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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7、第三十章望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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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嘟咕嘟。

一排药罐中一只药罐的盖子被顶起,望舒见了?也不拿布垫着,徒手将药罐从炉子上取了?下来,再?将药罐中的药液倒在一旁准备好的粗陶碗中,一共倒了?两碗,从头到尾手上的皮肤连烫红的迹象都没有。

放下药罐,将一只新的药罐放到炉子上,望舒瞅了?瞅自己仍旧白?皙的双手,她如今离人真的是越来越远了?。

将煎好的药给病患送去,大人还好,吃药很?主动,幼崽却是不行,闻到味就想跑,自然是没跑成的,被长辈抓了?回来按着灌药,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跟个?小可怜似的。

“你在崽崽们的眼里能跟魔头挂钩了?,冷酷无情。”

“良药苦口利于病。”望舒道。

“你小时候喝药也是这?么想的?”

望舒回忆了?下,她小时候被养得挺精细的,只生过一次病,还是半夜踢被子着了?凉,然后被芕逼着喝药,喝药的时候恨死芕了?。

“是啊,我当年喝药可主动了?。”

“我的感觉告诉我你在说谎,但你的精神?波动显示你说的是实?话。”元颇为纳闷。

望舒唇角微微翘起。

她喝药当然主动,芕非常细致的为她介绍了?一番死亡是什么,然后告诉她,生病不吃药会死。

药汤很?苦,但死亡更可怕。

在幼童们用?完了?药,眼泪汪汪时望舒取出了?一包糖丸,往稚童的嘴里塞了?一颗。“甜不甜?”

幼童脸上还挂着两行眼泪,但还是点头。“甜。”

望舒取出帕子给幼童擦了?擦脸上的眼泪。“还苦不苦?”

“不苦。”

望舒道:“那就不哭了?,甜是美?好的滋味,对美?好的东西应该抱以笑容,就像开心的时候想笑。”

幼崽闻言破涕为笑。

元道:“你拿的糖是我的。”

望舒反问:“稚子的笑容难道不比糖美?好?”

元瞬间无言。

给病患用?了?药,哪怕身体不累,望舒也还是坐下来缓神?。

生理会因为离人的范畴越来越远而?不累,心理却不能。

瘟疫横流,千里无鸡鸣,白?骨路于野。

一名少年忽然从神?庙外面跑了?进来。“望舒子,又有新的病人。”

望舒揉了?揉眉心,站了?起来。“我马上来。”

此地?原是一座荒废很?久的小庙宇,她在这?里为不少人治好了?病,虽然一直都没找到救治疫病的法子,但治疗别的疾病她基本练出来了?,遇到都会救治一下,然现实?充分给她了?一堂课:医术再?好也救不了?人。

瘟疫带来死亡,虽然每天都有人在死亡,但瘟疫带来的大规模与正常的生老病死自然循环还是有区别的。

正常的生老病死是自然循环的一节,这?一环走过,自然而?然的过渡下一环,疫病它虽然也是自然规律的一环,但它是非常规的,一旦出现便会破坏之后的正常循环。

用?个?生动点的例子来描述便是,便是不出门干活会饿死,但出门干活又会染上疫病,然后传染更多的人。

国?家内部的矛盾也会在死亡面前愈发?的尖锐。

国?家内部有矛盾该怎么办?

答曰:对外发?动战争,开疆拓土的同时转移矛盾。

若在一张帝国?舆图上给正在发?生战火的地?方涂抹颜色,只会收获一块抹布。

虽然治好了?病人的病,但人还是会死。

望舒非常无奈的将人留了?下来,用?粮食雇痊愈了?的病患修葺甚至扩建庙宇的建筑,等本地?的事了?了?后再?将愿意去盗趾军控制地?的氓隶送去盗趾军那里。

相对而?言,澜州之地?,盗趾军控制区的情况算是最?好的,早期应对疫病及时,在别的国?家还是在被瘟魔蹂/躏时,盗趾军可谓岁月静好,不考虑周遭国?家都看它不顺眼想找它麻烦以至于从年头到年尾都在打仗的话。

病患被安置在临时修建的简陋隔离区,不是谁都能免疫疫病侵扰,不隔离一段时间贸然接进神?庙里只会害死所有人。

望舒戴上布罩走入隔离区后一眼便看到了?新人,比起来了?已经有一段时间的老人,刚来的新人不仅皮包骨头,瘦得脱形,精神?状态也很?差,眼神?麻木无比,仿佛下一刻就要死亡也不会有什么感觉。

新人一共七个?,大多是青壮,只有两个?是老幼。

这?样的世道,青壮的生存率总是高过老人与稚童的,不过这?些青壮面容衰老得厉害,白?发?也很?多,与真正的老人并无多少区别,望舒若非慢慢习惯了?通过气?息辨识人,也很?难判断出其中一个?是真正的老人。

这?个?老人是唯一一个?眼睛里还有点挣扎的人,见了?背着药囊的望舒,眼睛一亮,马上抱着怀里昏迷不醒的孩子从跟牢房似的隔离屋中跑到了?隔离屋的围栏前。“巫,求求你救救我的孙女,我愿意给你做牛做马....”

说着还跪了?下来,脑袋重重磕在地?上,听着就很?疼,望舒一把拉住老人。“不需要跪,我是医者,会尽力救你们。”

望舒隔着围栏将老人扶起来,得到许诺的老人也稍微松了?半口气?,抬头看眼望舒,不由愣了?下,这?位巫生得着实?不像应该出现在这?人间地?狱的人。

倒不仅仅是因为望舒很?美?,虽然老人的确没见过比她更美?的人,但也没见过比她更干净的人,从发?丝到皮肤都干净得不染尘垢,一身气?质皎皎如月,说是人倒不如说是神?话中的月神?走出了?月宫。

老人抬头,望舒也看到了?他衰老且布满风尘污垢的脸,微微蹙眉,蓦然掏出了?一条打湿的帕子温柔细致的为老人擦起了?脸。

老人一脸懵的看着望舒的举动。“巫?”

望舒沉默而?温柔的擦掉了?老人脸上所有的污垢,满脸皱纹,但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模样,不论是年轻还是年迈都不是美?人。

“我见过和你生得很?像的人。”望舒道。“老翁多少岁了??”

老翁不解望舒的问题,但怕望舒不救人了?,仍旧回答:“老朽五十有四。”

“那我与你可能有一面之缘。”望舒道。

老翁疑惑的看着望舒,望舒这?样的人,不论是谁见了?都不可能忘记,他很?确定自己不认识望舒。

“你不认识我是应该的,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望舒说着在地?上坐了?下来为老翁的孙女诊脉,下意识蹙眉,又是疫病。

她与青婧这?一年强强联手,一路走来什么疑难杂症都遇到了?,也顺手踅摸了?下,许多疾病都找到了?预防或救治的法子,甚至连困扰了?南方数千年的两大无冕之王水蛊与疟疾都找到了?解决的法子,唯独拿正在肆虐的疫病无能为力。

望舒的眉头蹙得太明显,老翁的一颗心不由得悬了?起来。“巫,我孙女如何了??”

“她染了?蜚疫。”望舒回答。

蜚,传说中传播疫病的瘟神?。

人们赋予了?正在肆虐的疫病瘟神?的名字,某种?意义上也算歪打正着,传说中的瘟魔蜚正在借这?一次的大疫复活。

老翁闻言眼中的希望彻底溃散了?,同一个?隔离房的流民们终于有了?点触动,他们是同一批流民,沿途不免有接触,同样彻底绝望了?。

望舒赶紧道:“你别急着绝望,此疫并非完全没有生存的机会,只要照顾得好,还是有希望幸存。”

老翁绝望不能语。

蜚疫肆虐十余年,就没有治愈过的例子。

望舒很?能理解老翁的反应,只能先用?四时咒·春风雨露驱散众人身上蜚的疫气?,这?并不能治疗疫病,但至少可以让这?些人有活下去的希望。

身上沾了?蜚的疫气?,一定会死,驱散了?蜚的疫气?,仍有一线生机。

人体自身有对疾病的抵抗力,只要自身抵抗力足够强大,哪怕染了?疫也能熬过来,当然,这?个?概率很?低,命必须够硬。但踅摸得久了?,望舒也找到了?提高生存概率的法子。

理论上只要命够硬就能熬过来,那让患者的命硬起来。

四时咒·春风雨露虽不能活死人,却能肉白?骨。

望舒研究了?一番,发?现原理在于神?力,它能刺激人的自愈能力与免疫能力。与青婧的燃命丹相似,让人体自身对外邪的抵抗力战斗力暴增干掉外邪,但燃命丹烧的是当事人的寿命,因而?吃完哪怕药到病除也会顺便去病的同时去命。春风雨露却不是,所有的损耗都是巫女用?神?力转化的灵力,不损病患的元气?,故而?病患能很?快生龙活虎,更无后悔。

已确定染上蜚疫的病患,望舒每天都会为其渡一缕灵力,开补充元气?的药物,并给予肉类食物,鼓励病患,充满希望的病人与绝望的病人自然是前者病愈的概率更大,通过四重手段增加生存概率。

增加存货概率,并非一定能活。

四时咒·春风雨露也不是无所不能的,神?力它也同样不是无所不能。

筛出了?流民中的染疫者,再?为染疫者进行了?初步治疗,这?才去煎药。

煎药时闲着也是闲着,望舒一边等药好一边切着流民采回来的药材。

“元,我在辛国?时看过一出俳戏,里面的主角是一个?叫常仪的人,她存在过吗?”

“可能存在可能不存在,但不管存不存在,你的血都没她的疗效。”

“为何?”

一把清越的声音蓦然插道。“因为常仪神?子的躯体是她自己造的壳,为了?用?得长久,它为壳子注入了?磅礴的生命能量,病患食了?她的血能够痊愈只是因为血液中蕴含的生命能量源源不断的刺激着他们自身对疫病的抵抗能力。”

望舒不由得扭头,十三四岁容貌的绿衣少女不知何时优哉游哉的坐在木墩上,手上拿着望舒这?几天写的病案。

“你怎么回来得这?么快?”望舒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远处有个?聚落据说也出现了?疫病,她让青婧去瞅瞅,这?来回的时间怕是只呆了?两天。

不是病患死光了?就是青婧将疫病给治好了?。

“人都死光了?,我自然就回来了?。”

“哪个?聚落据我所知有千余口人。”望舒抱着一丝希望问:“疫病一传传一大片,莫非它们防疫得好,初期就给控制住了??”

“不,他们觉得蜚疫是神?罚,所以要选择纯洁的童男女献祭给瘟魔,取悦瘟魔,如此瘟魔才能息怒。”

望舒眉头跳了?跳。“他们挑上了?你?”

虽然出身底层,但她并不会因此就觉得底层民风淳朴,相反,正因为出身底层,她更清楚什么叫穷山恶水出刁民。

当生存都无法得到保障时,道德就是一坨狗屎,不对,确切说是狗屎都不如,狗屎好歹还能用?来堆肥,道德可不能。

若只是坏也就罢了?,生存得不到保障,坏很?正常,不坏才不正常。关键是,很?多人坏的同时还蠢,不同于贵族学惯五车,坏得有眼光有技巧,便是吃人都吃得优雅高贵,没受过教育的底层氓隶的吃相属于又难看又蠢的类型,经常做出一些在接受过教育的人看来不可理喻的事。

比如遇到天灾时搞人祭,比如舍不得用?自己人当祭品,便用?外乡人活祭。

青婧与她是以游医的身份在外溜达的,在氓隶们看来,这?样的游医等于孤身一人,没有任何背景,若有背景,没道理出门不带几个?彪悍的护卫。

青婧点头。

“你做了?什么?”望舒问完便后悔了?,刚想说不用?回答,青婧却已开口。

“我看他们挺喜欢活祭的,便将他们所有人木祭了?。”

就知道会这?样。

望舒无奈。“算了?,兕子给我写信了?,她要我过些日子去辛国?,你呢?”

青婧想了?想,道:“我回葛天国?,在冀州同样可以研究蜚疫。”

再?不回去葛天侯就得过劳猝死了?。

葛天国?这?些年因为自我隔离得好,境内疫情被控制,再?加上为了?避免被瘟魔缠上,无法对外扩张便一直专注道路水利这?些基础建设,出乎意料,葛天国?这?几年的人口增长极为迅速。

一半是因为葛天国?趁着西边诸国?混乱时不断搜刮邻居们的女人填补工坊所需的劳动力,男人也可以填,但葛天国?能吸纳的流民数量有限,相较之下,女人的性价比更高,便只吸纳女人。这?些女人有一份可以养活自己的工作?,自然也会想留下后代?。

另一半则是中上层的女人都有意识的控制自己的生育,最?少生一个?,因为需要有人继承家业,最?多生两个?,一不是合婚夫妻双方都需要继承人便是以防万一头一个?夭折,还有个?后备,生三个?的也有,同样是合婚双方都想要个?后备,生四个?的比较少见,生四个?以上的基本没有。

虽然整体的出生率并未增长,甚至下降了?,但幼崽的存活率提高了?,因为不想浪费时间在生育上,对幼崽的养育也更精细,于是人口增长。

人口的增长带来的是管理难度的增长,根据最?新的人口普查,葛天国?如今的人口超过六百万,仅次于辛国?与防风国?,人口成分复杂。葛天侯这?辈子就没统治过这?么多人口,忙得恨不能与无相一般无形无相,躯体可以自由变形,在需要时化出无数触手。

“也行,不过你回去之前能不能去一趟盗趾军?”望舒问。

青婧不解。

“咱俩不是将疟疾和水蛊的防治法子给研究出来了?吗?”望舒道。“我希望你去盗趾军小住几日,教导一下盗趾军的医者。”

帝国?南部瘴疠横行,活跃的疫病种?类丰富到令人叹为观止,诸多瘴疠疫病中,疟疾与水蛊并列为王。

“你不是写了?医术吗?”

“纸上得来终觉浅。”望舒道。“医术最?吃经验,光看书没有实?践经验,来日上手为人治病不免草菅人命,有你传授经验,来日上手时也能少一些悲剧。”

青婧蹙眉,不是很?乐意,时间可是很?宝贵的东西。

“我还想不想研究我?”望舒问。

青婧眯了?眯眼,危险的看着望舒。

望舒解释道:“我不会反悔,但我的积极性难免影响你的成果。”

青婧思考了?一会,道:“下不为例。”

望舒保证道:“下回我一定换花样。”

青婧顿时噎住。

望舒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将手头上现有的病人都治好,哪怕是染了?蜚疫的,半个?月的时间也足够了?,要么自愈要么死。

没有严重的病人了?,再?准备好足够的食物和盐,又有青婧的武力,足以走到盗趾军。

临行前夕青婧忽然递给望舒一把铁锹。

望舒懵然的看着青婧。“做什么?”

“那对祖孙身上的病都治好了?,不去埋了?他们?”青婧问。

反应过来青婧说得什么,望舒推开铁锹。“人会变的。”

“你放下了??”青婧不可思异。“你这?样我会很?不高兴的,做人不能亲疏有别。”

无光死了?,嘱咐她不能报仇,她能理解,也能接受,但其它有干系的人凭什么活着?

都有罪,凭什么无光可以死,别的人就不能?

“报仇不是只有杀死肉/体这?一种?做法。”望舒道。

青婧哦了?声。“但我还是不高兴。”想杀人。

望舒想了?想,安慰道:“那等尘埃落定后你去读他们的心声,或许能高兴一些,若不能,你可以将每个?人的名字和活着的家庭成员登到邸报上。”只要别杀人,怎么都行。

青婧目光古怪的看着望舒。

望舒问:“怎么了??”

“我在想,你是真的仁慈还是真的残忍。”青婧将铁锹扔到牛车上。“罢了?,先这?样吧。”

青婧说完便去收拾这?些时日里收集的一些珍贵药材,望舒看着她的背影,目光中流露过一抹愧疚,旋即继续指挥整理即将远行的车队

“望舒子望舒子....”

望舒低头看着拿着一串花环跑到自己腿边的女童,女童身上的蜚疫才痊愈,损耗了?不少元气?,脸色较之常人透着病态的苍白?与孱弱。

“怎么了??”

“望舒子,送给你。”女童将手中的花环举起。

望舒瞅了?瞅,花环的手工一般,但用?得花非常多,红的,黄的、白?的,紫的....一看便是精挑细选的,莫名有一种?姹紫嫣红的美?感。

“怎么会想到送我东西?”望舒不解。

“望舒子你救了?我和阿翁,现在世道这?么乱,这?一别,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见了?,我身上什么都没有,只能做了?这?个?花环给你。”稚童紧张道,花环不值钱,但她也只有这?个?了?,希望望舒子不要嫌弃。

望舒目光复杂的看着稚童与老翁相似的脸庞。“花环很?美?。”像赫胥旧地?土地?上自浸满鲜血,包裹白?骨的泥土中开出的花一般,很?美?。

稚童稍微松了?口气?,却发?现望舒完全没有接过花环的意思。

跟着稚童一起来的老翁目光卑微的看着望舒:“望舒可否收下?孩子的一片的心意。”

望舒没有理会老翁,只是看着稚童充满期盼的眼神?,那是一双纯澈的属于孩子的眼神?。

望舒微笑的接过花环戴在自己的头上。“很?好看,我很?喜欢,谢谢。”

“望舒子喜欢就好。”稚童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