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载粮食的?粮车碾过刚下过?雨满是泥泞的?道路,哪怕是牛马也要?很费力才能拉动大车,但牛马牲畜珍贵,自然不能这么狠心往死里用,用人力就没这么多顾虑了,这世道最不值钱的便是人了。
役夫疲惫的推或拉着?大车,暮秋的?气?候并不热,尤其是小冰期时期,下一场雨都是冷雨,饶是如此役夫们骨瘦如柴的身体也一个个满头大汗。
役夫们辛苦,甲士们也不遑多让。
自秋粮收获以来,各地的税粮,以及贵族交战时运往前线的军粮,路途上多有被抢者,不能不小心。
精神高度紧绷之下,也说不上谁更累。
经得一处在路口买浆水给行人的摊子后甲士们犹豫了下,还是决定休息一下,顺便点了几碗浆水。
这一路为了谨慎又谨慎,根本顾不上喝口水。
卖浆的?是一个瘦得身上的?肉加起来也不知有没有超过?两斤的老妪,像鬼多过?像鬼,但这样的模样在如今却也非常普遍。
数月不下雨,作物要么枯死,要?么虽然减产,但作物减产了,税赋可没减,甚至不少贵族为了弥补自身损失,还加税了。
活着就已经很不错了,要?求不能太高。
老妪卖的?浆水并非甲士们常饮的酪浆,而是用各种?找得到的大概率没人能认全名字的?野菜野草煮的羹汤。
汤碗不大,枯槁的?老妪每回都只能送一碗,就这一碗还拿得颤巍巍的?,也不知多久没吃饭了。
这般模样也让押粮的?甲士们放下了心,这要?是强人,那强人的门槛也未免太低了。
不耐烦之下,甲士们自己将陶瓮从灶上给整个抱起,顿顿饱食且习武不缀的?甲士大人们臂力惊人,一个人便将陶瓮轻松抱回了坐的?地方。
陶瓮里的?羹汤是汤也是充饥的食物,而氓隶是不会浪费食物的,甲士们无法?判断这瓮羹汤几天了,但出门在外也没得挑,有口热食就不错了。
甲士的?什长捞起一些野菜瞅了瞅,虽然说不上名字,但都是见过?的?,没问题,可以吃。
拿着瓮,一人两口传递,粮车边的役夫们则是眼巴巴的看着?。
一名随手抽过去一鞭子。“看什么看,喂好牲口,仔细骨头太痒。”
役夫纷纷忙活喂牲口,亦或是看天看地不看甲士们,偶尔与同伴的目光交汇中透着些许愉悦。
一瓮汤很见底,甲士们也相继倒下。
甲士们一倒下,老妪役夫们纷纷拿着石头冲上去补石,确保甲士们脑袋开花这辈子都不会再爬起来。
“真是傻子,黄花菜的确能吃,但生的?黄花菜可有毒的?。”
一名同样衣衫褴褛,但比起老妪与役夫身上明显多出十斤肉不止,仿佛两个画风的?少女带着?一群同样瘦得皮包骨头的?人自旁边的林子里跑了出来。“别折腾尸体了,赶紧把粮食带回去。”
听到少女的话,老妪与役夫们也纷纷冷静下来,虽然很出气,但关系大家冬季能不能活下去的粮食更重要?。
老妪与役夫们同少女带来的人合力将粮车上的?粮食卸下搬到手推车上,大车太显眼了,不利于隐藏。
粮食搬下来后大车上又被放上石头泥土之类的东西增重,有专门的人负责驾着?大车去另一个方向,再将大车藏起来。
他们自己是用不上大车,但卖给过?路的商队也是一笔进项。
将粮食带回安全的地方后是分配。
干这一片的?人来自不同的?村社,都等着?粮食回去下锅救命。
少女取出了一个记载着不同村社人口规模,不同年龄段多少人口的白纸装订成的?小册子,老人和孩子多的?村社可以多分?一些,因?为这两者一个已经没法创造价值另一个暂时创造价值,在这个世道等同于废物。但前者是生你?的?,后者是你生的?,不到万不得已,没人愿意舍弃。
在一开始联络诸多村社干劫税粮军粮前就已经她便已与各个村社约定好了。
干这种?杀头的事是为了让更多的?人活下去,所以粮食按人头配给,而是谁抢的就谁吃得满嘴流油,别的人只能看着?。
当然,动手的?人因为有危险的缘故可以多吃点,但也多不到哪去,为了成功,少女几乎将所有能用的人都给拉上了,包括老人与孩子,大家都参与了,自然地位平等。
另一方面,一堆骷髅里如果有人吃得饱,脸上有肉,比鹤立鸡群还显眼,生怕贵族老爷们不知道是谁抢了自己的?粮食?
比如少女自己,她这几个月已经瘦了很多斤,但与氓隶比起来仍旧很“丰腴”,这也使得每次行动她只能在幕后谋划而不能亲身上阵。
她要是出现在现场,甲士们只要眼不瞎都会知道有问题。
氓隶身上不可能有这么多肉。
众人都已经习惯了少女的分?配方式,纷纷领了自己村社的粮食。
分?配完了,少女忽道:“下个月我打算干一票大的?,你?们可以回去和大家商量一下要?不要?参加。”
“自然是干的?。”众人纷纷道。“若不是你,我们早就饿死了,卷耳你尽管说,不论是谁我们都跟着?你?干。”
“这回不是抢押送的?军粮和税粮,是粮仓。”卷耳回答。
众人一愣。
抢粮仓啊。
不管是抢谁的?粮仓都不会是容易的?事。
做为重地,任何一个贵族的粮仓都是重兵把守的?,不好说到时候究竟谁更人多势众。
而非常显而易见的?是那些粮仓的?守卫不会喝他们卖的?加料浆水。
卷耳也不强迫所有人马上答应,而是给他们时间回去和各自村社的人商量,要?抢粮仓成功需要?太多的?人手,这些人远远不够,还得将他们来的村社所有的?人都给拉上。
事情都嘱咐完,表示自己过?几天会去各个村社拜访后卷耳便带着自己的?同村人扛着?粮食回家。
一回到村社便受到了巨大的?欢迎,卷耳好不容易才脱身跟着?父母回到家里。
茅草与泥土夯成的?半地穴式屋子,屋顶盖着?仍旧潮湿的茅草,一共只有一间屋子,人与牲口都住在里头,当然,这会儿只有人了,旱灾的时候养的家禽土狗都让吃掉了。
躺的床与其说是床倒不如说是铺了草的?地,前不久下过?冷雨的关系,卷耳更加拒绝直接睡地上,拿着自己从辛国带回来的剑削了些木板铺在地上,虽然硌得慌,至少不会觉得冷气往骨头缝里钻了。
坐在床上,卷耳挖出藏钱的陶罐数着里头的钱,这些钱都是这几个月劫富济贫中不能吃的?战利品处理后的收入,因?着?劫富济贫是个长期的?生计,她说服了众人将钱给她保管。
她手里有点门路能买到武器。
木刺用着虽然也方便,但对上精锐甲士们的兵器还是不够,尤其是双方身体素质差异巨大的?情况下。
一柄优良的武器能弥补不少劣势。
钱币的?模样给她亲切的?感觉,都是铜锱、大钱与银毫。
虽然云水以北仍旧有很多的?钱币,但最坚/挺的无疑是辛国钱,没有辛国钱的情况下人们宁愿以物易物,这也使得辛国钱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开来。
情不自禁的?数钱行为止于弟弟妹妹来喊她吃饭。
看着?弟弟妹妹瘦得脱形的?模样,卷耳的目光比起刚回家那几天已经平静了很多。
这不能怪她大惊小怪,在辛国官序里见到的崽崽哪怕不是胖乎乎的?,身上也一定有不少肉,每天的牛羊乳不是白喝的?。每天最痛苦的事也不过?是官序的课业为什么那么重,分?明是奔着?让人往死里学的方向去的。
离开了官序才知道,有精力觉得课业繁重到能累死人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大部分人想享受这种?痛苦还享受不到呢。
饭食放在辛国算是很不错的?标准了,有粟米。
辛国的主食是球葱,粟麦因为商贸的缘故倒不是最开始那般是奢侈品,而是变成了比球葱稍贵些的?第二主食。
但卷耳宁愿啃球葱,至少在辛国啃球葱时下饭菜挺多的?,有牛羊乳,有鸡蛋或鸭蛋,有甘荀有菘菜之类的,有时还会有肉食,如今的?话,只有黄花菜。
前不久才拿黄花菜害人,哪怕知道食案上的?是处理过?的?无毒的?,卷耳也下意识的?没碰,将自己的?那份菜分?给了弟弟妹妹,自己干吃粟米粥。
粟米粥清香,但只有粟米粥也没滋没味,但卷耳还是努力的?吃,不吃东西她身上最后的那点肉也得掉膘了。
父母甚为心疼的看着?卷耳,卷耳刚回来那会儿他们都不敢认卷耳。
当年粮食欠收,他们养不起卷耳,迫于无奈将卷耳交给一支要去辛国的商队让商队送卷耳去辛国。
辛侯喜欢稚童,给予了稚童很好的待遇,哪怕是孤儿也能有一口饭吃。在辛国,稚童会有活路,但谁也没想到卷耳还会找回来,并且以一种?非常干净健康的?形象,就像是偶尔来巡视田地的贵族老爷们。
面色红润,身上干干净净的?,身形挺拔,一看就和他们这些下等人不是一类。
而在回来后卷耳便一直在掉膘,他们也想给卷耳弄点好吃的?补补,却实在是没有办法?。
好不容易逮了只耗子想给卷耳加餐,却被卷耳给埋了,说什么容易吃出疫病。
“卷耳,要?不你?回辛国吧。”看着?味同嚼蜡的少女,母亲忽道。
卷耳诧异的?看着?母亲。
母亲道:“在辛国你过?得一定比现在好。”
看女儿回来时的丰腴模样便可知道这些年在辛国的生活如何,她只希望卷耳走的?时候能够带走后面出生的?弟弟妹妹。
卷耳道:“我不会走的,这里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也是为此而回来的。
翌日的时候卷耳去接手了之前得到的战利品:载粮的?车和拉车的牲口。
车并不容易制作,除了手推车这种?贫民车,一辆车,哪怕只是运粮的板车造价成本也不低,好的木料,车轮,刷漆,榫卯....林林总总,每一个都不是简单的?东西,这也使得找对了买家这些东西还能再赚一笔钱。
牲口就更昂贵了,做为战略物资,越是战乱的时候就越珍贵。
卷耳与一伙组织起来的青壮赶着?牲口拉着?车去找买家。
名唤骊嫘的?买家住在一座尧光山一条余脉的?山脚下,来历神秘,不过?基本没有她搞不来的东西,盐铁铜器武器,只要钱给足,没有她搞不到的,也没有人找她麻烦。
将车与牲口给骊嫘的?手下定品,再根据品级决定什么价,卷耳同人讨价还价了小半个时辰终于谈了一个满意的价格,然后便是寻骊嫘买武器,让同行的?人在集市里转转,自己单独去见骊嫘。
说是单独,却也不止卷耳一个,临近岁末,很多地方的人都来找骊嫘淘东西,也让骊嫘住的地方变成了一个临时性的小集市。在很多人都在集市里转悠时有不少人与卷耳一般以各种?各样的理由离开了人群最终在骊嫘的?院子里会合。
约莫近百人挨个上前向骊嫘汇报自己的?工作进度,卷耳留意了下,她们这么多人加起来控制的村社人口加起来竟有三五十万。
不到一年便做到如此进度,卷耳惊讶了。
话说,云水之北一共才多少人口?
众人都是官序出来的尖子生,精挑细选出来的,卷耳发现的?事别人也发现了,皆露出了惊讶之色。
唯有骊嫘一脸不满意。
辛筝给她的要?求之一便是最大限度的保存云水以北百国的人口。
对于正常君王而言,只要土地还在,那么不论损失多少人口,迟早都会重新生出来,对辛筝而言也是如此,但一个人从肚子里生出来需要?十个月,从呱呱坠地的婴孩长到成年人更需要?十数年,辛侯不想等那么久。
但辛侯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便只是提出了要?求,如何将这个要求实现,辛侯表示:你?是臣我是君,君负责提要求,臣负责实现要求。
骊嫘当时差点没忍住以下犯上揍辛侯一顿,我可去你?的?君臣分工。
然而,再生气?也改变不了辛侯的意志,她只能无奈的?带着精挑细选的?百十人来到云水以北的?百国干活,再次被王侯贵族的狗给气?到。
辛筝让夷彭将曾经向云水北岸的贵族借的?粮食还了一部分,只要好好用,还是能让很多人继续活下去的,结果王侯贵族们就不,夷彭还了粮食,他们拿去打仗开疆拓土消灭冗余人口转移内部矛盾了。
这可真是太好了。
疫情、战争、旱灾....人口基数如瀑布般飞流直下三千尺。
为了让更多的?人能够活到辛筝日后打过?来,骊嫘可谓绞尽脑汁,吃不好睡不好,最勤快的?明君都没她这一年过得呕心沥血。
听完了汇报,了解到如今是什么进度后骊嫘让所有人再接再厉。
最终进度是未来辛侯的军队打来时氓隶们会自己打开门迎接辛侯的大军,如果不能做到,说明民心基础还不够,大家仍需努力。
卷耳忍不住问了一个问题:“大君何时打来?”
早点打过?来,这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卷耳的问题让骊嫘怔了下。
辛筝何时打过?来?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
辛筝让她来云水以北的?百国干活时告诉她,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亘白1124年春耕后便会挥师西征。
辛筝这一年一直掰着?指头数日子等着?辛筝打过?来结束自己的?痛苦日子,结果....如今骊嫘用膝盖想也知道这计划黄了。
辛筝的?计划里可没有今岁下半年的邪灵投毒事件,现在都还在收拾烂摊子,明岁肯定没功夫西征。
但这些话不好明说。
这些人都是官序里出来的,被保护得太好,没见过?太多的?人间疾苦,这一年被迫欣赏什么叫乱世,受到的刺激比她这种?见多识广已经没了感觉的?人更大。
若这个时候告诉他们辛侯可能要很久很久以后才能来,未免打击众人的工作热情。
想了想,骊嫘道:“等时机成熟了,大君必定会来。”
立马有人追问:“那时机何时成熟?”
骊嫘回答:“待你?们何时能够让氓隶们在辛侯的军队打来时主动开城门迎接,时机便成熟了。”
若这些人真的?做到了,哪怕手里的?资源不够,哪怕真的?很忙,辛侯爬也会爬过来接收地盘。
那样她也能解脱了,不用继续受这罪了。
众人闻言目光纷纷坚毅了起来,精气神乍然间好得仿佛磕了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