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筝终于有了一天的假期,生母死了,再怎样也要放下手头的工作出席的?。
一起休假的?还有?党敏,辛筝虽然是亲生子嗣,但终究不是党氏子,按照人族的传统,只有亡者的?承嗣者才有?资格为亡者摔盆落葬。
风姓辛氏的辛筝是无论如何都没有?摔盆落葬资格的。
辛筝遂给党敏休了一天假,也?仅限于党敏,党敏的儿孙们该耕地还得耕地。
这?做法太过风骚,以至于哪怕辛筝亲自披麻戴孝,也?只有一个非人族的幼崽来吊唁。
穷桑国的贵族们来不了,辛人的军卒与官吏们则是权衡了下,觉得自己要敢趁这?个机会偷懒,大概率会?被辛筝收拾,便没敢来。
在老人忙累了去休息后偌大的灵堂便只剩下了姐妹俩加一只龙伯崽崽。
一身孝服的?姐妹俩,姐姐安静的?跪在灵前,整个人透着一种死寂的?感觉;妹妹安安静静的?坐在火盆前一边无声落泪一边焚烧着禾梗,整个人都透着一种空茫的感觉。
无人开口,唯有穿堂的?冷风制造出些许声音。
安澜有?点受不了这?种氛围,便对辛筝道:“先生你不要太难过了,逝者已矣,相信大夫在另一个世界....”也?不会?愿意你这?样的,安澜的?安慰词骤然说不下去了。
辛筝道:“我想过后果的?,从最好的她接受亡国,跟着我去条邑让我照顾她,到她接受不了亡国,以身殉国,但我没想到她真的?死了,我会?如?此难过。”
这?话太挑战安澜在雪国接受的?基础三观,安澜一时无法接话,倒是党敏冷冷道:“阿母难道不是你杀的??”
“我没那么丧心病狂。”辛筝一脸无奈。“阿母她爱穷桑国,无法接受亡国。她说未来属于年轻人,我那个时候就应该听明白的,未来属于年轻人,那活在过去的老人呢?”
明白,也?理解帝国的变化,很清楚帝国需要新的气象才能恢复生机,但明白与理解不等于接受。
如?很多贵族心里明白变法对国家是有益的?,却反对一般。
我明白,我理解,但我不接受。
未来再好,那也不是我的?未来,我不要。
党大夫属于另一种意义上的?不接受,她不反对,但也?不接受。
未来很好,很高兴,但那不是自己心中的未来,拒绝拥抱。
“清楚新时代是好的?,却无法走出旧时代拥抱新时代的?人,最体面的结局莫过于在合适的?时候死去。”辛筝擦着眼泪对崽崽道。“你以后要是发现龙伯需要改变以适应新时代,旧时代的?龙伯却无法接受,便让他们体面的走吧。人生能以体面的方式结束,不失为一种优待。”
安澜:“....”先生你这?反应真的?让人很难相信党大夫的?死不是你做的?。
党敏也怒了。“辛筝!”
擦干了眼泪的?辛筝看向党敏,想说阿姐干嘛这?么生气?你的?愤怒是因为那杯本来为我准备的?毒酒没进我肚子还是愤怒母亲的死?
但想了想,辛筝觉得还是算了,没必要。
既然党大夫不知为何改了主意,自己吞了那盏毒酒,证明人性也没那么绝望。
论迹不论心,若论心,岂非要活成灾难君王二号?
人心是复杂的?,同一件事,心里会?有?很多种念头,有?的?念头甚至矛盾割裂若疯子。
一个人心里有?过多少好的念头与坏的念头不重要,重要的?是,人最终选择了顺从哪一个念头。
辛筝道:“阿姐,我错了,我安静。”
党敏沉默了片刻,忽问:“你心中可曾有一丝丝的?后悔?”
辛筝亦沉默,须臾,道:“你不想知道答案的?。”
党敏固执的追问:“你心中可曾有一丝丝的?后悔?”
辛筝微微叹息,道:“阿姐,亲缘是很珍贵的东西,但人活在世上总有一些东西比亲缘更重要,权力、疆土、理念、学说....”
党敏气结。“你真坦诚。”
“我不想再骗你。”
守灵是真心的?,不后悔也?是真的?。
农忙前脚结束,辛筝后脚便让人将穷桑国的宝库里历代自己铸的与旁人所铸但穷桑国收集的?镬鼎给搬到了台城前的?宽阔空地上,并强迫所有?贵族来围观。
因为提前三天便宣传要处决穷桑国公族,因而来看的?氓庶们也?很快,将整个空地给挤成了陶罐里的?腌菜。
不是没见过处死贵族,但从未见过因为贵族弄死了氓隶要夷灭三族,氓庶们都很好奇是真的?还是假的?。
辛筝带着官吏们来的时候镬鼎里的?热水已经烧沸了,辛筝也?不啰嗦。
“他们犯了什么罪,告示上已经写得明明白白,孤就不多赘述了。只说一句,也?是给那些没有代表人在这里的?诸国们,以后再有?权贵因为权力争斗残害氓隶,不仅仅是像当年辛原那般的纵火焚毁大量普通人赖以生存的?根本,还有?决堤水淹城邑,屠城这些行为,若做了,祈祷永远不要落在孤的?手里,否则烹你全族。”
说完辛筝便非常干脆的?下令行刑。
一个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老人、青年、孩童被拖了上来,因为都是将死之人,穷桑国的公族在农忙时便没被拉出去逼迫劳作,而是仍旧在牢里终日饱食不事生产。
行刑的?前一天,辛筝还让人给这?些家伙洗了个舒舒服服的?澡,让他们从各自以前的?衣服里挑一件换上。
因为以为是辛筝要召见他们,公族们都很认真的?挑了最好看的?衣服,看着就很好看,也?很精神,可惜在发现辛筝要召见他们准备安抚他们利用他们安抚民心后一个个的?鼻涕眼泪满脸,更有甚者在镬鼎前屎尿横流,着实破坏了美好的?形象。
本来还觉得这?些人看着好可怜的?一些氓庶纷纷嫌弃的?捂住了口鼻。
在氓庶们嫌弃捂口鼻的?眼神中,在亡国贵族们兔死狐悲的目光中,公族们被一个个的?投入了滚烫的镬鼎,个别身上好的还想从鼎里翻出来,才冒了个头就被守候在侧的?军卒用竹竿捅了回去。
许是镬鼎里的?水太烫了,不一会?凄厉的?惨叫声便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浓郁的?肉香。
好香。
很多很久没吃肉,甚至不知肉味是什么滋味的氓庶下意识的?流出了口水,更有甚者眼冒绿光的?往前凑,很有?冲到镬鼎前抓一块熟肉大嚼的架势。
抓一块肉大嚼的打算心思自然是无法如?愿的,一支军队围着几百只镬鼎,防止公族们逃跑或是有人来救的?同时也隔开了寻常氓庶们。
辛筝等到公族们都给烹了才开始宣布对贵族们的处置:全部流放陵光半岛去垦荒,包括党氏。
陵光半岛,没听过的?,听过的?话也?只能想到蛮荒之地四个字,和陵光半岛比起来,帝国南部的大丛林都不蛮荒了。如?此可怕的?处置,贵族们却集体感激涕零的谢恩,不想感激的?,瞅瞅镬鼎里的?炖肉也?会?心生感激。
处置都宣布了,辛筝抬脚就准备走,却听一名小吏问:“大君,那些尸体要如?何处置?”
“扔乱葬岗。”辛筝随口回答。
虽然贵族都有给自己修建陵墓,但她没这?个兴趣给人收拾身后事。
当年给太昊琰收拾身后事和陵墓一半是政治需要一半是太昊琰值得,这?些家伙又?不是太昊琰,不配。
小吏道:“那样未免太可惜了,不如?分予氓庶们。”
辛筝已经抬起的?脚瞬间放下,重新转身,目光奇异的?看着小吏。
不同地域的?人族容貌都有各自的细微特征,但贵族因为与其它国家联姻的缘故这?种地域血缘要微弱一些。很多国君的?后宫根本就是一座地域人种园,天南海北的?美人都能在里头找到,因而掌握了这?种外貌判断地域血缘的?技巧也变相的掌握了区分贵族与氓庶的技巧。
虽然不认识,但根据容貌上的?地域特征辛筝可以判断这是穷桑国本地人,而且没有贵族血统那种。
辛筝问:“分予氓庶?为何?”
小吏看了眼氓庶们:“可招揽人心,大家很少有?机会吃到肉。且这?些肉扔去乱葬岗也?会?被他们捡走,不如?好好利用一番。”
辛筝扫了扫官吏们,发现辛国来的官吏或多或少都流露了出恶心的?神色,更有甚者默默的?捂住了嘴巴,没吐出来估计是因为她还在这,当着国君的?面呕吐不太好。而那些穷桑国本地官考和俘虏里挑选出来的官吏们,只有非常少的?一部分流露出了不适。
辛筝仿佛有?些担心的?问:“他们会不会?吃不下?”
小吏安慰道:“不会?的?,这?些年天灾人祸不断,粮食不够吃的?时候都是靠吃人熬过来的。只要有?肉就行,大家不会?挑的?。”
辛筝突然非常非常的想念青婧。
人对于最饥饿的?时候尝到的食物会记忆格外深刻,哪怕是一坨屎都会觉得非常的甘美。哪怕是发迹之后不缺食物了,也?会?对当年尝到的食物念念不忘,想再尝尝。
道德是个很没用的东西,但一旦越过了它的?底线,克服了自小培养出来的心理障碍,人就不再是人。
没有读心术,哪怕是她也?无法透过人皮辨别这些人中哪些会?在日后因为念念不忘再次品尝曾经救命的食物。
辛筝道:“可我不想那么做。”
小吏的脑子呆滞了一息,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提醒:“大君不想便罢了,只是肉已经让他们看到了,若不让他们吃到,可能会有?些麻烦。”
辛筝沉默了片刻,扭头问象。“我记得昨日送来的军资里有?一万头豚?吃完了吗?”
象道:“还没收拾完,故而还没开始吃。”
打了胜仗,又?忙活完了春耕,所有?人都累得要死。想要马尔跑得快自然要多喂草,因而在春耕时便让条邑那边送些肉食过来,望舒也?很有?效率,在最短时间里从条原的?氓庶手里购买了一万头豚。
豚肉也?是肉,是肉都很好吃,何况辛原养的豚都是骟过的?,比起没骟过的?更好吃。但吃肉很方便,拿箸夹就成?,将豚变成?菜就有的?麻烦了。
宰杀、去毛去内脏、放血...短时间根本搞不定?。
又?不好厚此薄彼,不患寡而患不均。
因而这?一万头豚最终的?打算是等都收拾好了再进行分配,不然一部分人大口吃肉大部分人看着非常容易出事。
“借两百头收拾好的?豚出来,回头我会?另外补上。”辛筝道。
象不解,但还是道:“喏。”
辛筝扭头对另一名官吏道:“将那些尸体都烧掉,全部烧成灰,再将两百头豚烹了,给全城的氓庶分一碗肉汤。”顿了顿,辛筝又?补了一句。“不要用那些镬鼎,用别的鼎釜。”
二十万人口分两百头豚,官吏觉得辛侯着实大方,面上却不露分毫,发愁道:“可我们没那么多空闲的鼎釜。”
辛筝想了想,给了个主意:“桑林二十万人口,总有一些人家里有?大釜,和他们借,没有铁釜的?,为表公平,让他们带一两把野菜放进铁釜里与豚肉一并炖了。”
第二天的时候辛筝亲自送了要离开去陵光半岛的?党敏一程,回来后再次投入无穷无尽的公务中。
桑林虽然打了下来,但穷桑国仍有?半壁江山不在她手里。
本着能捞到是赚,捞不到也不过是继续打的?心思,辛筝让人给穷桑国还没打下的?地方贵族与官员们去了信:如?若不降,打下城邑后会灭了他们全族,若降,就不灭族。
当然,根据降者的?身份不同有?不同的?待遇。
若是贵族,有?两个选择:一是带着自己一成?的?钱财去陵光半岛生活与发展,二是留在辛国,但因为他们的身份,辛侯会觉得不安心,为了让辛侯安心,会?没收他们所有?的?资财,一枚铜锱都不留。但拥有庶人的?身份,老老实实的?按规矩服完三年徭役后可参加官考,从军,但三代之内不可从事教育行业。
若是官员,也?有?两个选择:一是自动辞职,二是试用半年,看看工作能力如?何,若是好,继续当官,若是不好,请自己卷铺盖离开。
非常不公平的?区别对待,却也没办法,贵族与官员的?情况不同。
贵族在当地经营数代数十代甚至百代,盘根错节,不杀干净根本拔不干净,包括没收所有?资财。贵族的财富从来都不止明面上的?部分,但抄家只能翻出摆在明面上的?,藏起的那部分找到断气都不一定?能找出来,只要手里有?财富,这?些人一定?会?搞事。但为了加快统一兖州的?速度,辛筝只能做出妥协,总不能沃西的战争都结束了她这边还没搞定?兖州。
官员们就好多了,非贵族的官员们都是游士出身,所谓游士,说白了,在当地没有?任何根基,所有?的?权力都来自于国君。这?也?是为何很多国君都喜欢任用外来的士人,不喜欢用贵族,除了前者要的?少,更因为前者不高兴最多挂印走人,踹了国君,跳槽找下家,贵族不高兴可是会政/变送国君下黄泉的?。
游士官员纯粹靠自身的?才华立足,这?类人对她的?统治不仅没有伤害,反而是助力。
游士的?出身主要分为三类:
第一类是纯粹庶人,祖上可能有过贵族,但如?今与贵族这一存在属于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大部分是庶人地主,少部分是家里有?些特殊技艺的匠人,家境支撑得起求学,学成之后有政治诉求却没血统,又?不肯重新投个胎。
第二类是非嫡嗣的庶嗣们,有?血统,血统让他们接受到了良好的?教育,但也?只有教育,能不能分到家产完全看受不受宠,哪怕受宠,大头也?还是嫡嗣们的?,庶嗣也只能喝点汤,受宠的?尚且如?此何况不受宠的?。
第三类是没落贵族,这?是好听点的说法,不委婉的?话,就是庶人。没落贵族又分两种,一种是家道中落,很穷,但因为祖上留下的?书籍仍旧可以靠着长辈的?教导与自学掌握知识;另一种是出身贵族旁支,虽然嫡支还是煊赫的贵族,但自己这?一支因为太旁了已旁成?庶人,却又没旁得分宗。
虽然贵族吹嘘自己的?权力来自于高贵的血统,但真正信的?只有愚蠢的氓隶,贵族自己心里非常有数,真相信自己的?权力来自高贵的血统就不会?有?宗族族学这一存在。
宗族里社会地位高拥有财富多的?嫡脉出大头,旁支里有?钱的再出点,在家庙里建族学,虽然族学主要为出钱的衣食父母的?孩子提供教育,但也?会?为没钱的旁支提供教育。贵族嫡支选从人心腹也多是从这?些有?血缘的?同族旁支里挑,但贵族人口太少,需求也?小,吃不下所有?的?旁支子弟,因而一部分旁支子弟最后还是得自己想办法找工作混饭吃。
人的本性本质上就是有奶便是娘。
对于第一类人而言,他们并不忠诚高贵的血统,忠诚于变法国君与权臣也不过是国君与权臣给了自己参与政治的?权力与实现抱负野心的?机会,辛筝最喜欢这种人。
第二类和第三类因为血统的?缘故有?重新跻身贵族的野望,奈何现实骨感,除了个别精彩绝艳又有机缘的?特例,大部分人最终会?认清自己原来是个普通人。辛筝也?喜欢这种人,现实会?教他们放弃不切实际的?白日梦,脚踏实地的选择最有?利的。
虽然写了信,但辛筝也?没抱太大希望,人心是贪婪的,不到最后,没人愿意放弃手中的权力与心中的白日梦,而且某种意义上她算不上纳贤的?明君,每年的开门红节目足够让她在士人中声名狼藉。
不过没关系,等她断了那些人其它的?路,他们一定?会?选她。
然而,不足一月便有四十余城献上降书,不占而降,其中大半是贵族,倒不是因为官吏们不如?贵族有觉悟,而是穷桑国的变法不深,游士官吏数量远不如?贵族。
辛筝讶异不已,这?么好说话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亲缘,辛筝对党大夫有感情的,但亲情它比不上权力与江山。如果亲情与权力不冲突,她会是一个孝顺的女儿,如果冲突,只能说党大夫选择了体面的服毒自尽,没让辛筝走到搞死辛襄子后再搞死她凑个父母双全的地步。
PS:为什么我越写越有种自己在写反派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