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最?无耻也最?有效的战术莫过于人海战术。
春种结束后王师开始了对?九河走廊最?激烈也伤亡最?小?的进攻。
冬季的暴雪制造了大量的流民,流民问?题解决得不好会?是非常严重的问?题。
帝国数千年来层出不穷,多到连史官都懒得浪费笔墨记载氓庶叛乱,偶尔造反一次,还能记载,但每年都有,并且没完没了,想?记载也得考虑简牍够不够用。
贵族政/变都没有氓庶造反频繁,而后者也比前者更血腥。
贵族政/变最?严重也不过是屠杀站错队的氏族,死得人还真不多,至少不能和氓庶造反死得人比。
对?于野蛮低等的氓庶造反,解决办法都是和对?待奴隶造反一样——武力镇压。
对?氓庶每次叛乱的镇压都是尸横遍野的杀戮,然而,令帝国的统治者无法理解的是,不论如何镇压,氓庶的安分守己都只是一时的,缓过来后肯定还会?再接再厉。
贵族甲士装备精良训练有素,造反时基本持木矛甚至赤手空拳的氓庶完全不是对?手,所有挣扎不过给别人也给找麻烦,因而贵族中有一种比较主流的看法:野蛮低等就是野蛮低等,如野兽一般生性野蛮,无可救药。
就算觉得无可救药,也没法放着?不管,不然盗贼横行?,日子也别想?过了。
尤其是盗趾这一注定载入史册的大盗的横空出世,哪怕最?终惨死,他的存在也大大的激励了所有想?造反的奴隶氓庶。
帝国北方?这回?大范围受灾产生的流民无以?计数,若不想?办法解决,王师就得面对?画旬与流民的双重压力了。
“出这主意的人一定是个无与伦比的天才。”夏咬牙切齿的说。
比起三观碎了一地的夏,画旬却是非常淡定的看着?城外。
无以?计数,仿佛覆满大地的蚂蚁正在向关隘发起进攻,不堪一击的进攻。
不堪一击指的是蚂蚁,不是关隘。
衣衫褴褛,有的甚至只是用草编的东西缠在身上。
面黄肌瘦,也不知道多少年没吃过一顿饱饭了。
手持木矛石头,更甚着?干脆连木矛石头都没有。
这是一支好听点是流民军,难听点就是肉/盾的敢死队。
唯一的作用就是消耗西荒军队的箭矢戈矛。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这种事很常见。”画旬道。“而且这次王师做得相?对?很仁义了。”
“你对?仁义的理解是不是有点问?题?”夏不可思异的问?。
画旬想?了想?龙伯族的情况,估计龙伯族是没这情况的,繁衍能力和人族都不支持,遂解释道:“战争时驱赶掳掠氓庶消耗敌人的箭矢是惯用的手段,而且这次王师并未强迫那些流民,而是用食物和他们交换,他们是自愿来当肉/盾的。”
“为了一口饭,人命未免太?不廉价了。”夏无语道。“这么个搞法,死的人得多少年才能恢复?目光短浅。”
画旬道:“一对?人族男女一辈子能生二三十?个孩子。”
夏有一瞬的沉默,很想?问?一句人族没有计划生育吗?这么个生法,资源跟得上人口增长的速度?
“我?们以?前和你打仗的时候,没见你这么做过。”夏道。
若是画旬在同龙伯的战争中用过这种手段,乍一见到这种手段,她也不会?如此难以?置信。
画旬道:“她不许。”
夏自然听得出画旬口中的她是指谁,却不太?确定,太?昊琰究竟是因为仁慈才不许,还是因为西荒经历过七年□□后的惨淡人口不许,也可能是两者都有。
这是一个残忍的主意,却也是一个非常有效的主意。
蝼蚁虽小?,却也有蚁多咬死象的战绩。
放着?不管不免做了蚁多咬死象中的那只象,而管....夏不会?手下留情,她是龙伯的王女,未来的龙伯王,不是人族的王女,那些流民再可怜也不是她的子民,她吃饱了撑的才会?去怜悯人族的流民。画旬的手下也不会?留情,战争中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何况背后还是西荒。
然而,实在是太?多了。
箭矢消耗得很快,护城河被尸体填平,甚至城门打不开,尸体便一路铺出了一条可以?直接走上城墙的路,也为身后的王师精锐铺平了前路。
画旬不得不一路舍弃了三座关隘,这才得以?喘息。
炎炎盛夏终于到来,前面三座关隘死得人太?多,多到根本来不及埋,画旬跑得快没出什么事,王师中却是爆发了瘟疫。
画旬第一件事便是让人在城墙上挂起渔网,虽然没去过澜州,但盗趾是怎么被折腾失败的他却是有所耳闻的。
统治者没有节操。
战争更没有下限。
夏虽然不知道盗趾,却也能猜到为何挂起渔网,顿觉无语。
瘟疫这种东西也能拿来当武器,就不怕玩脱吗?
哦,人族还真不带怕的。
繁衍能力那么强大,一对?男女,生命撑死三四十?年,能生十?几二十?几个孩子,哪怕是瘟疫玩脱了,人口也会?很快就恢复。
“但就算这样,也挡不了多久的。”夏问?画旬。“你打算几时放水?”
“你适应力真强。”画旬惊讶道。
没记错的话刚开始时那会?夏可是很皱眉的。
“又不是淹龙伯族的聚居地。”夏一脸我?想?开了。
如果是淹龙伯族的聚居地....算了吧,那个龙伯敢这么做,等着?被宪典收拾吧。
“时机还未到。”画旬道。“我?们还得再坚持一段时间。”
夏闻言没再说什么。
她不确定画旬在等什么时机,但西荒支撑双线作战已?经开始捉襟见肘了。
从两个月前开始,军队的伙食便从一天三顿干的变成了两顿干一顿稀。
还有从雪国传来的消息,太?昊琰向雪国半买半赊了大量的牲畜。
九河走廊前前后后投入的兵力已?达三十?万,再加上骞宾海上的海战。
西荒总共才多少人口,几乎是掏空国力在打这场战争,但对?手,夏想?想?这段时间死的流民数量....帝国的人口真的很多,唯一庆幸的是蒲阪并不能像太?昊琰控制西荒一样控制帝国所有人口,一旦损失太?大,诸侯们是不会?继续支持的,否则这场仗也不必打了。
西荒军煎熬。
被瘟疫所困扰的王师也同样煎熬,这年头大部分瘟疫是没得治的,扼制瘟疫蔓延开来的最?有效法子便是将所有染疫的患者都给烧了。
帝国乱了这么多年,战争时遇到瘟疫也是很寻常的事,因而不论是王还是将领们反应都很迅速,没让瘟疫扩散开来,但烧的人太?多,很多人被烧的时候都还没死透,不免引起所有人的压力。
仅一个月便发生了两次营啸。
忙着?修渠的辛筝收到了君离的书?函。
少年虽然战争中表现出色,但内心和与生俱来的军事天赋还是有些差距。
通过君离字里行?间对?这段时间经历的描述,辛筝估摸着?继续下去,君离要么疯掉要么麻木。
也可能昙花一现后如流星般陨落。
“虽然战争没有下限,唯胜利论,但能搞得这么没下限,都是人才。”辛筝颇为心疼的道,那些流民可都是人力啊。
利用的好了能创造多少价值啊,结果就被这么简单粗暴的当成一次消耗品给消耗了。
辛筝看着?书?函上写着?的流民损耗逾十?万,发自灵魂的吐出了三个充满了羡慕嫉妒恨的字:“狗大户。”
越看越妒火中烧。
暴殄天物。
狗大户。
给她这么好的资源什么干不了,偏偏老天无眼,多到当成消耗品的人力都是别人的财产。
辛筝忍不住咬了一口木简。
好浪费。
肉疼。
这些以?后都是她的资源啊。
发泄了一通,终于没那么肉疼了,辛筝这才提笔写回?信开解君离,到底相?交一场,总不能真看着?君离崩溃。
“但,你有我?安慰,我?该找谁来安慰我?的肉疼?”辛筝叹道。
叹息着?,辛筝在简牍上写下了最?发自肺腑的话。
战争无法避免,个人能做的便尽快结束它,争取将伤害降到最?低。
再这么搞下去,她迟早死于肉疼。
将信写好,木简塞进竹筒里,辛筝拿着?竹筒出门去找君离的信使将信给信使。
将信给了出去,辛筝也没急着?回?自己的帐篷,而是在工地转了起来。
感谢冀州深厚的开发底蕴,她不用真的从头挖一条长几百里的渠,只需将一些废弃的渠以?及正在利用的渠连起来就能达到目的。
实际需要开凿的渠不足百里,剩下的工程都是将被淤平的旧渠给清出来。
人力是最?不需要发愁的。
冀州最?多的便是人。
尤其是冬季的雪灾后。
辛筝只是许诺修渠有粮食和布匹拿,并且每天一碗浓盐汤,并且真的言出必行?,说给粮食布匹就真的给了,酬劳日结,浓盐汤每天都有。
发现这位奇葩诸侯是认真的,不是在骗人后,消息以?惊人的速度传播开来,每天都有大量的人力自己找上门来。
工程每天的进度都甚为喜人。
辛筝巡视了一圈,遇到了骊嫘,骊嫘正在帮一个十?岁左右的医者诊治受了工伤的人。
因着?辛筝赶时间又死抓质量的缘故,工地上的工作强度很大,每天都有很多人受伤,医者却只有百十?个,每天累成狗。
将工伤的人处理好后自有专门的人手将人抬下去,骊嫘也终于起身看到了辛筝。
心情很复杂。
在辛筝前脚让她建立脚帮,后脚辛原的人手就到了时她便明白馋冀州的人口很久了,大概率王师自蒲阪出发时,为冀州的人口迁徙做准备的医者和能写会?算的胥吏也同样自辛原出发了,不然不能来得这么快。
一度是感动的,就是不持久。
修建工程也是需要组织的,甚至不比组织军队差多少,需要大量识数能管人的人手。
辛筝大抵也没想?到自己到了冀州会?干起修渠的事,自然没有准备需要的人手,但她也有解决之道,原本为骊嫘准备的人手被抢得只剩下小?猫两三只。
辛筝好奇的问?:“你怎么有空来寻我??”
就那么小?猫两三只,骊嫘不是应该每天过着?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的日子吗?怎还有精力来寻自己?
辛筝的眼神让骊嫘的嘴角抽了抽,原来你还知道自己有多缺德啊。“我?向一些贵族要了人手,解决了人手问?题。”
辛筝诧异。“能写几个字识几个数的人才怎会?那么大方??”
自己用尚且嫌不够,又怎会?送人,何况脚帮需要的能写会?算的人手可不是小?数目。
骊嫘神情更加一言难尽。“不算人才,是家/伎。”
见辛筝没听明白,骊嫘解释了下,家/伎就是暖床的玩意,最?开始时是只要有美色就行?了的,但也很快就腻了,发展到后来,家/伎业的水平也在不断提高。
那些最?顶级的家/伎无一不是博览群书?才气满满且皮相?出众的人,更有甚者武艺超群,反正不仅床榻之上技术好,平时还要是有共同话题的解语花。
骊嫘很成功的看到辛筝的神情也一言难尽了起来。
辛筝嘴唇翕动了下,最?终吐出了三个字:“狗大户。”
骊嫘的一言难尽对?像顿时变成了辛筝,辛侯你的关注点永远都是那么清奇。“冀州繁华,贵族豢养的家/伎多多少少都识些字,我?讨要的都是不上不下和年老色衰的,倒也没人拒绝。”
“那些家/伎应该是从小?被培养的吧?”辛筝问?。
“嗯。”骊嫘点头。
美人也是需要好吃好喝的条件才能养出来,不然天生底子再好,天天饿肚子,也不可能还有什么姿色。
“从小?只被人教怎么伺候男人,她们脑子有做别的事的认知?”
不怕手脚残废,就怕脑子被圈养废了。
骊嫘道:“办好了有饭吃,办不好饿着?。”
辛筝判断效果应该不错,不然骊嫘不会?有空来找自己,不由?思考以?后要不要想?法子多弄点家/伎,能写会?算的人手实在是太?缺了。
骊嫘一眼就看出了辛筝在想?什么,顿觉佩服。
辛筝心中虽有所思量,但一时半会?在冀州也用不到那么多人手,便只是在脑子里想?想?,问?了骊嫘吃过没,得知还没吃后便拉着?骊嫘去饭堂,同时聊骊嫘来寻自己的原因。
“农人现在都用不到农具和耕牛了,我?用一部分牛来运粮食,但因为你的缘故,买到的粮食不多,还剩了不少牛马闲着?,我?来问?你需不需要。”
“收集的人口也送回?去了?”
“没用,冀州繁华,兖州在冀州人族的眼里....你明白就好,不是走投无路不会?愿意迁徙的。但这类女人,身体往往也很差,不好好养一段时间,很容易死在路上,还有那些女婴女童,也都太?小?了,你还抢了我?所有的医者。”
辛筝打着?哈哈将这个话题给混了过去,同骊嫘介绍起了饭堂今天的伙食,昨天挖土的时候发现了一窝野猪,再加上甲士们猎的,收获颇丰,今天饭堂有肉汤,非常丰盛。
辛筝说得太?期待,骊嫘听得也不由?被感染了,然而——
事实证明对?辛筝的节操永远都不能抱有期望。
的确很丰盛。
主食是麦磨成的粉制成的饼,每一张都很厚实,足有一斤,用铁板烙熟的。
菜是就地取材的野菜,向周围的村社收的,一碗,或者说一盆野菜足有两斤。
不过这两样都是要收费的,工地上按劳得酬,一个人只要肯干,每天能得到五六枚木签,一枚木签能换一张饼或一盆野菜。
盐汤是免费的,每天都有一碗,咸得让人怀疑人生,反正骊嫘在辛筝的怂恿下尝了一口感觉自己的舌头瞬间失去了味觉。
肉汤也是免费的,但不是每天有,一般十?天半个月才有一回?,名副其实的肉汤,海碗里全是汤,肉块还没指甲盖大。
骊嫘看了看周围吃得津津有味的,连汤碗都舔得光可鉴人的氓庶们,忽问?正和麦饼做斗争的辛筝:“你这工地上的民夫,有多少是贵族庄园里的逃奴佃户?”
辛筝回?以?一脸无辜的神情。
骊嫘道:“冀州的氓庶为了逃避徭役税赋往往会?选择做地主和贵族的奴隶或佃户。”
辛筝随口道:“两者也没区别吧?”
不论是奴隶还是佃户,和主人都是人身依附关系,稍有不同的是依附的程度不同,盘剥得手段一个比较直接另一个温和点。
骊嫘道:“区别不大,但做奴隶,主人会?出于对?财产的珍惜而不让奴隶饿死,做佃户,收入虽然很少,却是稳定的。”
辛筝懂了。“给国府做事没酬劳,徭役兵役是理所当然的义务。”
王侯斗不过公卿贵族不是没有原因的。
骊嫘点头。“氓庶不想?服役,便去做佃户做奴隶,但你给的更多....”
氓庶奴隶对?主人可没有什么忠诚,谁给的多,便自动用脚做选择。
辛筝道:“我?又不是他们的亲戚,他们打哪来的关我?何事?只要他们干活勤快就行?。”
“你已?经妨碍到了别人的利益。”骊嫘道。“不论是贵族还是庶族的地主,根基都是土地,但没有人耕作的土地是没有价值。”
一棒子得罪旧有的既得利益者和新?兴的势力,骊嫘对?辛筝得罪人的能力很佩服。
辛筝笑容无辜而单纯的道:“可我?只是兖州的辛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