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爱吗?
虽然早就猜到?了这个答案,但桃夭心中还是不可抑制的产生了失落的感觉。
她打听过辛侯的身世与经历,虽然查不到?清楚的细节,但能够打探到?的浅层就已经很惊人?了。
比着?辛侯的经历与辛侯在人?前所表现的性情,桃夭有一种莫名的违和感。
请教了更见多识广的嘉树,嘉树回答:这种养蛊的土壤里?养出来的可能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圣人?,也?可能是泯灭人?性的妖魔,唯独不可能是正常人?。
桃夭顿时了悟。
关?于辛侯性情的传言所描绘出的是一个能屈能伸且仁善的君子?形象,总得来说,那是个正常人?,可辛氏的土壤就不可能养出正常人?,能不违和吗?
那么,辛侯你?是莲花还是妖魔呢?
答应是显然的。
若是莲花,不会有那种违和感。
辛筝支着?额头看?着?桃夭。“我既非众生之母,亦非众生之母,没有爱众生的义务。”
哪怕亲生骨肉她都不一定会爱,何?况没有血缘的众生,神爱世人?,她可不是神。
桃夭无言。“大君你?真诚实,一点?都不像传闻那般。”
“你?都说了是传闻,传着?传着?便面目全?非了。”辛筝道。
“那为何?越传越好了呢?”桃夭好奇的问。
“这是第二个问题?”
桃夭摇头。“不是,大君若不想答也?可不答。”
辛筝道:“没什么不能答的,我的治理下,氓庶的生活水平较高,身上的肉量都比其它?国家的氓庶多出几斤,你?们希望这种生活能够长长久久下去,潜意识传关?于我的传言时将我传成圣人?,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让我做一个一心为民的仁德明君,也?是通过这种方式来圆满逻辑。更通俗点?就是,道德绑架与自我解释。”
桃夭呆了下。“大君的见解着?实与众不同。”
辛筝不以为然。“不是我与众不同,只是世人?不喜欢这种冰冷的本质。”
桃夭哦了声,问:“我的第二个问题,大君你?不爱自己的臣民,为何?你?的治下我们过得比爱民的仁君更好?”
辛筝愣了下,扬了扬眉。“你?这个问题问得有点?意思。”
什么意思?
桃夭茫然的看?着?辛筝。
辛筝道:“君王爱不爱民与君王是否是一个好君王是两回事?,一个君王若是被标榜品行极好的仁君,只能说明一件事?,他为君非常的不及格,以至于只能用仁来给自己挽回形象。”
真正合格的君王哪怕道德良心倒欠十石,也?还是一个明君。
一个不合格的君王哪怕道德良心盈余十石,也?还是不合格。
辛筝的这种说法无疑与普世主流认知迥异,桃夭想反驳却又诡异的觉得辛筝说得非常有道理。“既然大君你?不爱臣民,又为何?能让臣民过得比别的地方好?”
“有两个答案,一个是现实的,一个是唯心的。”辛筝问。“你?想听哪个?”
“我都想听。”
辛筝道。“那就先说现实的,现实的就是我要吃饭。”
桃夭一脸懵然。
辛筝一副理所当?然的道:“你?找了一份活,别人?给你?工钱让你?不用为衣食发愁,你?难道不需要干活?”
“自然是需要的。”
“那不就是了。”
“你?让我捋一下。”桃夭捋了捋思路,好一会才道。“大君的意思是,国君于您而言是一份工作,这份工作让您衣食无忧,于是您干活?”
辛筝颔首。“有悟性。”
桃夭道:“可国供养君王不是应当?的吗?”
辛筝点?头。“是应当?的啊,国人?提供君王不用为吃饭发愁的工钱,君王心无旁骛的工作。银货两讫,天公地道。”
桃夭抓了抓脑袋。“不,我的意思是,国难道不是君的私产吗?”
辛筝反问:“你?没上过学吧?”
“不曾。”桃夭下意识回道。“我都是自学的。”
“那就难怪了。”辛筝道。“回头去官序旁听一下历史课,平时也?要多读书,长脑子?。”
看?着?桃夭,辛筝莫名的想起了元。
历史上记载的炎帝的大部分?事?迹都是炎帝后期的,一个毫无争议的暴君,暴戾嗜血,杀人?不论?个,论?族。
看?她晚年时为了给青帝铺路而磨刀霍霍向?自己直系子?孙的风姓氏族也?不难看?出世俗的很多东西对她都没意义了,但凡她对血缘还有一点?在意都不会用杀人?的方式来解决风姓氏族对禅让青帝的抗议。
但想想记载中炎帝每次大开杀戒前夕发生的事?,辛筝忽然有点?理解炎帝晚年的疯狂了。
不论?炎帝的生命形态是怎么改变的,当?她拥有了漫长到?碾压所有物种的寿命,活过数千载的时光,一手缔造了一个新的种族后,她的思维与目光也?必然蜕变得非人?,与生命形态渐渐契合。
长生种眼中的刹那之后是短生种的一辈子?。
那么炎帝呢?
她眼中的刹那之后是多久以后?
她,真的对自己死后帝国会变成什么样子?一点?猜想都没有吗?
辛筝停止了对这个问题的思考,再思考下去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向?青婧请教怎样杀死一个灵魂,让那个灵魂永永远远的灰飞烟灭。
读书不一定长脑子?,但不读书肯定不长脑子?。
这是辛筝在邸报上写的文章字里?行间透着?的味道,桃夭也?很赞同,所以她这些年赚的钱基本都花在阅读各种典籍上了,被人?规劝多读书,这还是头回。
心情有点?复杂。
桃夭问:“辛侯不认为国是君王的私产?”
辛筝理所当?然道:“我吃的食物是你?们种的,我穿的衣服是你?们织的,我住的房子?是你?们盖的,我乘坐的车马是你?们打造的,谁养着?谁难道不是一目了然的事??”
桃夭道:“是我们养着?你?。”
辛筝问:“那你?说养着?我的你?们是我的谁?”
桃夭想也?不想的摇头。“不是,我们,是你?的雇主。”
最后一部分?桃夭说得极为艰难,世间再没比这更大逆不道的话语了,何?等大逆不道,何?等理所当?然。
辛筝闻言啪啪啪的鼓掌。“掌声鼓励,答错了。”
桃夭错愕的看?着?辛筝。“哪里?错了。”
“你?们不是雇主,是衣食父母。”辛筝纠正道。“你?们若是不干活我就得饿死冻死,毕竟让我去种地,肯定种多少作物死多少作物,至于织布裁衣,我给衣服打个补丁都不会,遑论?织布裁衣。”
不是每个人?都跟灾难君王似的,哪怕脱离社?会也?能活得很好,就没有她不会的技能。
桃夭被辛筝务实接地气的形容给惊到?了,嘴角抽了抽。“大君您的自我认知挺清晰的。”
“我只是被迫尝试过这些东西。”辛筝语气颇为一言难尽的回答。
大君你?的经历听着?就很丰富呐。
桃夭思考了一会儿,没问为何?普世对君王与民的认知可不是衣食父母关?系这种问题,而是道:“可人?是会变的吧?”
辛筝理所当?然的点?头。“人?心易变。”
“大君您今日善待我们,明日待我们不好了,我们该如何?呢?”桃夭问。
辛筝摸了摸下颌。“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我们得先确定一件事?,你?觉得君王善待爱民是仁慈还是义务?”
普世主流的答案是仁慈,但桃夭不喜欢这种答案,她也?感觉辛侯不会想听这种回答,便答:“是义务,我们养你?们,给你?们吃给你?们喝,你?们照顾我们,对我们好是应该的。”
辛筝拊掌。“既然你?有这种认知,那答案就很显然了,你?花钱雇人?照顾自己的生活,结果那个人?干得不好,不仅没有照顾好你?,还理直气壮的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嚼你?的骨头吮你?的骨髓,你?要怎么办?”
“自然是解雇他,告他,雇下一个。”桃夭回道。“想挣钱的人?那么多,我是雇主,没道理委屈自己。”
“你?这不是很清楚该干嘛吗?”
“可大君您不同于普通的受雇者,官府是您家开的。”桃夭道。“你?会因为别人?告您便舍弃判自己有罪褫夺自己的权力吗?”
辛筝道:“当?然不会,除非我没几天好活了,为了权力的平稳必须趁着?还没咽气赶紧完成权力交接,否则所有想褫夺我权力的都是我的敌人?。”
桃夭叹道。“既如此,若您做得不好,若您与别人?一样了,我们能怎么办呢?”
辛筝不可思异的看?着?桃夭。“谁告诉你?维权只能靠上位者的良心?上位者的良心那是这世间最不值钱的东西,寄希望于这世间最不值钱的东西....”
辛筝用眼神无声的询问:贵脑无恙否?
桃夭噎了下,问:“那应该怎么办?”
辛筝道:“盗趾不是给出了答案吗?君王干得不好,又不肯退位让贤,令人?为难,那让他们去死,我记得盗趾公开处死的国君是十九个还是二十一个来着?。”
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盗趾不仅把?国君的头颅给砍了,还将国君一大家子?不论?男女老幼一并送去黄泉团聚了。
可以说非常的有人?性了。
一家人?嘛,最重要的就是整整齐齐。
“哪怕干得不好的是您?”
“当?然。”辛筝理所当?然道。“若有一日我变成了暴君,那就推翻我,杀掉我,这是你?们的权力。至于做不做得到?,盗趾不就干得挺好的吗?你?们若是做不到?,该好好反省反省自己,为何?盗趾做到?了,你?们却做不到?。”
桃夭由衷道:“您真是一位与众不同的君王。”
辛筝看?了眼桃夭。“我怀疑你?在骂我脑子?有病,不过我心情好,就当?你?在夸我。”
“我没骂您。”
辛筝不咸不淡的哦了声。“正常人?都会怀疑我脑子?有病。”
桃夭顿时无法反驳。“您不会难过吗?”
“我为何?要难过?”辛筝反问。“你?们是我的谁我需要在意你?们的评价?”
桃夭:“....大君的唯心答案是什么?”
这话题转得太生硬了,不过辛筝大抵心情真的不错,配合的略过了这个话题。“唯心答案是人?活着?太痛苦了,得给自己一个追求,赋予人?生以意义,给予努力生存的精神动力。”
“大君的追求莫不是海晏河清国泰安宁?”
“我不是圣人?,我的追求是不朽。”辛筝摇头。“我要长长久久的活着?,活得越久越好。”
桃夭沉默了须臾,诚恳道:“大君,历史上很多王侯贵族服食丹药把?命给吃没了。”
长生不老,很美好的想象,古往今来无数王侯贵族孜孜不倦的追求着?,养活了无以计数的方士,但根据她看?过的一卷青婧子?写的关?于矿物炼丹的书,那些铅汞朱砂炼的丹吃了只会死得更快,她也?出于好奇按着?书里?写的做过几个实验,对那些吃得下丹药的王侯贵族表示十二分?的佩服。
“我知道,我不会沾那个。”辛筝一脸的一言难尽。
磕丹磕多了以至于铅汞中毒的王侯贵族很多,她大抵是最冤的,明明一枚丹药都没碰,却重度铅汞中毒。
辛筝的表情太过奇怪,桃夭怕她只是说说,以后哪天说不定就想不开去服丹药,继续劝道:“大君若是想长寿,可用心养生。”
辛筝揉了揉额角。“你?误会了,我追求的长生不朽不是肉/体的不朽,除非长生药能够人?手一份,否则我一个人?长生,那我就得看?着?所有人?死去,永无止尽的失去。”
“听着?很可怕。”桃夭道。
辛筝道。“这也?还好。”
桃夭愣了下,这叫还好,那什么叫不好?
辛筝无意识的抚着?羊角手串道:“花开花落很美,每年看?都有不同的感悟,因为生命有限,看?一次少一次,若长生不老,繁花开落我终有一日会看?了便想吐。花开花落尚且如此,那对于心中还保留的感觉呢?就好像我手中的这串手串,我会不会在长生中不知不觉便将它?给丢了却一无所觉?”
若手串都丢了,那她还剩下什么?
那个活着?的人?还是辛筝吗?还是一个顶着?辛筝名字的怪物?
辛筝说得很平淡,但桃夭瞧着?辛筝的眼神,愣是听得毛骨悚然。“那大君追求的长生不朽是什么样的长生不朽?”
“羽族对死亡有一种说法,认为人?的一生有三次死亡,第一次是肉/体死亡的时候,第二次是葬礼上,第三次是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忘记你?,三次死亡后,一个人?才真正的死去了。”辛筝道。“我要千载之后,万载之后仍有人?记得我,仍旧活着?。”
桃夭听懂了。“所以您希望自己能流芳百世?”
辛筝点?头。“遗臭万年也?无妨,反正两者没差别。”
流芳百世和遗臭万年没差别吗?
区别大了去?
桃夭满腔腹诽最终归于一个问题:“但您选择的是流芳百世的路线。”说明还是有区别的吧?
“人?心易变,说不定哪天我就改变路线了。”辛筝道。
桃夭噎了下,最终将话题拉回了最初:“可这与您善待我们有什么关?系?”
辛筝理所当?然道:“记忆需要载体,不选民就得选贵族。”
桃夭不解。
辛筝解释道:“贵族的一切都源自于民创造的财富,离了民,也?不用离,民只要罢工不种地织布,贵族就得饿死。而离了贵族,民仍旧能活下去,比较之后,我觉得民的寿命比贵族的寿命长。不仅如此,贵族之所以为贵族在于贵族的稀少,物以稀为贵,但稀少的人?口也?意味着?脆弱。至少元洲第一王朝已经向?我证明通过屠杀贵族让文明断层并不难办,反倒是民,人?口庞大,即便遇到?天灾人?祸人?口锐减也?因为庞大的基数很快恢复过来。谁的寿命长谁更稳定,谁能令我活得更久,我的屁股便坐在谁那边。”
大君您着?实是一个务实的人?。
感慨之余桃夭又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很多想不通的事?在此刻终于想通了。
辛筝看?着?一脸恍然的桃夭,问:“你?可还有疑惑?”
“没有了。”桃夭起身对辛筝行了一礼。“多谢大君解惑。”
“不客气。”辛筝微笑道。
桃夭见了,有一瞬的愣神,辛侯你?笑起来的时候和不笑的时候对比未免太鲜明了。
“大君您笑起来真好看?。”桃夭道。
辛筝抬起右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笑了一天脸部肌肉都快僵了,一整年笑的时间加起来都没今天多,感觉未来一整年都不想再笑了。“我性向?为男。”
她很确定自己的性向?,看?女人?时没感觉,看?男人?好像....不,至少睡君离的时候挺有感觉的。
桃夭再度被噎了。“我喜欢的也?是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