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桑台的宫室里,巫咸看完辛筝给自己的公文后讶异的看着辛筝。“令连山氏的族人担任官序先生？”

辛筝一脸信赖的道：“官序太缺人了，先生之事又不能马虎，不然便是误人子弟，连山氏子个个博览群书,孤对连山氏子的能力甚为信任。”

论宗族族学,神裔氏族无出其二,供一座城的人口读书，但可能因为人太多了，也可能自己就是神棍,清楚宗教?是什么。神棍们对后代的教?育反倒一点神神叨叨的东西都没有,教?材稍作修改与辛国的官序教材也差不了多少，甚至比辛国官序更好。

巫咸能理解辛筝盯上连山城的教?育，却没想到这家伙胃口这么大,一张口就是全部。

这么个搞法,连山城等于绑死在了辛国的战车上。

偏她还没法拒绝,不仅因为巫女望舒,更因为穷桑国土地上盘踞的数十万大军,其中一部分离连山城还挺近的。

“官序乃百年之计，连山自是愿意的,但幼崽们去官序读书着实没必要,连山族学够教?他们了，也可为辛侯减少些许开销。”

“孤不缺这点钱。”辛筝一副不差钱的模样。“不过?些许书本衣食费,费不了几?个钱。且所有学龄稚童入官序读书乃是辛律上写得明明白白的,辛国子民皆如此,连山城若不与众同，不免惹人非议，不知道的还以为孤打压连山城。巫咸若实在不放心,大可让稚子读完两年官序后交白卷，走完了过?场，便可回自家族学继续学。”

巫咸有一瞬的无言。“在下只是巫咸，并非连山子，且连山城中并非只有连山氏子弟，亦有其它神裔氏族的族人，此事需得告知诸氏族共商。”

就让连山子他们去头疼吧。

“无妨，孤等得起。”辛筝道。“不过?巫咸既然无法为连山氏做主，我们谈点你能做主的，穷桑国与浮国境内的神庙变革巫咸如何看？”

巫咸：“....在下并无异议，就怕浮国那边不会听。”

她不反对变革，巫宗再不变就要出....不对，现在不是要出事而是已经出事了。

辛侯的变革方案她仔细研究过，虽然在削弱巫宗，但同时也是真的能解决巫宗当下乱七八糟的问题。

什么都不想付出就摆脱沉疴是做白日梦，她很务实。

至于失去的权力，昔年青帝打压巫宗打压得多严重，令巫宗一度喘不过?气来，青帝百年之后巫宗不照样重新崛起了？

来日方长，笑到最后才是真的赢。

她的寿命很长，等得起。

但浮国那边的神庙不会接受这些变革的。

“没事，他很快就要死了。”辛筝道。“你没异议就好。”

“....辛侯准备亲自动手变革巫宗？”巫咸蹙眉。

“怎么可能，那是望舒的事，孤只是知会你一声，让你们配合，避免再出现类似巫女继位不足三月便被赶下台的事。”辛筝很有自知之明的道。

望舒动手那属于巫宗内部矛盾，她来动手那就是外部矛盾了，她还不至于傻到牺牲自己促进巫宗内部团结。

被提及尴尬的黑历史，巫咸面不改色，心中却是有些尴尬，却也松了口气。

只要辛侯不是想不开?准备亲自上阵就好。

“在下为巫女之臣，自是听从巫女的。”巫咸道。

辛筝面容无喜无悲。“巫咸心中有数便可，不过?巫咸殿与连山城都在孤的疆土上，想来巫咸也不介意帮孤一点小忙。”

巫咸心中咯噔了，难道兖州还没统一便准备抢权了？

“辛侯有托，力所能及，在下自是无有不应。”

“也不难，劳巫咸去巫真殿说降。”

“说降巫真？”巫咸愣了下，这是在为难她吗？巫真以前没降，现在更不可能降了。

在巫女命令赐死他后，哪怕他降，保得住性命也一定保不住权力。

以她对巫真的了解，对巫真而言，权力无疑比生命更重要。

“孤的意思是，劳巫咸说降巫真殿其它的巫，巫真便不必了。”

巫咸听懂了。

这让她去巫真殿挑事呢。

成了，巫真死，辛侯赚。

不成，她死，辛侯还是不亏。

巫咸殿的力量保存得太好，没了自己，辛侯削弱巫咸殿会更容易。

而杀了巫咸可是大罪，正好以此为由清洗巫真殿。

纵是如此，也未免太过无情无义。

辛筝看着沉默的巫咸。“巫咸不愿帮孤这个小忙吗？”

别忘了巫咸殿和连山城现在都在她的地盘呢，辛国来的四十?万加上收编的穷桑国青壮，盘踞在穷桑国的军队已达到惊人的七十?万，收拾浮国之前?不介意教育一下巫咸殿与连山城。

巫咸欣然道：“在下自是愿意的。”

辞别辛筝，与从人安排和交代了巫咸殿与连山城的事，巫咸便坐上了辛侯提供的龙骧马拉的马车。

马车一路向西，巫咸诧异的发现沿途风景变化有点大。

到处都是修路的人，一问，其中很多都是军队。

七十?万大军每日人吃马嚼也不是小数目，每天光吃不干有点浪费，辛筝便让这些军队每日训练半日，修半天的路，氓庶们则是全天修路。

所有土地都收归国有，清查完人口再重新分配，农忙的时候国府用粮食雇佣氓庶们耕作，农忙结束了，氓庶们没有收入，国府再继续用粮食雇佣氓庶修路修水利。

除了学龄孩童被扔去官序读书了，其余的氓庶，只要还能动弹的都被拉来干活。

路过一处工地时巫咸好奇的问氓庶：“你们不会不高兴吗？土地都被收走了，也不知何时能分到手。”

氓庶看了眼巫咸的衣着，一看是普通人，虽然被拦住了耽误干活，但氓庶还是回道。“原来的土地本就不是我们的，收走就收走了，我们如今每天干活，按我们每天的工作量领粮食，干得越多，领的粮食也越多，只要肯干，每天除了全家的口粮还能攒一些粮食呢。”

“原来的土地不是你们的？你们以前?没有土地？”巫咸诧异的问，她没记错的话?穷桑国是授田制与私田并行，现在大部分人族国家都是如此。

授田制，土地属于国君与贵族，分一块份地给氓隶耕作，需要缴税赋，服役。

私田就好多了，私田是不存在的地，既然不存在，自然没有对应的义务。很多国家都致力于推行私田制也是因此，私田合法了，便有了义务。问题是拥有最多私田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贵族，这也导致私田制推行极为困难，哪怕好不容易推行了，也没法向贵族收税，只能向氓庶征税。

“以前有过?，不过?被贵族老爷看上了，就被收走了。”氓庶轻描淡写的道。“现在这样也挺好的，每天都能赚粮食，可以吃上饭。”

巫咸看了眼工地上往来的无数人。“他们也都是土地被抢走了？”

“也不全是，有的是这些年的税赋太重了，只能卖了地给人佣耕。”

思考了下辛筝这种?搞法居然还能一派风平浪静，不是辛筝太神奇就是这些氓庶原来就没有土地，土地本就不是自己的，自然不会在意辛筝收走所有土地，只要自己有饭吃就行。而会在意的，要么死要么正在去陵光半岛的路上要么放弃了所有财产换命，在意与反对皆无意义。

巫咸瞅着工地上氓庶们干着各种?各样的活，乍看很凌乱，细看却是井然有序，协同性极强，隐约有种?拿上武器就是军队的感觉。

军队最重要的从来都不是个人的武力，而是组织性，只要组织性足强，第四境的强者都能弄死给你看，组织性太差，哪怕个体很强大也未必弄得死谁。

想了想，巫咸又去询问了小吏，这么多人口一起干活，哪来的那么多粮食？

这种?做法成果好是好，但等于辛筝在掏粮食养所有人口，而且还不是按最低需求养。

最低需求，每日吃半斤粮食便能活，但这个半斤粮食能活是建立在一整天都不怎么活动节省体力的前?提下。

现在这样每天高强度的活动，每天至少也要吃两斤到三斤的粮食，辛侯哪来这么多粮食？

“粮食？这个我不太清楚，应该是够的吧，上头每旬发粮食都挺准时的。”

问不到小吏，巫咸干脆用巫咸殿的情报组织去查，在进入云梦泽水域前?得到了答案。

大部分粮食是从辛国运来的，辛国一直都推行粮票制，按人头发粮票，没有就买不到粮食，将国家生产的余粮完全控制在自己国府手?里。也因为粮票的缘故，民间家家户户都没有存粮，这部分粮食应该是辛国这些年攒的余粮。

还有一部分是从其它国家运来的，有兖州之外的国家，也有兖州之内的，比如南方浮国。

辛国本土的商贸在辛筝吃独食吃得人神共愤的官山海与对走私的严厉打击前根本就没有多少生存土壤，但国外的商人在辛国很有地位，辛筝非常喜欢这些商人，隔三?差五向他们买东西，每回都是大单子，并且给予保护。

谁敢抢商人押运的要给辛侯的货就是得罪辛国，而辛国做为如今人族人口最多，土地最辽阔的国家，自然没人敢得罪。

也因为辛筝这个后台太硬，付钱又痛快，从不拖欠，别国的商人们更爱辛筝了。

辛筝要买粮食就可着劲的给她弄粮食，据说浮国国库的存粮都被他们弄了不少给辛筝。

巫咸目瞪口呆。“浮侯怎么可能允许？”

“那些商人买通了贵族和官员，偷偷的将粮食给弄出来，浮侯知不知都不一定呢。”

巫咸觉得有点理解为何辛国本土不给商人生存的活路了。

辛侯怕是面上对其它国家的商人有多热情，有多重用，骨子里就有多提防忌惮。

再没下限的国君也不会爱这些为了钱连国都可以卖的商人，等这些商人所在国家被灭了，辛筝也该宰肥羊了。

***

乘着船只接近云梦城，离得越近，水面下的鱼类越少，快到云梦城的时候巫咸甚至看到了一条体型庞大到不可思异的鲲。

鲲是纯粹的咸水鱼，哪怕能跑到淡水里溜达也不可能跑到云梦泽来，这条鱼的体型比云水的河道还宽。

世间只有一条鲲鱼是特例，祂可以往来任何地方，因为祂能从鱼化为鸟。

辛侯着实狠人。

粮食一粒都进不来，水里的鱼被鲲鹏给吃了，她没法想像云梦城如今是怎样的地狱。

船只泊岸没多久便等来了巫真派人接自己的人，巫咸拿出了辛侯给自己的代表巫女望舒的使节，一边在心里腹诽巫女望舒根本就是辛侯的傀儡一边坚持从正门和大道走。

这支队伍太招摇了，遑论巫咸还非常高兴的在路上告诉遇到的认识的人自己是代表巫女望舒来出使的，不出所料的看到了众人欣喜的神情。

玉宫的巫女们没几?个正常人，但不论性情如何，除了阿奴这种?被关进地宫里什么都做不了的，都兢兢业业的干好了巫宗承担的社会职能，哪怕是巫女阿奴，人在被关进地宫前?本职工作也干得很好，若不跟奴隶制对上也不会落得那样的结局。

也因为巫女们干得好，性情虽然各有各的怪癖奇葩，却也没因此伤害谁。

很少有人能意识到巫女在底层是怎样的形象。

神灵行走于人间的化身，上层的掌权者是不信这个的，对外宣传罢了，还是青帝不怀好意给定下的。奈何那会儿巫宗反抗不了青帝，只能任青帝施为，熬死青帝后又因为成了传统难以掰回来，也不太想掰，发现神化巫女的好处后便一直如此了。

虽如此，上层心里还是门清，行走于人间的神灵化身就是个谎言，哪有什么神灵？谁信谁是傻子。

这想法没毛病，事实也的确如此，问题是下层没有上层的这份心知肚明，甚至上层为了利益一直都在向下层灌输真的有神灵，巫女是有神性的这样的理论。

效果非常好，好到鲲鹏出现在云梦城外时底层的反抗意识瞬间遭受到暴击。

底层的巫会为了信仰同辛侯为敌，却不会与巫女为敌。

析骨而炊，易子而食，与巫女为敌。

生理心理上的双重压力，如何不煎熬？

巫咸很快进了巫真殿，见到了巫真。

“辛季筝小儿让你转达什么？”

巫咸有一瞬的无言，巫女望舒真的该好好反省反省。

“自然是让你投降。”巫咸道。“你不是她的对手，没必要死磕，她如今再强势，待她死了，割去腐肉的巫宗仍会有翻盘的机会。”

巫真道：“我竟非你们眼中的腐肉？”

巫咸道：“只要你降便不是。”

“巫女赐死我的诏令已下，还能反悔？”巫真不可思异。

望舒当巫女绝对是干得最差的一届，没有之一，在神权威严被折腾到如今这般的情况下，若再反悔已颁布的诏令，巫女的诏令还有谁会当回?事？

“你的子孙可活。”巫咸道。

望舒如今就是辛侯的傀儡，对于自己的工具，辛侯还是会用心爱护保养的。

巫真也很干脆：“你走吧。”

巫咸道：“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一定要为一己之私葬送所有后代？”

以辛筝的性格，城破之后不杀干净巫真所有的后代是不可能的。

巫真不以为然。“他们这一生的荣华富贵皆因我而得，为我去死也是应当的。”

巫咸一时无话?可说。“罢了，那我走了。”

巫真闻言也没拦着，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何况这还是十巫，想留下也没那么容易。

巫咸转身离开?，出了巫真殿的大门，发现门外正有无数人在等候，愣了下。

须臾，巫咸倏然振臂高呼：“巫真不愿继续忠诚巫女，令巫真殿与云梦城苦不堪言，如今更要让所有人为他殉葬，我要杀死他来让大家安宁，谁愿随我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一段参考的是华父督弑杀宋殇公，话说，春秋时期的国君感觉真跟鸡似的，想杀就杀。

华父督也有意思，他因为和孔子的祖先孔父嘉就要不要和郑国改善关系的国策有分歧，就把孔父嘉给杀了，宋殇公很生气，华父督劝说无果，干脆把宋殇公也杀了，然后立了宋殇公的堂弟宋庄公，权倾朝野。

后来宋庄公死了，宋庄公他儿子闵公继位，闵公在打猎的时候因为南宫万和他争抢猎物，就辱骂南宫万，然后,南宫万生气下就把闵公给杀了，杀了之后跟没事人似的往回走。

华父督收到消息后去平乱，也让南宫万给杀了，南宫万立了宋后湣公，这位宋公没一年就也让杀了。

尼玛，四个国君三个被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