沈文素和蒋文涛是第二天下午离开的。
江临舟亲自送两人去机场,一路无话。
一如昨晚那声“不行”后的沉默。
蒋昭昭坐在副驾驶,透过后视镜,偷偷打量正在开车的男人。
面部轮廓硬朗线条流畅,鼻眉弓骨高,额头和山根的弧度分明,眼窝很深。就是那双狭长又清冷的眼睛里,永远飘着若有若无的疏离,像是在云端,她抓不住的。
到了机场,蒋昭昭送父母进去。
五一尚未收假,机场人流并没有多得离谱。
两人不着急办理托运,倒是拉着蒋昭昭,神色不明朗。
感情最难断案,沈文素叹了口气,柔声问道:“你是很喜欢江临舟吗?”
蒋昭昭咬着嘴唇,不说话。
这份喜欢,已经在漫长的岁月里历久弥新,变成了一种精神依赖上的存在。
在一起,折磨。
不在一起,蒋昭昭会让自己陷入自我怀疑的坏情绪。
她挺讨厌自己的。
肩头被轻轻地拍了拍,蒋文涛平静道:“感情是你自己的,我们没办法插手。你可以喜欢男孩子,也可以喜欢女孩子,也可以像小姨那样选择不婚。”
“可是,你得保证你够快乐,够幸福。”
蒋昭昭无力地蹲下身子,摇了摇头:“和他在一起,我总是不快乐,可是离开他,我还是不快乐。”
外面乌云被风吹散,刺眼的阳光笼罩下来。
蒋昭昭从航站楼出来时,就看到停在一边的黑色宾利。
江临舟在等她。
她走到车门旁,想了一会儿,钻进去。
刚刚哭过,她的眼睛有点红,鼻尖也有点儿,碎发毛茸茸的在耳后,像是一只小兔子。
江临舟只当她是离开父母伤心,伸出长臂揉了揉她的发顶,“舍不得家人?”
蒋昭昭含糊点头,发丝搔得他手心有些痒。
她一乖巧起来,江临舟总不会吝啬关爱,捏了捏她的脸蛋,轻声哄着:“这不还有我呢吗?”
可他拥有她,总是比她拥有他多一些。
蒋昭昭没有安全感,从来没有。
她捏了捏他衣角,小声询问:“我们会结婚吗?”
少女最开始那点心思,都是奔着一生一代一双人去的。
恨不得从第一个眼神开始,她脑子里就走马观花一般想好了未来几十年。
会啊。
很简单的回答,望着蒋昭昭清澈又满是期待的眼睛,江临舟却觉得被什么堵住了喉咙。
心里莫名有些烦,他将手指往下摩挲,停在了蒋昭昭粉嫩的红唇上。
他手指轻轻擦过,然后倾身,狠狠吻下。
这个吻来得太突然,很急,压着舌根狠狠研磨,又掠过每一处,蒋昭昭被吻得一愣,懵懵然地垂眉乖巧起来。
那双眼睛被羽睫遮住,就像照妖镜盖了红布,妖魔鬼怪开始肆意流窜,江临舟也能面不改色撒谎:“你想哪天结婚?明天肯定来不及了。”
“可不见父母怎么结婚啊?”她还在纠结不见家长的事。
江临舟笑了下:“我偷户口本好不好?”
他一边说,手指有意无意地擦过文胸的轮廓,眼神散漫又轻佻。
这人总是不正经。
蒋昭昭害羞,要去推他,江临舟却突然上前,她的指尖被迫无意擦过他的腿根。
脸更红了。
果然还是小女孩最不禁逗,江临舟把她的手指往上拉了拉,指尖捏着她的耳垂,“谁撩火,谁负责,嗯?”
那声“嗯”拐了个弯,勾魂似的。
*
江临舟带蒋昭昭到了栖止居。
城北的别墅,交通不便,他不常来,不过离机场近,还是有些好处的。
车子停稳,蒋昭昭慌乱地要下车,江临舟看着她,淡定落了锁。
蒋昭昭回头,“你干嘛?”
这可是车库啊!
江临舟挑着眉,伸着长臂要捞蒋昭昭。
宾利前排空间不小,蒋昭昭又怕自己磕到碰到,很识趣地抬高双腿,无形中让他的动作更方便了。
直到整个人坐在江临舟的腿上,耳边一热,蒋昭昭听到低沉的两个字。
蒋昭昭赶紧抓住衣领,不给他机会。
江临舟也不急,双手握住她的腰,手指有意无意地游走,少女的身材纤侬合度,脊背中间顺畅的一条。
汗水蜿蜒而下时,像楚河,滑过分明的线条。两军对垒,江临舟攀过楚河,让人城池失守。
空气逐渐升温,在逼仄的环境里孕育出飘忽的云雨。
一部分淋在身上,一部分落在眼睛里。
蒋昭昭双手攀上江临舟的肩膀,眼里濡湿一片。
“江临舟,我说过要坚持不住了。”
这段感情,就靠她一个人努力,她要坚持不住了。
她几近央求地控诉。
男人做这事时鬼话连篇,草稿都不用打。
江临舟咬了下她的下巴,眼里盛着一团火,要给人烧尽似的。
“那就求你,再坚持一下。”
汗水从紧绷的下颌骨滑落,江临舟要动,被蒋昭昭躲开。
她来了执拗劲儿,开始讲道理:“你也有错,你要改。”
江江临舟哑声道:“好。”
他不着急,喜欢看她执拗里带着的娇憨。
“宝宝,还有什么话,一次说好行不行?”
还真有人能坐在男人身上思考问题,蒋昭昭仰着头,想了会儿,认真且严肃道:“如果再让我不开心,我可真的就要离开了。”
处于感情下风的人,威胁都要用撒娇的语气。
江临舟笑了一声,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身上,她肩膀缩了缩,又认真补充:“我也不会再为你哭了。”
“嗯?”趁她失神,江临舟向上用力,蒋昭昭摇摇欲坠,后背撞在方向盘上。
喇叭被压倒,一声嘶鸣声在车库回荡,蒋昭昭吓得“啊”了一声。
后背又被撞得有点疼,痛感里又夹杂着酸楚。
不知道是疼还是恐惧,眼泪夺眶而出。
江临舟手指摩挲过她的眼下,继续不慌不忙地逗她:“不是再也不为我哭了吗?”
蒋昭昭心思不在这事上,粉拳锤上他的胸口,又拉着他立下两个规矩:“你身边还有别的女人吗?”
江临舟眯了眯眼睛:“没有。”
“那以后也不能有,”蒋昭昭咬着嘴唇,补充一句:“绯闻也不能有。”
“还有呢?”
“早点结婚啊。”蒋昭昭说。
外面没有星星,星星都在她的眼睛里。
宾利在轻轻地晃,像是荡在水面的一艘船。
江临舟撑着长桨,将星河搅碎。
蠡舟唱晚,一声声,如珍珠落玉盘。
天是黑色的,地狱在着火。
蒋昭昭燃尽四肢百骸,跌下来,再上去,就像是,不倒翁[1]
认栽。
她再次俯首称臣,只要这段关系始终是1V1,且有结果。
如果感情里永远有偏弱的一方保持平衡,她不介意是自己。
*
江临舟又开始忙了起来,这次跟蒋昭昭破天荒地交代了一下,温恒集团是做军工起家,后来家族有些衰退势力分散,他接受了这几年,一直在肃清集团内部错综复杂的势力。
蒋昭昭不懂这些,江临舟不来找她,她每天就遛狗写论文排练毕业大戏,每天跟宋乔混在一起,日子也算开心滋润。
然而,三天后,她看到了一条热搜。
关于林思宛的,带着江临舟出场。
标题#林思宛恋情#后面大大的一个爆字。
照片拍得很模糊,又很好让人辨清都是谁。
林思宛和江临舟并排走着,距离不是很近。两人说话时,江临舟微微低头,林思宛抬头,颇有几分情侣耳语的感觉。
评论区里:
【sb营销号不要造谣好吗艺人就不能有自己的私生活了?】
【u1s1,我姐二十七了谈恋爱也没什么吧?】
同时有人评论了句:【话说这个男的好帅啊,谈恋爱稳赚不赔】
一句话,激起了网友的全部好奇,追星女孩人均福尔摩斯,没多长时间就扒出来江临舟的资料。
当然,只是可以扒的部分。
【温恒集团现任CEO大家不知道吗?年轻有位的企业家,温恒宋氏也算是大家族了,你们姐姐嫁入豪门有望】
【看lsw早年采访,桌子上摆着两人的合照,这是校园恋情,从校服到婚纱吗?给我锁死钥匙我吞了】
没一会儿,热搜就被撤掉了,讨论度再大,也没上过热搜榜,又有网友开始真情实感脑补出霸道总裁护妻名场面。
“昭昭,这都是傻逼林思宛自己炒作的吧,热搜撤肯定是江临舟撤的,”宋乔全靠脑补安慰脸色发白的蒋昭昭,可越说越没有底气:“你不要多想啊……”
蒋昭昭脸色惨白地握着手机,宋乔的声音就在耳边,过了好久,反应迟钝一般轻轻点下头。
然后她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地说:“那你说,他撤热搜,是怕影响林思宛,还是怕我多想啊。”
“肯定是怕你……”宋乔话还没说完,蒋昭昭又垂头喃喃道:“可是怕我多想,我被林思宛黑的时候,他为什么不站在我身前呢。”
为什么她打电话给他,他让她自己解决呢。
她越说越没有力气,像是一片树叶往下滑,整个人都瘫在地板上。
她知道江临舟没有那么爱她,是她先入局的,她不介意多付出一些。
可是明明刚刚说好的,他身边不准出现别的女人,连绯闻也不要有,然后就出了这件事。
如果他真的在乎过她说的话,不管是不是林思宛有意为之,他都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蒋昭昭感觉自己想明白了。
可偏偏江临舟这时给她打电话,她按了静音,手机还在一遍遍地亮。
“宝宝,”蒋昭昭不胜其烦地接起来,就听到江临舟有些急促的声音,他默了默:“见面跟你解释。”
他很少主动解释。
可蒋昭昭却觉得没什么必要,淡淡“嗯”了一声。
“我在碧江公馆,我让郑杰接你?”江临舟又问。
大概是有话要说。
蒋昭昭沉默了会儿,回道:“好。”
“昭昭,你没事吧……”宋乔抱着蒋昭昭的肩膀。
蒋昭昭感觉五感都被夺去,只有心脏在麻木地跳动,难受吗?
挺难受的。
可她又觉得很好。
就像人生总需要几次大彻大悟,来得早,就早些重生。
郑杰来得很快,黑色宾利就停在宿舍楼下,来往人频频侧目。
他看到蒋昭昭也愣了下,他以为她会哭,会很伤心,可现在穿戴整齐,动作优雅,像是一个木偶人。
郑杰送她去碧江公馆,侍应生开门,蒋昭昭没来得及上楼,就看到迎面走来的林思宛。
郑杰警惕上前,拦住她。
林思宛勾着红唇笑了笑:“阿舟给你保护得可真好。”
保护?
蒋昭昭抬起一张莹润干净的脸,对郑杰柔声道:“没事的,林小姐不会伤害我。”
林思宛也笑:“有空谈谈?”
蒋昭昭愣了下,跟她走进去。
“昭昭,你知道江临舟的身份吗?”林思宛问。
蒋昭昭不懂她是什么意思,茫然地看着他。
“江氏鸿信的太子爷,也是温恒集团的太子爷。”
林思宛不再说话,因为她知道这些足够让蒋昭昭惊讶。
“他从来没和你说过吧?”林思宛笑了下,像是张开了血盆大口:“我只知道阿舟有女朋友,看到是你时,我就知道,我不用着急了。”
蒋昭昭睫毛扫了扫,抬头。
“阿舟的母亲宋南锦是温恒的大小姐,年轻时爱上阿舟父亲,家里人不同意,就跟家里人决裂,陪着阿舟父亲白手起家。”
“后来,你看到了,有了鸿信。再后来,阿舟父亲出轨,南锦阿姨长期劳累情绪低郁,患了乳腺癌,从楼顶一跃而下,阿舟是眼睁睁看着母亲离开的。”
蒋昭昭知道江临舟像是一团雾似的,如今才明白,里面究竟装了多少秘密。
“所以,他恨家里?”蒋昭昭接了一句,没等林思宛回答,兀自道:“不过我不感兴趣了。”
在一起三年,江临舟从来没有想过和她分享人生,不过是根本不在乎她,也没给她列入人生计划。
他的人生疾苦,他可以随着时间自愈,也可能在生命里的某一点被人治愈,总之都和她没关系。
林思宛略微诧异地看她一眼,不再讲话。
她并不讨厌蒋昭昭,只是她碍了她路,就像她也并不爱江临舟,但他是她能接触到的最好选择。
公馆很大,蒋昭昭有些分不清方向,扯着裙摆在里面绕了好久。
包厢里,烟火缭绕,男女一团,江临舟坐在麻将桌上,伸出白而修长的手指摸牌,食指在牌底摸了摸。
烟雾弥漫住他的神色,只有高瘦的身型懒散地靠在椅背上,看着有些疲倦和漫不经心。
旁边不知道谁带来的女人在讨论珠宝,声音不自觉有些大:“这位设计师居然出山了,这个鸽子蛋真好看。”
旁边一个女人推了推她,逗趣道:“,快让裴总给你买呀。”
裴羡坐在江临舟上家,输得有些头疼,抬手给那女人叫了过来。
女人扭着柔若无骨的腰身,径直坐在裴羡怀里,裴羡抽出她手里的杂志看了眼,洋洋洒洒都是字。
他这辈子最讨厌看字了,讲杂志往麻将桌上一甩,大方道:“喜欢就买。”
旁边女人难免有点酸:“这可是大设计师手笔,得认识人才能请他设计的。”
麻将升了上来,江临舟嫌杂志碍事,给拿了起来,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向裴羡挑了下眉:“认识这人?”
裴羡敷衍着点头。
江临舟静默了一秒,屈着食指指骨敲了敲桌面。
从司理开始抓牌,到江临舟那里顿了顿,他用右手比划出一个无名指大小的缝隙,朝裴羡嘱咐:“大概这个尺寸,帮我订一只。”
裴羡“操”了一声,码好的牌散开花,“你你你,真的要结婚啊?”
空气里安静了几分,身后有人问:“舟哥订婚了?和哪家小姐?我断网了?怎么没听说。”
这人是宋凌修,从宋南锦那头算,还是江临舟的表弟。
司理深深望了江临舟一眼,却回答宋凌修:“还是那个小明星。”
小明星。
空气里安静下来。
他们这群人从小玩到大,谁不知道江临舟的父亲出轨逼死宋南锦,然后娶了个小明星回来。
蒋昭昭走到包厢门口时,呼吸有些急促,她捋了捋刘海,喘匀气息。
她一直都是体面的。
葱白的手指搭在门上的一刹,江临舟眉间蹙起,点燃一只烟。
青白色的烟雾在面前缭绕,绚丽的灯光扫下,他嗤笑一声:“我会娶一个戏子?”
钻戒而已,哄女人开心罢了。
“对啊,”裴羡打圆场,全然不顾在场女人的情绪:“小明星吗,就是用来玩儿的。”
又人有接话:“舟哥的女伴又漂亮又听话,我要有这样的女伴,星星都送啊。”
气氛又活络起来,江临舟眉头拧得更紧,烟雾肆意缭绕起来,气场一点点冷至冰点。
蒋昭昭站在门口,被抽掉所有力气,摇摇欲坠。
我会娶一个戏子?
他不会娶。
他从来没想过和她结婚的。
那当初又骗她做什么。
所有声音都听不到了,画面也变得遥远,江临舟也只是朦胧一团,却挥着刀子,刺向她的胸口。
朦胧里,她听到有人叫她:“昭昭。”
她倏然回神,和江临舟对视。
狭长的双眼,涔薄的唇。
最是冷情的长相。
江临舟一贯惫懒的脸上划过一丝慌乱,他犹豫地伸出手,似乎要搭蒋昭昭的腰。
蒋昭昭条件反射似的大步后退,然后一扬手,一个巴掌扇在江临舟脸上。
她没哭,只是脸色惨白,胸口起伏得异常,似乎是忍耐了极大的委屈和痛楚。
世界突然安静,似乎没人相信,有人能扇江临舟巴掌。
你为什么要骗我呢?
我对于你来说到底算什么?
都不重要了,蒋昭昭闭上眼,声音颤抖着,气息微弱地为这段感情宣告死刑:“江临舟,我们两个,到此结束。”
江临舟牙关紧咬,下颌线紧绷,只是眼里浮起了复杂难明的成分,淡淡道:“好啊。”
蒋昭昭咬着牙点了点头些干枯的手指扶着门框,往外退,攒好力气后,坚定地,转头一步步离开。
包厢里,江临舟没动,一室气压跟着他冷下来。
“追吧。”司理拍了拍他的肩膀。
“随她去。”江临舟坐回麻将桌,三轮就给裴羡司理送了张牌。
额角很痛,江临舟霍然站起,披着风衣往外走,冷冷丢下一句:“你们玩,算我账上。”
晚风浩浩,车如流水。
江临舟立在晚风中,目光在夜色里逡巡两圈,终于发现那抹脆弱易折的身影。
前尘往事都不再重要了,他感觉心脏里有什么东西在化开,刚要往前走,就看到蒋昭昭面前停了辆劳斯莱斯。
林泽辰下车,十分绅士地给蒋昭昭开了副驾车门。
蒋昭昭提着裙子坐进去,躬身的一刹,她微微偏头,露出被黑发遮住的半张苍白的脸庞。
夜色清冷,江临舟感觉到一道平静又沉寂的目光。
车子扬长而去。
晚风依旧,车水依旧。
此去迢迢,昭昭不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