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除了是字,安澜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不考虑人品道德性情和兴趣爱好什么的，巫女云桑非常对得起自己的身份：人族的巫女。

让巫宗在?该退场的时候体面的退场，没有撕破脸闹个你死我活，一片狼藉。

但想想云桑这些能力与心性背后所代?表的东西,毛骨悚然?之余不免有些同情。

万千毒虫互相残杀吞食诞生的蛊王确实?很毒,但这种事发生在?毒虫的身上,人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但发生了智慧生物身上....正常人都不免适应不良。

完全不觉得养蛊有什么毛病的辛筝继续道：“我们再说第二位巫女，不对,不是巫女,台玺是男的。”

虽然?很多人都以为玉宫的主人都是女性，但实?际上还?真不是，早期的时候是有男宗主的,中期的时候也有过男性巫子,但....巫女们可能是为了恶心毗邻的冀州也可能是出于别的因素,拒绝立男性巫子为继承人。

男性巫子想上位,就?一个选择：干掉别的巫子让巫女只剩下自己一个选择。

理论上是如此,但一来巫子们很少有恋栈权力的，二来接受同等的教育长大?,男人和女人之间谁搞死谁还?真说不定?,三来巫子掐起来势必会引起帝国动荡，哪怕当事人想掐起来,周遭的人也会按住巫子。

“你既然?看过本?纪就?应该知道台玺是一位非常我行我素的觋。”

“自恋,爱美容。”安澜道。“生为男人却比女人更爱美,是人族最早的胭脂水粉发明者与使用者。”

胭脂水粉这类美容用品在?人族最大?的使用群体是成年女性，结果最早发明出来是一个史?书明确盖章的自恋男，为了保护和增益自己的美貌,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分男女。”辛筝道。“他也有自恋的本?钱。”

史?书亲鉴的美姿仪，据说能与年轻时的羲和独孤媲美，并且心性诡谲的羲和独孤比起来，只是自恋的台玺不要太?无害。

安澜道：“是啊，自恋到在?朝会的时候拿着镜子揽镜自照，还?让每个人都夸他生得美，被人问想找什么样的女子时指着水中倒影说吾此生挚爱，无与伦比。”

见过自恋的，但自恋到这般境界的，台玺毫无疑问的空前且至今无人超越。

辛筝问：“那你有没有留意?到这只自恋狂统治时巫宗非常的稳定?，而他自巫女云桑手里接下的一个被巫女云桑与青帝联手削弱到有史?以来最低谷的巫宗？他在?位时，青帝仍旧在?世。”

巫女云桑让巫宗体面的下台了，但下台后的稳定?与重建才开了个头便逝世了。前任死了，烂摊子自然?继任收拾。

青帝对神权的打压态度是众所周知的。

安澜不由自主的按着辛筝的方向联系了下台玺所处的时代?，不考虑时代?的话台玺就?是一个纯粹的自恋狂，但联系一下他所处的时代?背景，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有能力的自恋狂。

能屈能伸，说来容易，但真正能够屈，且忍了一辈子的着实?不多。

青帝不死，巫宗便不能复兴，台玺只能同青帝比谁的命更长。理论上后者应该熬不过前者，虽然?青帝是第四境的武者，寿命本?身能达两百载，但台玺继承了神力，寿命同样也有两百载。

但是，那个时候人族的处境并不好，玉宫的主人们经常要用到神力，这也导致最早的玉宫之主们没有一个活到两百载的。

第四王朝建立后都是巫女将王给熬死，到青帝这里却是她熬死了三任玉宫之主。

是的，台玺不是青帝熬死的第一任，也同样不是最后一任，最后一任是巫女婼。

“他可真能忍。”安澜惊叹道。

“能忍人所不能忍，必成大?器。”

“可他被青帝熬死了。”

“他的徒孙巫女怀璧熬死了青帝。”辛筝道。“人族不像长生种那么长寿的，不过一件事我们一代?人干不完可以?干一部分，剩下的交给下一代?继续干。”

“那?生为什么那么着急？”

“我很着急吗？”

“你给我的感觉，仿佛想一代?人干完十?代?人的事。”

“我觉得我做得完。”辛筝道。“我想试试，你看我现在?就?还?没翻船就?说明我的做法可行性很高。”

安澜：“....”等你翻船了你也要死了。

辛筝也不跟安澜争论自己的做法好不好，反正历史?会给出答案的。“我们再说第三任。”

“我知道，我知道，官序的书上有说她，近亲通婚孕育的悲剧，虽然?近亲通婚大?部分都是畸形病弱，但也有少部分身体生下来康健的，可身体康健并不代?表就?没有问题了。”安澜道。“身体上没问题，脑子却可能有问题。”

辛筝道：“我们讨论的不是巫女婼祖上的血亲通婚史?和代?价，那个时候人族还?不清楚血亲通婚的隐患，她也没法选择自己生在?什么样的家庭。不过话说回来，那个时代?，应该也没多少如我们现在?这样，父母血缘关系疏远的家庭。”

亲上加亲是个好传统，制造畸形儿和精神病的好传统。

巫女婼只是精神有问题，别的方面都很健康，着实?是个奇迹。

“就?算这样，她犯病的时候也经常造成很严重的后果，最严重的一次，生父生母都给杀了。”

“但她也有精神正常的时候。”辛筝道。“她精神正常的时候做的事都非常好，甚至调整了巫宗的方向，让巫宗转型蜕变不断的世俗化?。”

“让巫宗世俗化?的不是巫女怀璧吗？”

“巫女怀璧是落实?者，策划的人是巫女婼，定?好巫宗未来的发展方略后她便让巫女怀璧杀了她，结束了生命。”辛筝叹道。“虽然?她精神正常的时候真的是个明君，但一个时不时犯病的君王，正常的时候再英明神武也无法给臣民?安全感。”

至于巫女怀璧，最著名的事迹是与羲和独孤的那一番对话：神灵若不爱世人，那就?是伪神。

其次便是将巫宗世俗化?，让巫宗蜕变为另一种形态，脱胎换骨得以重生。

“巫女怀璧的话我大?概知道她是做了什么。”安澜道。“不过，挺特立独行的，虽然?她的一些话乍听?很虔诚很相信神灵，但都禁不起细思。”

“神爱世人方为神，不然?就?是伪神；于万民?有功可升为神，于万民?有国是为鬼。某种意?义上，她开了有信史?记载的神化??贤之滥觞，是她告诉人族，祖庙里的?贤比神更值得信仰，于人族有功即为神。”辛筝笑道。“扛着宗教旗帜反宗教。”

第五任巫女，名曰屠苏，家家户户饮屠苏的那个屠苏。

“屠苏酒也是她发明的？”安澜问。

巫女屠苏，屠苏酒，很难不令人产生联想。

“不止屠苏酒。”辛筝道。

安澜道：“我知道，她的本?纪说她好酒，为了收集酿酒的材料能够天南海北的跑，不务正业。”

辛筝道：“我觉得吧，这也谈不上不务正业，只要你将你应该干的工作干完了，那么剩下的时间你想怎么浪都是你的自由，你回想一下她的本?纪，里头可有记载巫宗的社会职能运行出过问题？”

“那不就?得了。”辛筝道。“不管她喜欢什么，只要没影响到正事那就?不是事。”

第六任是男巫，名曰实?沉，比起第二任的极度自恋，这位就?正常多了，是个风流人物，一个人的风流韵事比另外三十?二个加起来还?多，光是正史?有记载的前任们便超过两百位。

桃花债之多令人惊叹。

不过令人侧目的是这位的理论是留情不留种，此谓之潇洒。

留情不留种的意?思就?是，这位仁兄与美人谈情时真的就?只是谈，绝不动手动脚，更不会发展到床上去，这也导致他好几次差点被女人给绑上床强了。

那年头的民?风彪悍，且婚姻观念刚刚萌芽，只在?贵族中存在?，可即便是贵族，婚姻是缔结盟约的一种形式，婚盟婚盟，重点是盟，无关两个当事人的感情。忠诚配偶这种观念离诞生还?有好几千年，加之生存环境恶劣，寿命短暂，人族对于男女之事的态度普遍为：看上了便想办法把人给睡了。

男人被强是很常见的事。

尽管与很多已婚未婚的贵族女子有一腿，还?多次差点被女人给上了，但实?沉与每一个前任的关系都很好，哪怕分了之后也很和睦。

这是一个能够让一大?堆前任与现任和睦共处的奇男子。

以上是很多人对实?沉的了解，要么羡慕实?沉的艳福，要么怀疑实?沉是不是不行。

辛筝的看法是：“崽崽有没有留意?过与他谈情过的那些贵族女子的氏？”

安澜愣了愣，翻出实?沉的本?纪。

朱襄、无怀、方雷、彤鱼、太?昊、少昊....

行吧。

她明白了，食色，性也，但前任们的氏将当时帝国的大?氏给集齐了那就?怎么也不可能是单纯的谈情说爱了。

“巫宗为普通族民?提供免费的教育，赠医施药，抚育孤儿，研制更好的工具与治病救人的方子，自备干粮跑到穷乡僻壤传授农耕、农具、数算等各方面的知识....”辛筝数了一长串巫宗的社会职能后问安澜。“你可知要维持这些社会职能每年要花多少钱？”

安澜不知道，但从?官序的开销她也不难猜到巫宗的开销就?是个无底洞。“为何直到他的时候才开始缺钱？”

“因为青帝死了。”辛筝解释道。“青帝打压神权，但在?怀璧改革后青帝虽然?仍旧打压，但每年也会拨一大?笔钱款给巫宗，她的继任者也延续了这项传统，最多有所克扣，但不会不给。虽然?这笔钱数目很大?，但巫宗的开销实?在?是太?大?了，从?一开始钱就?没够过，不过怀璧与屠苏各自找到了额外来钱的路子勉强维持住了开销。但到实?沉的时候，帝国因为数百年的积极开拓与发展迎来了第一次繁荣，好听?点是自信了，难听?点就?是膨胀了，觉得自己能与当时还?很强大?的羽族王朝掰腕子，无视了青帝临终前为人族留下的战略与警示....至于结果，你应该在?史?书上看到了，百年血殇。”

帝都几度被攻破，百年的时间一口气换了十?二位人王，在?位最短的不到俩月，连继位仪式都没来得及办就?战死了。

被羽族王朝按在?地上暴捶了一顿后人族终于想起了已经作古的青帝留下的战略，老老实?实?的捡起青帝为人族制定?的战略，按部就?班的蛰伏、发育、蚕食，憋了千年后憋出一个黄帝横扫六合。

“战争是个无底洞，为了与羽族的战争，人族将所有的资源都投入了战争中，本?该拨给巫宗的钱款被挪用得越来越多。”辛筝道。“人总不能被尿憋死，国库不掏钱了，实?沉自然?自力更生丰衣足食，自己想办法搞一份稳定?的收入。”

安澜瞬间想到了巫宗拥有的税收权力。“十?一税。”

因着辛筝清理境内神庙的缘故，安澜也顺带对巫宗有了不少的了解，巫宗的收入途径很多。

香油钱，来自于信徒的供奉。

法事钱，人族家里死了人，只要有条件都会找巫做法事，找人做法事自然?要给酬劳。

经商，是的，这群神棍还?经商，为商旅提供住宿服务，长明灯服务，亦或是烧菜手艺很好，为有钱人提供点餐服务，逢年过节的时候在?神庙举办活动，吸引摊贩和游人，然?后租摊位给前者，林林总总一大?堆，脑子活络得令人惊叹。但想想巫宗的开销，脑子不活络早被钱给逼死了。

土地，神庙也有土地的，有的来自于王侯贵族的捐赠，有的是神庙自己开垦的私田，若是在?私田制合法的地方，比如冀州，那么神庙就?会利用自己的财富大?肆兼并土地，冀州的大?部分神庙都坐拥良田万亩，拥有几十?万甚至百万亩良田的都有。

医药，巫彭殿是人族医学最发达的地方，全是医者。谁能不生病，死亡面前谁还?能舍命不舍财？巫彭殿不要太?赚钱，但也因为医药领域太?赚钱了，巫彭殿将医术给捂得很严实?，严禁外传，有意?垄断医药。

这一做法导致了百家学派中医家的出现。

医家的创始人是巫彭殿当时非常出色的优等生，出身高贵，天赋好，教育资源好，少年时便有了神医之称，但后来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与巫彭殿的高层爆发了一场青史?留名的辩论。

辩论核心：神医不如庸医。

理由是神医医术很精湛，但整个帝国才几个神医？哪怕日日救人又能救几个人？

庸医就?不一样了，的确，庸医医术差，很多时候都治不好病，甚至还?会将人给治死。但庸医的基数多，哪怕一百病人只能治好十?个，因庸医而活的人也甩开神医一万条街。

辩论结束后这位巫彭殿的天才便叛出了巫彭殿开创了医家，有教无类不问出身，甚至都不要求别人拜师的教给自己遇到的每一个人医术，速成了很多医者。

毫无疑问，这种速成出来的医者都是庸医，但在?解决有无问题之前，挑剔医者医术太?差那叫矫情。

虽然?医家的出现打破了巫彭殿对医药的垄断，但高端医学仍旧为巫彭殿所控制，因而帝国的神医十?个至少七个是巫，两个半是叛巫，剩下半个才是医家。

为了活命，每年都有无数王侯贵族重金求医。

巫彭殿是巫宗一宫十?殿中最赚钱的部分，这也使得巫彭殿历年来与玉宫的博弈情况非常严重，仅次于司掌财富，即巫宗财政大?臣的巫罗。

巫彭殿：老子辛辛苦苦赚的血汗钱凭什么要上交给你？

玉宫：不交就?去死。

当然?，巫彭是技术人才，只要不是干得太?过分，不会在?巫女们要杀人立威时被拎出来砍头。反倒是司掌财富的巫罗，司掌兵权的巫朌，少有善始善终者。

畜牧，巫真殿驯兽，驯化?了很多对人族生产生活有用的动物，比如牛马象，比如战鼋，比如送信的禽鸟....收入同样可观。

漕运，帝国方国林立，每个国家，每个贵族都会设关卡，还?动不动在?自己缺钱时扣下商旅的货物，商贸往来不要太?艰难，但没人敢抢巫宗，因而巫罗殿发起了漕运财，最终结果便是王权式微后漓水的漕运生意?全数落入巫罗殿手中，帝国其它河流的漕运也同样有插足。

巫宗的收入林林总总能说上一整天，但要说其中最稳定?的收入是什么，毫无疑问是十?一税。

最早的时候与贵族的公田一样，是一块单独的田地，庶农耕作两份公田，耕作完了公田才能忙自己的份地，经常来不及，但后来巫宗以这样太?耽误庶农耕作了，不忍心为由换了个吃法：不用耕作神庙的那一份公田了，将自己田地的收益缴纳一成给当地的神庙即可。

到此为此的话，仿佛是换了一个更优雅，但吃得更多的吃相，但十?一税自设立起就?没变动过，庶农的收益，神庙一直都只拿十?分之一。而王侯贵族们对氓隶的税收变着花样的增加，早已从?数千年前的十?抽一变成了泰半都被拿走。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有对比自然?有美好。

神庙有别的法子从?庶农身上捞钱？

的确，神庙有别的法子，但那些法子庶农是有拒绝权力的，只要不信神，不捐香油钱，那神庙也不能强抢。

辛筝笑着夸赞道：“聪明，就?是十?一税，别看巫宗如今肥得蹄子都流油，但在?那个时候，巫宗还?是很穷的，连巫女在?礼服下面的衣服穿得不能再穿都舍不得扔，继续穿，十?一税某种意?义上算是怀璧改革后的新?巫宗的第一桶金。”

《大?荒纪年》不会乱说，说巫女怀璧的衣着也就?穿在?最外面的一层符合身份，里面都是随便穿的，有补丁还?是其次，有的地方破了找不到补的材料就?干脆不补了。

巫女怀璧的衣着多半真的是这样，辛筝记得青婧提过，巫女们穿衣服也就?是最外面的是防御很强的礼服，看着很体面，但里面不是乱穿就?是不穿，反正也没人敢扒了巫女的礼服看看她里面怎么穿。

这不仅仅是礼貌的问题，而是打不过，以及就?算打得过，对巫女无礼等同于对羞辱整个巫宗。巫宗是没钱，不是没有底蕴，曾经利用神权统治整个帝国的巫宗仍旧拥有者最多的高手。

但巫女们再怎么乱穿也不会穿有补丁的衣服，足可见怀璧是真穷。

“十?一税等于从?王侯贵族们的嘴里抢肉，难度远甚于如今巫宗诸多收益，你猜猜实?沉提出十?一税时他那些前任们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辛筝问。

“她们图什么？总不至于图他好看图他真爱吧？”龙伯崽崽疑惑道。

我爱你，所以你的权力财富都是我的这种荒诞的事情只能存在?野史?小说里，现实?里是不可能发生的。

“你这个问题问得很好，帝国是双首制。”辛筝解释道。“王与巫女共为首领，地位平等。王死了，短时间内没有合适的继承人，则由巫女代?掌王权。当然?，哪怕不代?掌王权，神权本?身也是可以为王侯们有继承权的子嗣们加码的。”

安澜很佩服辛筝。

历史?对实?沉的记载就?是一个满世界留情的风流浪荡子，辛筝却硬生生分析出了风流韵事背后的权力交易，目光如炬啊。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辛筝和安澜，这师徒俩掐不起来，不仅仅因为后者羽翼丰满时辛筝多半已经作古，更因为统治问题。

统治一个幅员辽阔，种族众多的超级帝国需要什么？

第一，需要完善的交通，能够将帝王的命令在短时间传达四方，注意，必须是短时间，不能政令今天发，一年后地方才收到。如果那样，还不如搞分封制呢。周天子不想自己控制整个国家吗？肯定是想的，但交通限制了他能够直接控制的疆域，这种情况下，分封制是最稳定的，本文设定里人族现有的疆域超过四千万平方公里。

第二，需要所有种族都认同的文化纽带，不然请参考成吉思汗那横跨欧亚大陆的蒙古帝国，哪怕硬捏在一起也会很快分裂。

第三，不能搞几等人政策，后果请参考元朝。你都不拿别人当人，又怎么能指望别人认可你的政权？

三个条件这个时代一个都没有，开挂也要讲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