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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0、第十五章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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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与学生们牵着牛拉的板车,大老远的便闻到了浓郁的酒味,这么远的距离都能闻到味道,足可见村社的酒有多可观。

一?名学生忍不住问:“先生,大君不是下令禁酒吗?怎么还有人酿酒?”

人族颁布禁酒令在历史上屡见不鲜。

谁让酒都是粮食酿的,不禁酒,大量的粮食用来酿酒,哪怕没有旱蝗雨雹也得闹饥荒。

白帝时甚至连蓄养家畜都禁过,规定?除非是牧区,否则限制养鸡豚彘豨之类的家畜的数量,同样是为了节省粮食。家畜也是要吃食的,牧区的牲畜吃的都是牧草倒也罢了,但农耕区没有那么多牧草,家畜更多的是吃粮食。

据不完全统计,帝国历史上仅人王颁布的禁酒令便多达数百次。

然,数月前官署颁布的禁酒令可以说是有史以来最严苛的。

酿酒者?,抓到即死刑。

贩酒者?,抓到即死刑。

买酒者?,抓到非死刑,但扔到矿山挖三年矿,三年后若侥幸没死在矿洞里,想来这辈子都不会再饮酒了。

在官署雷厉风行的见一?个抓一?个,绞死百余人后上到白发苍苍的老人下到刚回说话的小孩都深刻明白了这回的禁酒令有多认真。

学生更深刻。

大君写了一?篇禁酒的酒诰加进了课本里,要求每个学生都要倒背如流。

被迫背下了一?篇长度可观的酒诰,就没谁不印象深刻。

感觉草履似乎有点破正低头查看草履的竹闻言道:“大君禁的是粮食酒,前面的村社酿的是乳酒,乳酒以牛羊马的乳发酵酿成,本身又是一种粮食,不在禁酒的范围。”

真全方位禁酒,必定?民怨沸腾。

毕竟这年头不饮酒的人都是穷得买不起酒,不然多少都会小酌两盏,买得起酒却不饮酒的奇葩,这世上多半不存在。

这也是为何历史上会颁布那么多禁酒令的一?个缘故。

颁布一?段时间后便会迫于现实压力不得不废除,而一?段时间有多长视颁布的掌控力而定?。

竹推测这回大君应该是想长长久久的禁,禁个十年八年亦非不可能。

官署将粮食酒给禁死了的同时又鼓励民间酿乳酒。

有勇气以身试法的人不多,而且粮食酒本身又极贵,饮得起的人也不多,很多人酒瘾犯了都是小酌几盏乳酒,而辛原的原住民更是有拿乳酒当粮食充饥当干净水源解渴的传统。

官署颁布禁酒令便没受到多少阻力。

禁酒令搞得雷厉风行之时,乳酒行业也愈发红火。

竹细细的为学生们解释了下这些情况,虽然都是一群小萝卜头,最?大的也只有五六岁,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从能走路起便要为家里干活,五六岁的孩子已不能当成什么都做不了的婴儿了。尤其这些孩子以后都是要经常为官署办事的,能写会算的人才哪里都缺,用起来自然不会分年纪。

虽如此,竹略微有些疑惑,总觉得最?近半年官署征人愈发百无禁忌了,以前征人都是征的读完了一?年的学生,这回连一?年级都还没读完的学生都给征来帮忙了。

还有,和官署打交道时官署里很多以前认识的老胥吏都不知道被调哪去了,不仅每回都能见到新面孔,新面孔还一?次比一?次年轻。

走到村社门口时竹脚上的草履也磨破了,所?幸出发时准备了一?串草履,磨坏了便换一双。

换履时竹也看到了门口的车队,每一辆大车上都堆满了半人高的大木桶,不用打开都能闻到浓郁的乳香,委实是车队太长,估测车队送来的牛羊马乳不下三万斤。

因着共耕的缘故,村社很多都习惯以丘和里为单位一?起合作搞得种地以外的副业。

大部分都是养牛羊马,这三样最赚钱,其次是养鸡豚狗彘等家畜,前者?官署一直都是有多少收多少,后者则是人族就没有不馋肉的,不论养多少,本地就能消化掉。

竹便见过一?个村社,专门养马,整个里只有一?百余户人家,却养了三千多匹骏马。

也有另辟蹊跷什么都不养的,不论是牛羊马还是鸡豚狗彘都吃牧草,按人头申请了最?高额度的土地,再向?那些养鸡豚狗彘忙不过来又不想因为荒废土地导致土地被官署收回的村社租地,每天收割牧草,再将牧草卖给饲养家畜的村社。

这个村社显然更突出,经营的副业是乳酒。

竹换履时里正和里丞也看到了她,跑了过来和她打招呼。

这会儿会带着一?群穿着校服的萝卜头跑到村社来也不难是要做什么。

竹同俩人寒叙了两句便直奔正题,官署让她来收税、清点人口以及检查丈量土地。

里正负责抓村社的民生,里丞负责税赋徭役等方面,互相监督与挟制,但真正收税的却不是里丞,而是税吏。

税吏人手不够,也为了培养孩童,竹此次便是带着一?群萝卜头来干收税的事,了解一下收税的具体事宜,过个几年萝卜头们便能一个人负责这些了。

清点人口、检查丈量土地亦然。

这种模式所?有人也都习惯了,里丞继续和车队打交道,里正开始带竹去检查账簿。

土地按亩征税,很简单,只要将土地给量一遍,再四处看看,确定没有藏起来的土地便可以计算需要收多少税。

虽然还是有做手脚的地方,但每次征税都会顺便丈量一遍土地清点一遍人口,足以杜绝大部分手脚。

商税能做手脚的地方更多,利润也更大,抓得也更紧,不仅里丞需要检查账簿并每个一段时间上报,税吏每回征税也要查一遍账,查完了还要将最?后的总账抄一?遍带回去,会有专门的税吏将与该村社有往来的村社的账进行对比,看是否对得上。

竹很熟练,不是第一?回这么干了,但萝卜头们不熟练,哪怕平素在官序里数算学得很不错,但数算学得好和擅于查账是两回事,尤其是很多氓庶都不识字,记得账....税吏核对之前往往还得先将账册都无偿整理一?遍。

竹教完了萝卜头们,再整理,再核对....天都黑透了。

里正邀请竹吃饭,被竹拒绝了。

官吏出差不准拿氓庶一针一?线,为此,出发时官署给他们每个人都发了一?大包干粮,足够吃到出差结束。

说是干粮,却不是硬邦邦的糗粮。

一?来大人啃糗粮都啃得能崩牙,何况萝卜头们;二来糗粮是谷米做的食物,在无法种植谷米的辛原,谷米比肉更珍贵,官署再大方也不可能大方到这程度。

最?重要的是,官署准备的干粮很丰盛。

一?大袋做为主食的圆葱,几袋做为水兼食物的乳酒,一?块乳酪,一?只风干鸭。

竹只借了两个篾器和一?把菜刀,剥了圆葱最外层的皮,再切开放在篾器里,众人自己取食。

一?名学生啃着圆葱问竹:“我们以后经常要来做账吗?”

“是收税。”竹道。

“可我们一整天都在给他们做账。”萝卜头痛苦道。“他们为什么不好好记账把账记清楚?”

“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们一样接受了官序的教?育能写会算的。”竹道。

学生道:“小孩进官序,大人可以去夜序啊,虽然夜序收钱,但又不多,一?枚铜锱可以学五天。”

辛国的铜锱购买力很高,但五天一枚铜锱的束脩,根本不够回本。

学生虽然不懂夜序有多赔钱,但不妨碍他理解夜序的便宜。

竹道:“夜序只在县里有,咱们今天走了一?整天才到村社,你觉得村社里有几个人有时间跑到县里去上夜序?大部分农人一天不工作就可能饿死。”

能家家户户都无比自觉的将孩子给送官序里都还是辛筝杀人杀得太狠,让人深刻记住了孩子到了年龄不送去官序,父母会有什么下场。

但辛筝并未逼着父母跟着一?起读书识字,一?来是生计,二来是觉得自己年纪太大学不了,俗称懒,哪怕设了夜序,真正会去的人也不多。

白天劳累了一?整天,大部分人只想趟床上一?觉睡到天明,坚持去上夜序,并且保持精力认真听课....有这自制力的还能算普通人?

“那为什么不在乡和里办夜序?”学生还是不懂。

竹:“....人手不够,要当先生至少得能写会算,但封地里哪那么多能写会算的人?又到处都缺,你们自己就是例子,才读了几个月就被拉来帮忙了。”

学生一?时无言。

竹想了想,又补充道:“有实在是不会记账记得一?塌糊涂的,也有些是故意记得糊涂的。”

一?群萝卜头不解的看着竹。

故意记得一?塌糊涂,这是嫌看账太轻松了吗?

竹解释道:“每一笔账都是要缴税的,把账记乱,就没人知道缺了多少,缺了的便不需要缴税。”

萝卜头们闻言不由目瞪口呆:“....”

太狡猾了。

竹道:“所?以我们要仔细的查,绝不能让任何人少缴一个子的税。大君有钱才能扩建官序,让更多的孩子读书,有更多的人手,到时夜序就能办到乡里了。”

萝卜头们下意识的点头赞同。

想了想,竹又补充道:“还有,这些天可能会遇到有人给你们塞钱塞礼物让你们少收点税,千万不能收,更不能答应。我以前有个同学就收了别人的礼物,被当着官序所有人的面斥责,罚了三个月的徭役,之后官署不管有什么事都没有再找他,后来离开了官序也始终没人用他。”

“我们肯定不会收东西。”萝卜头们忙不迭保证。

官署找人干活给钱粮素来大方,若是官署不找他们了,回家后父母肯定打死他们。

查完了账收了该收的税,并非结束,只是第一?步,后面还有别的事。

清查人口,核对村社里的人口和户籍上的是否吻合,有没有少或多,核实完了后再给村社里服过两年徭役年满三十?五岁的老人发养老粮。

入过行伍,立过功,有爵位在身的话,养老粮会多一?些,甚至会有肉,不然就是最低标准。

为了避免老人已经死了,但家里人故意瞒着继续领养老粮的情况,每次发粮时,当事人必须亲自到场。考虑到老人年纪大了,或是身有残疾,有可能下不了床,那也无妨,竹背着粮食亲自送上门。

反正见不到本人不给粮。

“诶,我的粮食怎么少了一?斤。”

竹闻言不由道:“怎么会,我称了的,一?共十斤。”

粮食关系着生命,缺斤少两很容易被群起而攻之,尤其是在村社里,在别人的地盘短别人的粮食那是活腻味了。

鉴于前辈们血的教?训,竹不仅出发前将所?有粮食检查称量了一?遍,发粮的时候更是当着当事人的面又称了一?遍。

“不是十一?斤吗?”

竹愣了下。

最?低养老标准。

十?斤粮食,二两盐。

再上一?个标准是十五斤粮食,三两盐。

哪有十?一?斤的?

竹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是十斤,以前多给你们发的一?斤是因为你们村社里没有孩子夭折,国府给你们多发一?成的粮食做为你们看护小孩的奖励。但这回,你们村里上个月夭折了一?个孩子,按规矩,从这个月开始的三个月都不会有奖励。”

老人不忿道:“小孩子体弱,本就容易夭折,小六又皮,不小心着凉了去了,怎么能怪我们?”

“并没有怪你们,若是怪你们,就会扣你们的粮食了。”

“你们不是已经扣了吗?”

“那一斤粮食是给你们看护小孩,没有小孩夭折的奖励,你们达到要求,自然要取消。”竹非常心平气和的解释。“你要是不信,我带了《辛律》,我找出来对应的条文给你看。”

乡里的普法效果还是很不错的。

每次税吏和学生来的时候都会将增加和修改的法律条文告诉氓庶,和自己有关的部分,每个氓庶更是会记得牢牢的,看竹真的将法律简牍给翻了出来,老人果断走人。

粮食发完了是检查土地。

确定是否上面分下来的地都有耕作,若是没有耕作,让土地闲着,不仅要罚徭役,土地还会被收回。

竹仔细的检查了每一亩土地,全都种着牧草,不由问里正:“你们按人头每个人都申请了一?百亩田地,所?有人手都在酿酒,怎么种得过来?”

分地五十?亩起步,最?高一?百亩。

没人嫌土地多,刚开始都是申请百亩,不过后来发现忙不过来,并且土地抛荒要受到惩罚,很多人才冷静下来,自家人口能种多少就申请多少。

“我们租出去了。”里正解释道。“隔壁乡靠种牧草卖牧草给养牛羊马鸡豚狗彘的乡里赚钱,但他们的土地不够,便向我们租了地,正好我们也忙不过来,便租了。”

竹诧异道:“那他们就忙得过来?”

才清查了人口,竹对这个里的人口还是很清楚的,哪怕八岁才能分地,这个里分到的地也有五六千亩。

“当然忙得过来,他们有很多人。”里正见竹不解,便解释了下。

这几年涌入辛原的难民越来越多,辛筝分地又分得大方,年满八岁,不拘男女,五十?亩起步,最?高一?百亩。早年还能挑拣一下,但这两年已经没多少地可供新来的难民分,莫说挑拣,便是想分到地,申请打上去了,鬼知道要何年何月才能等到土地分下来。

但没有土地,人也还是要考虑生计的。

有一?部分无地者拉帮结派,一?起筹钱向有地的乡里租地,专门种植牧草卖给养家畜的乡里。而租地的乡里都是像这个里一?般集体经营者副业,副业赚钱多,舍不得,但土地的收入细水长流且稳定,也舍不得,有人愿意租地,不让土地闲着被官署收回去,自然乐意之至。

里正还介绍了下西边的一?个牛里,土地租出去后专心养牛,养了四千多头牛,喂牛的饲料都是从佣耕手里买的。

竹好奇的细问了下,抽丝剥茧的分析了下,发现这些佣耕不仅垄断了国君封地的牧草生意,还同国君封地外的许多贵族也有往来,向?那些贵族购买大量的牧草回来卖给国君封地中大规模养家畜的乡里。

牵涉甚广,大量无地流民都是靠这一?行业维持生计。

生意做得这么大还没被抢,背后一定?有后台,鉴于官署对国君封地的控制力。

竹推测佣耕们的后台是从事虞。

只是,看官署这些日子的变化不难推测很快就会更多的流民涌入,佣耕行业怕是很难吃下。

不知从事要如何解决难题。

竹不由陷入沉思。

***

虞要如何解决难题?

虞一?点都不想解决五十?万流民的生存难题,收到辛筝书函时整个人差点气得原地爆炸。

大君你知不知道我今岁过得有多生不如死?

小冰期的旱蝗雨雹是全球性的,受影响的不仅仅冀州。

畜牧区的辛原甚至比冀州更禁不住长期不下雨的打击,只是辛筝这些年闲的没事修建得水利工程多到让人想腹诽吃饱了撑的,那多到让人眼红狗大户的水利工程保障了数月不下雨,国君封地的作物也没死绝,但为了稳定民心不出乱子,虞就没好好休息过。

气炸了,奈何没气死,既然没死,自然还得面对现实。

头疼的对着架子上的兖北舆图出了会神,目光最?终定?格在漓水上游的一?条支流孟水。

和漱玉川相对,漱玉川发源于断云雪山,向?西南注入漓水上游,孟水则是发源于兖州与冀州分界的群山,东南注入漓水。

不同于漱玉川如今只剩下辛国,孟水流域还有三个方国和许多部落。

最?重要的是,孟水流域的人口密度比曾经的辛原还要惨淡。

开荒虽然很费人力,但我现在需要的不就是费人力?

越需要人力越好。

思及此,虞让人备车去寻辛鹿。

代君,合作打一?把孟水吧,打下的土地对半分。

若觉得前不久才打了两场战争,需要休息,不想起刀兵也没关系,让个道,我单干,打下的土地还是分你两成。

虞在心里组织着词汇。

若非辛筝的封地冀州在辛原东部,孟水在辛原西南方,她才不想去找辛鹿,有兵有粮,直接打过去便是,何须费那么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