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伙不用担心,不会死的。”修温声对望舒道。
望舒瞧了瞧修,这位感觉比自己更惨,肠子内脏碎片到处漂,全身骨头,目测断了一半以上,心脏位置....元下手很准,感觉应该不是擦着心脏过的,而是透心而过?,这都不死....她莫名就信了修的话,自己的伤势,可能真死不了。
“你们方才的谈话我一直在听,你想知道什么?”望舒道。
“全部。”修道。
望舒戳了戳元。
“坦诚说吧,你骗不了祂。”
“师姐的很多事....”真的不太能见光。
“在长虫面前,你师姐纯良得如同圣人。”
望舒看了看修的模样,清隽的少年看着可真不像比师姐更凶残的存在,不过?人不可貌相,师姐看着不也很无害吗?
修可比自家师姐好多了,至少没有师姐那种给人仿佛稚子般的纯澈无害感觉,修的眼神是深邃而冰冷的。
思?忖过?后,望舒对修坦诚以待,却发现,修似乎完全不在意师姐的心性有什么问题,或者说,祂根本没将某人的斑斑劣迹当回事,比起幼崽是个邪恶还是善良,祂更关心幼崽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最后,修问:“婧爱人族吗?”
这是什么鬼问题?
望舒疑惑,但?直觉这个问题很重要,便问:“爱又如何?不爱又如何?”
修答:“若是爱,我定要灭绝人族,若不爱便罢了。”
望舒:“....你认真的?”
修颌首。“自然。”
“为何?”望舒无法理?解。
哪怕是溺爱不应该是不爱甚至讨厌才想灭绝人族吗?
修道:“她不应该爱苍生。”
望舒瞧着修眼神中的理?所当然,以及说起苍生时发自内心的憎恶,蓦然理解了为何元说和修一比,师姐纯良得如同圣人。“师姐不爱苍生,她就没将自己当成一个人。”
修闻言露出了非常纯粹的笑容,高兴的像一个收到了惊喜的孩子。
望舒感觉自己背脊上的汗毛全都立起来了,但?还是努力保持镇定。“我回答你那么多问题,你是不是也该告诉我一点什么?”
修问:“你想知道神子是怎么回事?”
望舒点头。“为什么你看到我,会说炎帝疯了?神子有何异常之处?”
“神子唯一的异常之处便是可以如臂使指的使用神力。”修回道。
“这应该不在意让你觉得疯狂。”
“万事万物皆有其源头,你可曾想过,神之力的源头是什么?”修问。
“大抵是某个神话生物。”望舒道。
“看来你思?考过?这些问题。”修道。“那你觉得,那个神话生物,祂,死透了吗?”
望舒不由瞪大了眼睛。
修道:“我见过?很多任神子,只要传承没有发生中断,那么每一代的神子都会比上一代更强大。不过?最神奇的是,每一任神子继任为神子后,人还是原来的那个,却也不再是原来的那个了。看你的眼神,你有猜想,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样,寄体?转命。”
望舒道:“我很确定我还是我。”
“我不知华歆是怎么做到的,但?你现在还是你自己,可不代表你一直都会是你自己。”修笑。“我很期待见到真正的神子,你太弱了。”
真正的神子可是全盛状态时能和神话生物掐架的存在,哪像眼前这只弱鸡,弱得惨无人道。
修说罢便勾住一股海流,整个人仿佛没有重量一般被海流给带走了。
望舒问元:“我的身子很馋人?”
“祂的话你不能不信,但?你要全信就是傻了。”
“你没见过?神子?”
“神子随着远古乐土的崩溃就消失了,之后的都不是神子。”
“巫女们呢?”
“你们和曾经的神子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亦说不清,但?你看长虫的反应应当能判断。”
“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我,而是神之力真正的主人,你和祂,谁会赢?”
元不假思?索的回答:“祂会赢。”
望舒懂了。
这世上的确没有白得的好处。
元安慰道:“自云桑至今已有四?五千年,祂都没出现,你永远都会是你。”
望舒不好意思说自己很好奇那个神话生物出现和元大战。
“我身上的伤势该如何?”望舒问。
“自然愈合。”
“蛇毒也能?”
“想太多。”
“怎么解毒?”
“长虫的胆汁。”
“那你方才还让祂走?”
“我与祂如今不分伯仲,我留不住祂,祂也留不住我,不然你以为我与祂为何坐下来和平共处?”
“我身上的毒。”
“再想办法,解不了也不是大事,又死不了。”
“若你有实体?,我一定要锤爆你的狗头。”
“我的实体?便是你的身体,尽管捶,大胆捶,我绝不还手。”
望舒:“....”
重伤加蛇毒,望舒委实动弹不得,也不想学修一般随水漂流,干脆靠着飞廉的骨骸等鲲鹏回来找自己。
鲲鹏一顿顶几百年,同样的,祂一顿饭花的时间自然也不会只一会儿,闲着也是闲着,又挪不了,望舒干脆戳了戳元聊天打发时间。
“天人是什么种族,我没听说过?。”
“灭绝几十万年的种族,我若非认识祂们,也不会知道。”
“那个人....活了几十万年?”
“是啊。”
“我以后也会那么长寿吗?”望舒悚然道。
“不好吗?”
“只是觉得,当生命长到那种地步,琐碎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我还会有触动吗?若不会再有感觉,那样的人生,岂非为了活着而活着,未免可怕。”
“你有这种想法说明你还是个人。”
“何意?”
“凡人蜕变为神话生物,改变的不仅仅是生命形态,还有思?维与灵魂,看待世界的方式亦随之改变。不到这个层次,你很难理解神话生物的思?维,也就算不得神话生物。”
望舒不是很明白。
元解释道:“蜉蝣朝生暮死,人觉得蜉蝣很可怜,搞不好蜉蝣还觉得人的生命漫长得可怕。”
“物种不同,三观不同。”
“对。”
鲲鹏直到一个月后才想起回来找望舒,望舒不得不庆幸有元陪伴,不然海底趟一个月太考验心智了。
鲲鹏用吻碰了碰望舒,望舒张嘴吐出了一口血,哀怨的看着鲲鹏,麻烦考虑一下伤员的身体状况好不好?
鲲鹏盯着望舒看了会,张嘴将望舒含在嘴里。
望舒瞅了瞅鲲鹏巨大且锋利的牙齿。“神话生物的牙齿可以铸剑吗?”
“之前?那柄剑就是呀。”
“蛇牙?”
“对。”
“哪条蛇?”
“这颗星球上的蛇形神话生物还有第二条?”
“祂那柄剑也是?”
“对啊。”
“你们真会利用资源。”
“过?日子就是要精打细算。”
望舒不予置否,精打细算,丧心病狂还差不多,她可不认为神话生物的牙齿会无缘无故脱落。
被鲲鹏给吐出来时望舒发现自己在一座岛屿上,已经变成鸟的鲲鹏在山体?上掏了个洞将她放了进去,然后就飞走了。
望舒安静的在山洞里?躺着。“祂越来越有智慧了。”
“说明祂恢复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说起来,我还真有点好奇鲲鹏的人形是什么模样。”
“神话生物都有人形吗?”
“不,有人形的神话生物都是曾经是类人生物,或是曾与类人生物长期相处,鲲鹏,说不定就没有人形,到时得临时捏一个。”
鲲鹏的速度很惊人,望舒一觉睡醒祂就已经回来了,带着一大包的珍奇异果。
金斑菌果、玉雪莲、千年人参、肉芝、朱果....随便一样拿出去都是价值连城的珍贵之物。
望舒对这些并不陌生,很多普通人吃了就原地去世的东西巫女吃了却是滋补品,只是....“祂这是抢了玉宫吗?”
除了玉宫,她想不出这世上还有第二个地方会有这么多灵果灵草。
“应该还有巫彭殿,这里?头的人参、肉芝、瑶草....还有血灵芝,我记得这株血灵芝,有三千年了,是巫彭的心肝宝贝,不知道巫彭这会儿还活着没。”
鲲鹏的眼力显然不逊色元,叼起血灵芝往望舒的嘴巴凑,意思很明显,赶紧啃了。
三千年的血灵芝,生啃并非好选择,会原地去世,所幸巫女体质异于常人。
望舒张嘴咬了一口,味道一点都不好,想了想,切换了元。
元感觉着口腔里?的味道。“喂喂,过?分了啊,你吃糖的时候可没见你换我。”
“你平时连石头都能啃两口,还会嫌弃这点苦味?”
鲲鹏将灵芝往元脸上怼了怼,赶紧吃。
元嘴角抽了抽,最后还是没问候人,乖乖的啃血灵芝,然而啃完血灵芝却只是开始,还有一大堆果子和草等待享用。
全部啃也还不是结束,因而身体仍旧没缓过?来,鲲鹏每天都会飞走,回来的时候会带几个果子和几根草,但?比起第一次带回来的,数量上差了很远,不过?品质却是一点都不差。
啃了小半年的果子和草以及一些不知道是什么,但?鲲鹏觉得吃了会有用便带回来的东西,身体至少缓过?来了,但?想完全恢复却需要慢慢的养不少年月了。
元觉得能接受,她最不缺的就是时间,百八十年不过?弹指须臾。
望舒更加无所谓,身体再差也不可能比她当巫子那段时间更差了。
检查了一番,确定能正常的活动了,望舒便让鲲鹏带自己飞冀州,中途在蒲阪停了一次取了学宫里?的信,一共两封,一封是三途的,一封是乔的。
惊讶于三途竟然还会找自己,望舒先拆了三途的,言简意赅,王师西征,王御驾亲征,三途准备去瞅瞅,看有没有机会做点什么,问望舒有没有空,可以去帮忙。
再看乔的,是关于旭国没了的事,询问和她有没有关系,以及,未来一段时间乔打算在青州陪伴亡母,这么多年一直都在杀戮与逃亡,想休息一下,等调整过来以后会去找盗趾残部,让望舒要找他可以去寻盗趾残部。
望舒忍不住将乔的书信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看了又看。
“想他了就去找他呗,对这一封信看来看去有什么意思?”
“可能是我的错觉,这封信让我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望舒不太确定的回答。
“想他了?”
“可能是我想多了。”望舒将书函都收好。
再回到冀州已是冬季,渠已竣工,运输军粮的舟楫络绎不绝,望舒打听了一番才知道修渠的数十万民夫都被征去打仗了。
九河走廊已完全收复,王师在稍加修整后继续向西进发,最终在一个叫望乡的地方被画旬带着二十万大军堵住。
二十万大军组织起来并不是容易的事,需要花不少时间,画旬却以逸待劳,不仅堵住了王师,还迎头痛击了王师一顿。
哪怕望舒不是名将之资也猜得到怎么回事,九河走廊的关隘被王师不惜人命给拆得差不多了,实在是没法守了,画旬干脆战略性后退,和早就等在望乡的大军汇合。
望舒用膝盖想也知道那些民夫十死无生,却也无可奈何。
这个世道就是这么糟心。
氓庶奴隶为鸡豚狗彘,养肥了便宰食,没养肥,但?有需要同样宰食。
渠修好了,无从找辛筝,望舒干脆寻了骊嫘,将水力纺纱机的设计图给了她,让她交给辛筝——海岛上趟了小半年,身体动不了,干脆全天候动脑,竟完成了水力纺纱机的设计图。
骊嫘想挽留望舒等辛筝回来,望舒将灵鹊先生的地址留了下来,有事可以去灵鹊居寻自己。
她要给灵鹊先生养老送终的,以后只要不是出门,大半时间都会在灵鹊居,上灵鹊居找她,找到人的概率会比较高。
“鹊翁。”
一见到灵鹊先生,望舒便忍不住抱了抱白发苍苍的老?头。“我回来了,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灵鹊先生对望舒带了什么并不是很感兴趣,忍不住伸手抓望舒的手腕想为其诊脉,却被望舒避开,将一枚果子放在灵鹊先生的手里?。“摸摸看是什么。”
灵鹊先生努力想看清望舒的脸色,什么都看不清,但?不用眼睛,靠着听觉嗅觉他也能判断出望舒的身体状况不太好,远不如前?两年那么健康。“是什么?”
“你都没认真辨。”望舒不悦。
灵鹊先生配合的摸了摸果子,只能判断表皮有点凹凸不平,色泽什么的就没法看了,再闻了闻,清香扑鼻,香得有点熟悉。“金斑菌果?”
“猜对了,等会我将它?煮了给鹊翁吃。”望舒道。“吃了它?,鹊翁就还能再活至少一百年。”
“金斑菌果延年益寿不过?是传言,食者皆亡。”
“直接吃的确会亡,普通人的身体无法承受它的药性,但?我有办法缓和它?的药性。”望舒道。
“那十二自己用。”
“这是我给鹊翁的。”
灵鹊先生问:“十二可知鹊翁多少岁了?”
“八十九十。”望舒不太确定的猜道。
灵鹊先生头发稀疏且根根发白,脸上皱纹多得跟橘皮似的,判断他七老?八十很容易,但?具体多少岁了就很难猜了。
“我今岁一百了。”灵鹊先生笑道。
“鹊翁是有福之人。”望舒道。
人族的传统观念里,多子多孙和长寿都是福气和吉祥的象征,能活到灵鹊先生这把年纪,无疑是活的祥瑞。
灵鹊先生摇头。“我不觉得这么觉得,一百岁啊,我的亲朋好友,甚至弟子们,都已离我而去,只余我孑然一身。”
望舒一时无言。
灵鹊先生道:“金斑菌果十二自己吃了吧,不要浪费了。”
望舒哦了声,将果皮掰开,露出里面白色的果肉,挖了出来送入嘴里,甜丝丝的。
如果不是金斑菌果生吃会原地去世,这玩意完全可以成为一道不错的甜品。
灵鹊先生不太确定的问:“你在做什么?”
“吃果子。”
“金斑菌果不能生食。”
“我可以。”望舒道。
灵鹊先生的一双老?花眼不由露出了惊疑之色,但?最终还是压了下去,并未多问什么。
灵鹊先生道:“你这些日子去哪里了?鯈一直在找你。”
“遇到一点麻烦耽误了时间。”
“很棘手吗?”灵鹊先生问。
“不棘手,已经解决了,伤我的人百十年都得残着。”望舒道。
“那十二你呢?”灵鹊先生问。
“我很好啊,吃得好睡的香,四?肢健全。”望舒道。“对了,你说鯈找我,是有何事?”
灵鹊先生犹豫了下,虽然不太想望舒再出门,但?还是如实回答:“王师和西荒的战争越来越激烈,征丁征粮也愈发沉重,冀州很多地方都出现了民乱,冀西也不例外,但?也有一些人不想冒着生命危险叛乱,想离开冀州去兖州的辛国开始新的生活,远离战火。鯈说之前?和你有约定会提供帮忙,我不太赞同你现在出远门。”
望舒一听就听明白了。
那些想要离开的人应该都是曾经在工地上干过的,也只有他们会让鯈想帮忙,倒不是别的人就不值得帮助了,而是众多人口迁徙不是小事,若无足够的组织能力,那就是灾难而非求生。
在工地挖渠时,民夫们被辛筝以军事化管理,本身就具备一定的组织纪律性,迁徙时管理?起来会很轻松,他们知道怎么自己管理好自己——自身人手不足,辛筝在培养民夫的自我管理能力方面花了很多心血。
有组织有纪律,生存率会更高,欠缺的只是能够管理上万人口并能应对沿途各种意外的顶尖人才。
鯈是一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让他鼓励士气,他能做得比谁都好,但?直接管成千上万的人口....就不要考验民夫们被辛筝培养出来的自我管理能力了。
元在脑海里道:“这世上哪有真正的乐土,逃得再远,都不可能真正逃离战火。”
“他们不逃还能怎样?”望舒问。
“面对,可惜不符合人性,至少不符合大部分智慧生物的天性。”
逃避才是生物的本能,能逃一时是一时。
望舒啃着果子对灵鹊道:“鹊翁,抱歉,我得出这一趟远门。”
灵鹊皱眉:“你的身体?”
望舒解释道:“我有能力,又知此事,若什么都不做,于心难安。”
灵鹊道:“你很像你的母亲。”
望舒疑惑的看着灵鹊。
灵鹊道:“她会为了果腹而杀人,甚至食人,但?在她手上的食物富裕时,她又会慷慨的分予一些给见到的衣食无着之人。”
他也正是发现芕在食物多到吃不完时的表现后才对这个天赋异禀的弟子的心性彻底放下心。
作者有话要说:灵鹊先生对芕的态度大概就是,你要饿死的时候你杀人吃人,我接受,这糟蛋世道,人/肉粥人/肉糜实在不是什么稀罕事,看多了已经习惯了,但你不缺食物时还那么做的话,我就杀了你。
某种意义上,这是一位非常包容的老师。
而芕,她也不算辜负灵鹊的好心,虽然在人生最低谷时疯狂践踏人性下限,但衣食无忧以后她就没再那么做了。
以及,巫女和神子有区别,当巫女,人还是原来的那个,当神子的话....从凡人的角度,人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了,从神话生物的角度,人还是原来那个,只是有了一点小小的变化。
元很清楚这些,但祂骗望舒自己不知道神子是怎么回事,当然,望舒也知道祂在说谎,因为望舒问元和神之力真正的主人抢身体,谁会赢,元的回答是不假思索的,不带一点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