鯈熟练得将豚的嘴给封住,杀猪刀干脆利落的刺下了解了豚的生命,同时豚的血液也自被刺破的动?脉中源源不断的流出,落在下面的陶盆里。
这是自先民时代流传下来的传统。
豚肉腥躁,但放血之后肉质会好一些,动?物的血液里也含有盐分,弄熟了可以补充盐分。当然?,先民这么干是不浪费血液,现在的话,吃得上肉的看不上这些味道不好吃的血液,看得上的吃不上肉。
鯈却是看得上的,将血液一滴都不浪费的收集了。
血放得差不多后是烫毛....一通折腾下来,终于将豚给料理成合格的食材时都过去了大半天。
鯈将豚的禁/脔肉给单独割了下来,这是专门给国君享用的美味,需要?单独处置。
他以前一直都不明白为何禁/脔肉能?成为国君独享的美味。
吃过野豚吃过家?豚,甚至帝国很多地方的豚他都尝过,不是他说,豚的脖子肉一点都不好吃,只?有底层的氓隶才吃得下去。
也因此?鯈一直都不能?理解国君为何将豚脖子肉列为禁/脔。
在濁山国时倒是听濁山姮提过两句,国君吃的豚是专门养的,小豚从出生起?就以人乳还有一些非常讲究的东西?为食,因此?长大后肉质很不一样。
但太折腾了,隰叔与?濁山姮都没兴趣,鯈也就没法沾她的光满足一下好奇心。
如今好奇心满足了。
虽不知是如何养的,但根据他宰豚吃肉的经验,割下的这一刀肉和自己以前吃过的豚脖子肉完全不一样。
割完了脖子肉,再是豚身?上最嫩的肉。
国君食禁/脔,少君与?公卿们则是食最嫩的肉,再次一等的贵族食次一等的肉。
将肉一一分好,但这只?是开始。
特别养的豚显然?数量很少,因而哪怕是年宴也只?宰两头,更多的还是普通的豚,同样需要?处理。
唯一庆幸的是普通的豚不需要?鯈亲自动?手,他只?需要?处理最特别的这两头,不然?二十头豚宰下来他得累死。
杀豚宰羊烹鱼,甚至还有几头牛,鯈的口水都想下来了,好奢侈。
豚和羊也就罢了,牛是农耕的主力,他这辈子吃牛肉加起?来的次数都没超过五次,吃的还都是老得不能?再老的老牛,因为不能?干活了才被宰杀,他才能?花钱买到一点解馋。
这里的牛都是膘肥体壮的健牛。
鯈一边控制口水不流下来一边带着人将处理好的食材搬进厨房里。
宫宴将至,整个大厨房都忙翻天了,每个灶不是已经在煮着东西?就是正准备煮东西?,食物的香气令人口味直流,但数百种食物的味道混在一起?那就不太好形容了,嗅觉敏锐点的说不定就没感觉了。
鯈将食材与?配料陆续放进一只?只?精致的细陶瓮中,再置于灶上炖至软烂,一道美食如此?便完成了。
豚身?上那么多部位自然?不止做这一道菜,除了炖豚肉,还有炸蹄膀。
将豚身?上油脂最多的肉切成小块放进釜中熬出油来,油脂熬出来后清掉油炸,将油脂单独熬到滚沸,再将蹄膀用线捆着放进去炸熟。
御厨并非每个人都做很多道菜,而是每个人都只?做最擅长的一两道食物,不擅长的食物虽然?也能?做得很美味,但比不上那些最擅长的。
鯈故而鯈只?负责豚肉。
盯着豚肉直至煮熟,期间不让任何闲杂人等靠近避免被人加料,豚肉煮熟后再将食物一一盛进容器里,最后将豚肉交给负责呈食物的寺人,他的工作便算完成了。
前面的和后面都不难,难的是中间环节。
盛食物的食器皆为精美至极的金器。
虽然?没资格进入举办宴会的宫殿,但鯈知道,不仅仅是食器是金器,乐器与?酒器也同样是精美的金器。
此?般宴会名曰鎏金宴,据说是自瑶池宴衍生的。
玉宫每一任巫女?继位的时候会举办一场宴饮,名唤瑶池宴,宴上所用乐器、酒器、食器皆为精美至极的玉器。
王侯贵族们也想效仿,但玉器太贵了,玉宫能?这么搞是因为玉宫所在的玉山就是一座字面意思上的玉山,整座山就是一座巨大无?比的玉矿。
这种情况下,玉石对?于玉宫而言与?路边的石子没什么两样。
鯈听望舒提起?过,群玉宴的玉器也没那么精美,因为是很多年的老东西?。
历史?上第一场鎏金宴是巫女?婼办的,那会儿玉宗正式定都玉宫还没几年,要?什么没什么。而新?任巫女?继位需要?宴请天下诸侯与?巫宗的重?要?巫们,食器乐器酒器若从外面购置,不能?买次等的,很花钱,大老远运回来,更花钱。
巫女?婼为了省钱,就地取材用玉山遍地都是玉石制作了宴会的器皿,独特——玉器很珍贵,花钱少——材料全是就地取材,最大的开销不过是匠人的人工费。
后来的巫女?们半嫌麻烦半是不想花钱,每回办瑶池宴时都会从仓库里将灰快人比高的玉器搬出来重?复使用,一套玉器一代又一代的用,用了几千年,以至于巫女?们自己都不敢吃玉器里的食物,怕玉器里有什么没清洁干净的千年污渍。
也因为瑶池宴算是巫女?继任的仪式之一,且足以举办一场宴会的玉器数量繁多,玉器品质还不能?比群玉宴差,不然?就是东施效颦。
最早的时候人王与?诸侯国君们选择了用金器代替,是为鎏金宴。
最早的时候只?有人王与?诸侯们有资格这么做,发展到后来,只?要?是贵族都可以举办鎏金宴,但一场鎏金宴的开销太大,一般的贵族想办也办不起?来,但也因为举办的开销太大,贵族皆以举办鎏金宴做为炫耀身?份地位财富的手段。
几百年下来,鎏金宴越来越频繁,金器也越来越精美。
鯈瞅着手中美轮美奂的金器,若此?地不是条国的台城,他真的很想抢一只?盛食物的金鼎夺路而逃。
以他多年走南闯北的眼力,这一只?金器足够他有酒有肉的吃喝二十年了,然?而,他不能?,这里是条国台城,他跑不出去。
鯈忍痛将食物盛好,再忍痛看着金器被寺人端走。
豚肉全都盛好后鯈整个人累得仿佛绕着条国的都城负重?跑了十圈,不仅仅是身?体的疲惫,还有心理上的疲惫,克制自己不要?抢劫偷窃。
金器再珍贵也比不过命。
豚肉都盛好给人端走,鯈仍旧不能?离开。
因为不能?保证接下来会不会有人要?添菜,并且添到他做的食物上,因而在所有食物被拿走后他还得继续准备一些在灶上煨着,以备不时之需。
说是不时之需,实际上一定会用到。
鎏金宴上讨好国君,欣赏歌舞音乐,一个不留神?肉菜便凉了。
肉很好吃,但凉了的肉....鯈自己是吃得下,还能?吃得津津有味,凉了的肉也是肉,一样美味。但他和不少贵族相处过,其?中还有一位国君。
贵族不吃隔夜的食物,上层贵族的话,食物凉了就重?新?做一份,不会再碰凉了的,哪怕是重?新?热一热都不行,必须是重?新?做一份。
他当年花了不少时间才让濁山姮接受凉了的食物重?新?热一热还可以吃。
鎏金宴上自然?不可能?食物凉了,热一热继续吃,凉了不好吃了就重?新?上一份。
进食时不全部吃完,要?留下至少三?分之一的贵族的素养,全吃光了会被认为是乡下作风,只?有经常吃不饱的人才会如此?饥不择食。
都城的贵族素来是骄傲的,一份食物尝一口就够了,至于会不会吃不饱,不会。
一顿饭十几二十几个菜,一个菜吃一两口,莫说吃饱,吃撑都绰绰有余。
鯈休息了没一会便重?新?投入了工作中。
鎏金宴持续了一晚上,他便在灶前忙活了一晚上。
第二天终于可以离开回家?休息时鯈的眼皮都快如胶似漆了,终究不是专业的御用庖人,被平日里主子半夜要?吃东西?,都得在最短时间里准备好主子想吃的食物给练出来了,几天不睡觉,或是分段式睡不在话下,他哪个都做不到。
纵是如此?,离开台城也不得不花了些钱打点才能?提前休沐。
出台城的时候遇到一群走在一起?的贵族在意犹未尽的讨论着鎏金宴的奢华,为自己国家?的繁盛而自豪。
不和谐的声音也有,觉得这个时候办鎏金宴有点不太好。
穷桑国今岁入秋后攻打条国在樾西?的边境,边境打得正激烈,国都却在举办鎏金宴,有点不妥当。应该将钱都留着以防万一,毕竟穷桑国与?辛国有婚盟,据说这次攻打条国两者是有结盟的。
谁也不知道这场战争会不会变成两线作战,又要?打多久,国库里的钱自然?越多越好。
这点不和谐的声音没一会便被按了下去。
与?穷桑国在南边的冲突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没的为此?杞人忧天。
至于辛国,那更不是问题。
辛国这会儿正焦头烂额呢,哪怕原本有结盟,这会儿也不可能?跑来掺和什么,无?足为虑。
跪在路边等人过去的鯈听了没一会儿人便走远了,爬了起?来继续走。
回到最近几个月在条都的住处,鯈皱了皱眉。
靠着城墙修建的棚屋鬼知道是什么时候修建的,最早的主人也不知是死了还是走了,总之就是荒废了一段时间后才被一群乞人给占领,一句危房都不足以描绘它的颤颤巍巍。
前两日下了一场雪,台城里堆了不少雪人,有两位少君还为了谁堆的雪人更大而吵起?来,吵到最后便是堆雪人比赛,俩孩子指挥百余名奴仆堆出了两座堪比山岳的雪人。
赢得那位少君高兴得饭都多吃了两碗,盼着雪再下大点,好再堆更大的雪景。
即便是条侯,也有贵族写了一篇洋洋洒洒文采斐然?的瑞雪赋给条侯,瑞雪兆丰年,条侯大喜。
然?而,台城内外是不同的。
至少对?于这座危房而言,不下雪最好。
鯈走的时候棚屋是颤巍巍的,但怎么也没到倒塌的地步,回来的时候,也没倒塌,至少没全塌,只?塌了一半,还有一半仍旧屹立着。
积雪也不是完全没用,乞儿们用他走前教的方法做了不少雪砖重?新?砌了墙,虽然?待到冬季结束雪砖会很快融化,但冬季时至少能?挡会风,将热量保存在室内。
十几个人挤挤,不那么容易冻死。
但乞儿们也不可能?一整天都窝在棚屋里,不出去便没有食物,虽然?出去了也不一定会有,但至少有一线希望。
鯈回来的时候乞儿们正在挨个将自己讨回来的食物取出来摆在中间,全加起?来还没一斤,一人一口都不够分的。
“最近讨来的食物越来越少了。”一个小童焉头耷脑的道。
年纪最大的少女?闻言摸了摸小童的脑袋。“等冬季过去了就好了。”
众小童闻言没说什么。
冬季过去了的确会好点,天气暖和了,哪怕讨不了食物,他们也可以去挖野菜食用,但冬季如此?漫长,他们中有多少人能?挨到冬季结束?
正此?时,鯈一边拍门一边道:“我回来了。”
方才还恹恹的小童瞬间跳了起?来去给鯈开门,说是门也不靠谱,就是一块捡回来的木板,原本的门早不知哪去了,这块木板便被立在了门的位置挡风。
小童太小,没搬动?,最终还是鯈自己将门给挪开了,一进门便立刻将门板放了回去挡住风。
雪砖糊了一半的屋子相比起?来室外还是很暖和的,只?要?没有冷风吹进来。
许多乞儿没有衣服,不是裹着干草就是光着,哪怕是穿着衣服的,衣服不是破得不行就是树皮衣服,开门时吹进来的冷风,格外的冰冷,仿佛阴风入室。
“看我给你们带了什么。”鯈将自己背上格外巨大的包裹放了下来,一样一样的从里头取出食物。
啃了几口的蹄膀、肉被啃掉了大半的骨头,被剔干净了肉的生骨头,还有各种各样的肉食,不是被啃过几口就是只?剩下骨头那种,完全没被啃过的肉食也有,但那样的食物是地位更高的寺人和庖人的,他分不到。
除了肉食,也有素食,但不是熟了的,而是生的。
比如菘菜叶子,这种这几年才出现的食物在冬日时非常的受贵族欢迎,肉再好吃也没人受的了天天吃肉,冬日大抵是贵族最想食鲜菜的季节。
事实证明贵族就是贵族,哪怕是普普通通的菘菜人也能?吃出不一样的格调。
一道菘菜汤只?取菜心最嫩的几片叶子,别的都弃之。
身?份地位能?跟他抢残羹冷炙的庖人和寺人也看不上这些菜叶子,最终都被他一个人给包了。
虽然?肉是冷的,菜叶是生的,但在场诸人都还没活到挑剔食物味道与?冷热的水平。
残羹冷炙摆了一地,在每个人都是无?与?伦比的丰盛。
年纪最大的少女?忍不住露出了担心之色:“这一次怎会带回来这么多食物?”
鯈是他们六个月捡回来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身?上有不少伤口,气若游丝的躺在野外。因为彼时还是暮夏,野外到处都是葳蕤的野菜,食物还算充足,他们便将鯈捡了回来。
没有药,没有充足的食物,这人啃着野菜居然?自己就慢慢缓过来了,躺了一个多月便靠着一手烹豚肉的好手艺混进了一家?小贵族当庖人,后来又被小贵族送给大贵族,后来大贵族宴请国君,他做的炸蹄膀得到了国君的喜欢,又被送给了国君。
乞儿们对?此?除了惊讶的啊都不知该发出什么声音的。
不过鯈去给贵族当庖人后他们的生活的确好过了很多,因为救命之恩与?对?幼童的怜惜,鯈经常带着贵族吃剩下的食物回来给乞儿们,让乞儿们时不时能?尝到点荤腥。
但从未有一次带回来的食物如此?多,让人很难不多想。
“过年时台城都要?举办宫宴的,这一回办的是鎏金宴,鎏金宴上宾客超过千人,这些都是宴会上剩下的食物。”鯈一边解释一边取出了自己的重?头戏,一大包油渣,这种榨油后的油渣贵族是不会吃的,便被他与?一些庖人分了。加点盐,可以说是一道味道非常不错的食物。
油渣也取出来后,包裹里便只?剩下了饭干,都是贵人们吃剩下不要?的,他从泔水里捞了出来晒干储存起?来,休沐时都带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