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了一天,辛筝终于能?泡上热水澡时常仪与望舒早已手牵着手升上了高空,泡到?一半时差点在浴桶里睡着,最后只?能?省略了头发。
头发洗了至少半个时辰才能?干,她不确定自己能?否等那么久,但湿着头发睡觉她也怕落下后遗症,人体最脆弱也最重?要的器官便是脑袋了。
宁愿明天早点起来再洗也不要晚上湿着头发睡觉。
第?二日君离寻来时辛筝已坐在院子精神抖擞的晾头发,顺便享用食时还有一两?个时辰,却已提前的朝食。
她的饮食随着食量的增加已大大的改变。
一日三餐。
天还麻麻亮便开?始享有朝食,也是一天中分量最多的一餐。
正午时用午餐,晚餐还是正常的晡时,只?不过?从?一天中的第?二餐变成了第?三餐。
做为一天中吃得最多的一餐,辛筝的朝食甚为丰富,有鱼有肉有菜还有羹汤,但因?为是在西荒,离辋川海不远,食案上出现最多的还是鱼,烤鱼、炸鱼和水煮鱼各一大盆。
见到?君离来了,辛筝招呼君离坐下。“吃过?没?”
“还没。”
“照这个分量,再加一份。”辛筝对自己的暗卫道。
虽然也有杂役仆人,但考虑一下自己和君离的情况,吃的东西还是慎重?点比较好。
君离能?够从?通过?气味判断出食案上的朝食有多丰富,不由道:“你吃这么多?”
“对啊,一天之计在于晨,一日三餐,最重?要的也是朝食。”辛筝理所当然道。
君离奇道:“你不怕胖成一坨吗?”
“我这几年都这个标准,一点都没胖。”
“那只?是你年轻。”
“就算以后我也不年轻了,谁敢跑到?我面前跟我说我胖得跟豚似的?”辛筝反问。
她很有成人之美的美德的,活腻味了的话,她一定会慷慨成全。
君离回道:“我。”
“你能?看到?我胖成一坨的模样?”辛筝问。
当然不能?。
君离噎住了。
“都看不到?,你要如何对我说?”辛筝问。
君离无言。
辛筝为君离刚拿来的碗里夹了一条热气腾腾的巴掌大的炸鱼。“来,多吃点,你比我大,肯定比我先胖成一坨。”
正准备夹鱼吃的君离的著顿了顿,还是继续夹鱼吃。
炸鱼是用羊膏脂炸的,炸得外焦里嫩,连鱼刺都炸得酥脆,尽管君离不太喜欢吃鱼,还是很喜欢这道菜,一点都不需要挑刺,夹着直接咬就行了。
吃完一条再来一条。
看到?飞快见底的炸鱼,辛筝狐疑道:“你一大早拖着伤来寻我莫不就是为了蹭饭?”
“我陪你一起去看书。”
“不用,你摸摸自己的眼睛,眼圈多种,快赶上咱们在宁州时见过?的食铁兽了,伤口?疼得一夜都没睡好吧?”辛筝觉得对待伤员还是得给点特殊待遇,早点养好早点解脱,一天十二个时辰身上伤口?都不是疼就是痒,多难受?
“我不太放心。”君离道。“一点小?伤而已,又不妨碍行动。”
见君离坚持一定要去,隐约意识到?自己今天可能?会遇到?点麻烦的辛筝也不勉强。
因?着时间急,暗卫最终没给君离准备一份如同辛筝一般的朝食,而是搬了一盆炖羊肉回来,本来是给辛筝当午餐的,小?火焖着,中午吃的时候正好软烂入味,不过?提前当朝食也无不可,反正都熟了。
至于羊肉吃多了会有点上火,医嘱嘱咐伤员多吃肉,有助于伤口?恢复。
羊肉也是肉。
实在怕上火,大不了多啃几斤降火的水果,多喝点降火的饮品。
君离也不挑食,想到?今天可能?会忙很久,一大盆炖羊肉全都干掉了。
辛筝见此顿时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预感很快成真。
人族的文字不是记载在特制的用来写字的缣帛上便是记在简牍上,前者贵,后者沉重?且面积小?。
因?而人族著书写文讲究微言大义,别的种族哪怕不是同样的文字载体,著书也是差不多的风格。短则百十字,多则几万字,很少有超过?十万字的。
超过?五十万字的,帝国建立迄今为止一掌数得清。
最长的书《大荒纪年》当之无愧,从?帝国建立初期就开?始写,落笔者巫即殿,每隔六十年一更新,鬼知道它现在连载了多少字。
此书光是篇数就已经超过?十万了,没办法,做为帝国最正统的正史,《大荒纪年》不仅记载上到?王侯公卿下到?贩夫走卒各个阶层的事,哦,还有奴隶,盗趾是帝国历史上在《纪年》里拥有自己独立篇章的奴隶,须知很多公卿贵族都没这待遇,普遍是在子孙后代中出了名人时捎带着提一下谱系时提到?的,能?不能?有个名字都是个问题。
不仅记载各个阶层的人物事迹,它还记载人族诸侯方国们的事,当然,相对于整个帝国层面上的,给予诸侯们的篇幅要少很多,但再少,帝国六七千年的历史....字面意义上的积少成多。
曾经有人试图将《纪年》的所有卷都给收集齐全,结果....家财散尽,不是因?为收集典籍把钱给花光了,而是为了修屋子和保存书把钱给花光了。
这也使得《纪年》的完整版只?有三个地?方有:巫即殿,玉宫以及蒲阪薪火台。
其次的是《山海经》,白帝时动用了大量的人力无力所著,记载了帝国境内的山川河流物产,因?为对九州写得比较细,因?而又名《九州经》,又因?为其中连别的种族的地?盘也有一些记载,将元洲智慧生物已知的天下范围都给收纳进?去了,也有称之为《大荒经》的。
西荒虽然相对山东九州要贫瘠很多,但西荒也不是一开?始就如今这般的,很久以前这里也是气候温暖湿润的好地?方。
西荒也曾繁荣昌盛,城邑遍地?,只?是气候改变,海拔上升,最终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人走了,死了,但曾经攒的很多书都保存得不错。
随着太昊琰统一西荒,西荒诸侯公卿们世代相传的典籍自然也汇聚于金乌城。
找书自然不可能?一个人,那样的话能?找到?多少书?
辛筝许诺君离,他的下属找到?的所有书,她会按字数付钱,百字一枚两?铢钱。
当然,如果书是重?复的,那肯定没有。
辛筝彼时觉得撑死也就给她寻出个几万卷书,结果....
辛筝瞧着手里的清单。
君离是个妥帖的人,所有的书不仅分门别类的放在不同的屋里,也可以说是仓库,还给整理了个清单。
书的名字,字数,以及找到?书的军卒的名字。
辛筝道:“怎么有这么多重?复的书?”
“哦,那些书都是不同的人注解的。”君离回道。“虽然很多人读书学?的都是一家注解,但我觉得你不会只?想要一家的。”
“那是肯定的,兼听百家才能?择其长处为用。”辛筝回道。
人族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资格著书的,而为前人的人作注也同样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资格。
普通人看了后可以写下自己的见解,但要将自己的注解成书就别做梦了。
不过?即便如此,注解也引发了不少矛盾。
辛筝就知道有个史官写了一卷记载冀州中部长达五百年历史的书,后人因?为注解的差异,让这卷史书的解读产生了四个主?要流派,小?流派那就天知道多少了,四个大流派都认为自己的解读是对的,于是乎....掐了好几百年,最终不掐了还是解读出四流派的那四个家族陆续在权力的倾轧中人工灭绝,四流派的注解流出,继承者因?为是太过?久远的历史,再加上四流派曾经掐架数百年,多少有些互相影响,这才能?相对和平共处。
辛筝对此的看法是读书太少了。
读书不容易,不仅是因?为脱产读书习武很花钱,需要优渥的家境支撑,更因?为你要读书,总得有书。
书是极为珍贵的东西,每个家族都致力于藏书,但藏书一般都只?给子孙看,不给外人看。
这也使得大部分人一生读过?的书也就那么几卷,甚至只?有一卷的都有。
博览群书的人也不是没有,但要么出身非常高贵古老,因?为家族足够古老,一代代的积攒,收藏的书也就够多:比如望舒和青婧,玉宫是帝国最古老也一直绵延不绝的权力机构,莫说书了,便是帝国的机密这俩都当闲暇时打发时间的东西看着玩的;比如君离,出身古老的少昊氏,也就太昊氏可以和少昊氏比一比历史长度。要么就是足够幸运,得到?了奇遇,比如她,遇到?了青婧。
一个人一生若只?读一卷书,固然能?够读得透透的,但同时也会将那卷书中的东西当成唯一的真理。
书中有道理,但没有任何一卷的道理可以称之为唯一的真理。
但接触不到?别的书,思?维不免根深蒂固,最终遇到?不同见解的书时会下意识的排斥。
例子的话,前头一卷史书引发的数百年四流派之争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掐了数百年,哪怕是辛筝也想写个服字,闲出境界了。
这也使得她让人编纂官序的教材时在需要提到?前人注解时会将所有能?找到?的注解都给写上去,哪怕不同的注解互相矛盾,但让学?生看的时候觉得头晕也好过?不假思?索的全盘接受,脑子读坏掉。
读书是让你判断书中的道理有那些长处,然后选择最合适的用,不是让你将书中道理当成信仰来无脑捍卫。
“注解我理解了,但为何上面还有画?”辛筝问。
“你不是说对千里饿殍图有兴趣吗?”
辛筝回以我读书多,你驴不了我的眼神。“千里饿殍图只?有一幅。”
七年自然/灾害时画旬描绘自己在西荒所见所闻的画,最终送给了太昊琰,是他所有画作中太昊琰最喜爱的。
辛筝见过?画山画水画美人的,从?未见过?有人画饿殍的,便想瞅瞅。
清单上的画岂止一幅,都快超过?一千幅了。
“很多军卒,不识字,看到?有字的就带回来了,我琢磨着你既然对画旬的画有兴趣,我将他的画还是画得好的一些画都给留了下来。”
“千里饿殍图在哪里?我先去瞅瞅。”
“你不问问这么多书画你需要花多少钱?”君离不由问。
辛筝面无表情的回答:“等我看完了画你再告诉我,不要影响我看画的心情。”
千里饿殍图以及千里江山图被西荒誉为传世之作。
两?幅画都让君离收罗到?了,摆在同一处,对比甚为鲜明。
千里江山图画的是西荒绵延千里的山与海,气势磅礴,恢宏大气。
千里饿殍图,只?一眼便感觉一股炼狱森冷扑面而来,让人憷得无法再看第?二眼,怕掉进?炼狱里,但那不是炼狱,那是人间,那是六十多年前的西荒。
辛筝盯着饿殍图瞅了好一会,突然觉得走过?那样岁月的太昊琰最终还能?顾全大局以整个人族的利益为重?真的是个奇迹。
换了她,不搅个天翻地?覆,洪水滔天才不会完。
辛筝又瞧了瞧别的画。
画旬一个人拔高了西荒的艺术水平,因?而在西荒,绘画比山东九州发展得更好,画旬是西荒公认的第?一画师。嗯,画师,不是画匠画工,画旬是第?一个被尊为师的绘画者,当然,不是唯一的。
西荒六七十年里涌现了大量的画师,创作了无数佳作。
不同于山东画工画匠更多的还是在为神庙、殿堂与陵墓作画,西荒的画师们画山画水画天画地?画人画万物。
画旬的风格算是最突出的,画的不是山水便是人间烟火,前者很好理解,后者画的是街道城邑与乡野聚落村社,充满了人间烟火与生活的气息,也充满了苦难,无边的苦难中又有一点的甜。
看好一会,在辛筝以为这位画师就只?会画山水与人间烟火时终于看到?了画旬的人物画。
只?一个问题。
大部分是太昊琰,少部分是画棠。
尤其是太昊琰,开?心的,不高兴的,假做开?心的,强打精神的,慵懒的,得意的....每一丝微表情都巨细无遗。
辛筝由衷的道:“不知太昊琰有没有看过?这些画?”
什么都看不到?的君离不解:“怎么了?”
“只?是觉得,若是看过?这些画,她却没杀了画旬,委实是真爱。”辛筝道。
“为何?”
“因?为将心比心,若有一个人将我看得透透的,能?够看出我所有的心思?,除非打不过?,不然我一定会杀了那个人。”辛筝回道,不期然的想到?了青婧的读心术,她打不过?青婧,也不想打。“若那人有着无与伦比的价值,我也会接受,以诚待她。”
反正谎言说得再好也骗不过?青婧,还不如敞开?心胸坦诚以对。
省时省事省力。
君离:“....你真实在。”
“做人就得实在。”辛筝又看了几幅别的画师的画作。“将近一半都是画旬的画,你们这是抢了谁家?居然没跟你们拼了”
“没抢,无主?之物。”
辛筝诧异。“那捡的?”
“画旬有一座画廊。”
辛筝呵呵了下。
画旬自望乡之战后便再无消息,多半是凶多吉少了,说无主?之物也没毛病。
虽然太昊琰的子孙还有活着的,但那些都不是画旬的子孙,最有资格继承画廊所有画作的是他与太昊琰的私生女?,但画棠在金乌城陷落后,唐勒与司徒师无奈投降前夕便随南海鲛人离开?了。
太昊琰与金天庚的子孙哪怕想说什么,也不会有底气。
最有资格的继承人还没死呢。
“我觉得,千年之后,人们提起画旬想起的一定不是他的战功赫赫。”辛筝道。
君离瞬间就听懂了。“这些画有多美?”
“美得让我觉得自己是个草包,无法想到?匹配的词汇。”辛筝回答。
君离道:“当权杖与王座腐朽,唯有美永恒。”
辛筝闻言咀嚼了下。“谁说的?说得还挺有写实的。”
虽然现实残酷,权杖与王座高于美,但时光抹过?后剩下的还真就只?剩下美了。
“是鬼方氏的一位先人留下的话。”
辛筝知道鬼方氏,神裔氏族之一,与巫谢殿的纠葛很深,职司是超度亡灵,巫姑的职司里也有一半是超度亡灵,但超度这两?个词也有不同的解释,至少巫姑与巫谢对超度的理解如同云泥之别。
巫姑殿是在死过?很多人的地?方举行大祭,超度亡者去轮回,不要留在人间化为邪灵,说是超度不如说是镇魂。
巫谢殿的超度则是和已经化为邪灵的亡灵有关?,干掉邪灵,让死过?一次的亡灵再死一次,死得透透的。
很难想象传说中阴森森的鬼方氏会有人会有人留下这样的话,但想想鬼方氏与巫谢殿平时主?要打交道的是什么,又不是不能?理解。
将画看得差不多后辛筝终于问君离:“我需要支付多少酬劳?”
君离伸出了左手,五根手指都伸出。
“五万金?”辛筝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
“五十万金,是方雷国的马蹄金那种。”
辛筝默然。
君离:“....兕子?你若是钱不够的话,我可以帮忙。”
“你拿得出五十万金?”
君离尴尬。“十万金我拿的出来。”
辛筝微微侧目,没想到?君离这么有钱。“那也不够,我想和军卒们商量一下?”
“你想?”
“打欠条。”辛筝理直气壮道:“我差不多是一个人来的西荒,如何能?带那么多钱?先打个欠条,让他们把家庭住址给我,我以后让人送他们家里去,若他们彼时还活着,钱自然给他们,若他们彼时已不在,那便交给他们指定的血亲。”
“但你还是没钱。”君离点出重?点。
“那是以后的事,先把眼前这关?过?去再说,五十万金,总能?想到?办法。”辛筝无力道。
五十万金。
经营金矿都不可能?赚这么多。
抢国库....算了,很难说国库和她的库房,哪个比脸更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