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多年前的辛君膝下有一双儿女,兄妹俩都是人中龙凤,非常出色,可以预见,不论哪个继位都会是有为之君。
辛君非常自豪,觉得自己生的这一双儿女一定会让辛国更上一层楼。
不能说辛君的自我感?觉太好或是有问题,因为辛国的确在这对兄妹的手里更上一层楼了,只是过程有点不走寻常路。
辛君立长子为嗣君,但辛君年迈病重时,嗣君带兵闯宫与妹妹展开了?一番厮杀,最终的结果?是嗣君大逆不道弑父杀君,幸被妹妹镇压。
兄长从嗣君变成了?阶下囚,还在混乱中被眇了?一目,弑父加残疾,辛君之?位自然飞了?。
妹妹继承了国君之?位,却没杀兄长,只是将兄长给圈禁了?起来。
十?年后,妹妹因为削弱打压公卿贵族的权力与公卿贵族斗得你死我亡,然后就真的死了。
国君死了,国君的儿女们却还是毛都没长齐的孩子,再没有比这更令公卿贵族们高兴的事了?。
事实证明所有人都高兴得太早了。
妹妹死得很突然,但她在更早的时候就写下了?传位的遗诏。
立兄长为嗣君,继承大位。
古往今来见过传位给儿女的,传位给弟弟妹妹的,传位给从子从女的,但传位给兄长的,这是头一位。
被幽禁了?十?年的兄长打破了残疾人不能继位的传统成为了新君,为了稳定人心,兄长立了?妹妹的长女为嗣君,说自己只是代替犹子打理国家,国家以后还是犹子的,等犹子成年了自己就传位。
坐稳国君之?位后,兄长放任自己的亲生儿女磋磨嗣君,打压嗣君,逼反嗣君后兄长“迫不得已”含泪赐死了年仅十?四岁的嗣君。
到这里为止还只是根据立场而有白眼狼和复仇逆袭之别的故事,让这对兄妹成为传奇的是之后的事。
被弄成了?残疾,又被幽禁了?十?年,幽禁的日子过得一点都不好,兄长的身体损耗得不轻,在位后又励精图治,最终和妹妹一样英年早逝了?。
明君最大的烦恼便是后继无人,十?个明君九个昏君继承人。
兄长也不例外。
成年的子女资质品性都没法看,年幼的子女....他的身体不支持他培养年幼的子女。
兄长临终一盏鸩酒带走了?已成年的亲生儿女,传位给了?妹妹的次子。
骊嫘对这段史料甚为服气。
兄妹都是人才。
兄长真的弑君了?吗?
这是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
但不管究竟是谁弑的君,经此一遭,这俩人之?间不会再有半滴亲情残留,也可能本来就没有。
然后,尽管没有亲情,甚至可能双方都想将彼此寝皮食肉,但选择继承人时,这俩人都做了?最理智也最冷血的选择。
看着用仿佛在说今天天气如何般的语气说着自己被同父异母的私生子兄长投毒之?事的辛筝,骊嫘莫名的想起了?辛国的这两位先人。
血脉大抵就是如此。
虽无话可说,但骊嫘也不想为了?满足好奇心继续这个话题,感?觉有点危险。“我明白辛国如今的人口比例是何缘故了?,但需要女人能理解,为何孩童也是多多益善?”
“孩童的学习进度比已成年的大人要快。”辛筝道。“教育很烧钱的,既然要教,自然要开源节流。”
骊嫘不是很能理解辛筝的脑子怎么长的,这开源节流的风格未免太与众不同了?。“只要女童?”
“男童也要。”
“辛国如今是男多女少。”确定这么做不会引起隐患?
辛筝回道。“男童需要好几年才能长到婚龄,很长时间不会与辛原的本土男性产生利益冲突,等他们到了要成婚的年龄,人也已融入辛国。”
骊嫘道:“你想得挺周到,我回头找人问问冀州的人口生意都是哪些人做主。”
“不用,他们不会与我合作的。”
“为何?”
“辛原没有溺杀女婴的风气,男女人口比例在我继位却是三比一,你可知为何?”
“因为人牙子?”
辛筝点头。“冀州缺女人,人牙子便从别的地方买,辛原,穷。”
“我听说辛国如今并无人牙子,禁止买/卖人口。”
辛筝点头。“我继位后将那些人牙子都抓了?起来。”
“只是抓起来?”
“挖了?个坑,收集了?一些蛇在坑里饿了几天....剩下的你确定还要听?”辛筝问脸色有些不太好的骊嫘。
“不用。”骊嫘不假思索的摇头,到此为止就够了?,再听下去她怕自己以后再也没法在野外时神色自如的抓蛇充饥。“不通过人牙子的话,主上想如何获得人口?”
“战火无情,总有人想远离烽烟四起的地方,我们可以友情提供帮助。”
骊嫘觉得辛筝的脸皮修炼得非常不错,以她对辛筝的了?解,辛筝到时候肯定四处放火,制造动荡乱世?,却能说出友情提供帮助这种话,脸皮不厚不行。“冀州三五年内打不起来。”
前些年被盗趾祸害过一遭,如今王师又在侧,再缺心眼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乱战。
“那就等打起来了再帮助成年的女子,短期内我们的目标是那些女婴女童,本来就是要杀掉的,有点人性的想来愿意托付给我们,没人性的也无妨,花点粮食也能说服孩童的父母。对了,成年男子如果?想离开,也可以提供帮助,但仅限于有一技之?长的工匠。”
骊嫘无语道:“孩童易夭折,迁徙多白骨,两者合一....主上能接受怎样的折损?”
“死亡不能超过两成,如果?能不超过一成那就更好了?。”
骊嫘明确表示自己无能为力,请换人,迁徙本就是十不存一的事,要求十?存九,登天都比这容易。
“我会提供医者,迁徙的队伍随时都有医者看顾,又是有组织的迁徙,若还十?不存一,我要你何用?”
“但折损不能超过两成未免太为难我了?。”
“粮食、医者、药物以及小吏,我都会提供你,元洲历史上何曾有过这样有组织有准备的迁徙?若不能做出惊人的成绩名留青史,你如何对得起你一身才华?”
骊嫘想了想,问:“医者与能写会算的小吏,我要多少就给我多少?”
辛筝点头。“自然,你要多少我就给你多少,但你也得给我迁徙足够的人口。”
那就没问题了?。
骊嫘觉得自己可以挑战一下看能不能创造历史记录。“你要多少人口?”
“每年十万。”
骊嫘:“....你还是换人吧。”
“八万。”
“三万。”
“七万。”
“五万。”
“六万。”
“可以,就六万。”
辛筝继续道:“对了,你多注意安全。”
“你这一路做了?什么?”
“你什么眼神?我看着像会没事惹事的人?”
“你不是会没事惹事的人,但你是女人,而这里是冀州。”
“你说那些对我是女人却担任粮官不是指手画脚就是言语攻讦的人?那可不算没事惹事。”
“我知道,那你应该没有隐忍吧?”
“当然没有,我是君主,凡冒犯我的,皆有罪,当然,我是一个仁慈的君主,我没杀人。”
骊嫘闻言松了口气,没杀人,那就没到结仇的地步。“你拔了?他们的舌头?”
这是最相对应也最符合辛筝性格的惩罚了?,既然管不住嘴,那就永远都不要说话了?。
辛筝道:“我让人砍了?他们的双手。”
“我以为你会拔舌。”
“最开始是拔舌,不过拔了?没什么效果?,还是有人没事找事,但我又不能因此而杀人,砍掉双手最合适了?。没了双手,一身文武艺也算是废了?,出身好的,这辈子都只能被当成宠物来养着,身份地位会被别的族人取代,取代他们的旁支都很感?激我。出身差的,失去双手无法维持生计,迟早饿死,也不可能来找我麻烦。”辛筝笑?嘻嘻的回答。“而我又没有杀人,冒犯国君而未被杀死,我也不用背上?残暴之名,唔,说不定我还会被夸赞心性柔仁。”
骊嫘无言,先撩者贱,那些人死了?也就死了?,但辛筝如此,即便别人称赞其心性柔仁,但称赞能改变暴君的本质?“你进步很大。”
辛筝不解的看着骊嫘。
骊嫘道:“我听说过你在辛原的一些事迹,你现在这样,也好。”
虽然故意害人性命毁人一生,但比起在辛原简单粗暴的杀戮,辛筝真的已经变得很好了。
至少现在学会了?爱惜名声,会顾忌名声,哪怕还是会杀人,也不会再如曾经那般肆无忌惮。
辛筝道:“一国之君都被驱逐过一次了,自然会有所改变。”
骊嫘觉得设计国人暴/动的那位还是做了?好事的。
不过跟一个国君谈她是怎么被国人给驱逐甚至差点被杀的经历那也太想不开了?,骊嫘同辛筝闲扯了两句后将话题拉了?回来:“粮食、人口,你还要什么?”
“我还要技术。”辛筝道。“虽然不喜欢冀州的风气,但做为帝国最早开发?的底盘,冀州的文化与技术底蕴是帝国各地中最深厚的,如果?你能在冀州未来的战火之前将冀州所有的典籍都给抄一份送到辛原,来日我必厚报于你。”
“你可以考虑以后中重兵抢劫巫即殿,那里有帝国所有的典籍。”
“我会做的。”
骊嫘:“....”我真的,只是随口说说,你竟然真打算那么干?
辛筝苦恼道:“但我问过青婧,她说巫即殿虽然帝国藏书最多的地方,但并非所有典籍都有收藏,还是有不少典籍孤本在王侯贵族手中。道不轻传,这四个字太烦了,知识与典籍握在少数人手里,随便一点意外便失传了?,若人手一份,哪还有失传之?虞?”
而她还得想办法在战火里保存那些知识。
“知识用得好可助人,用得不好遗祸无穷。”骊嫘道。
“刀剑能杀人也能御敌,有的人执剑是为了?杀戮,有的人执剑是为了?阻止前者。”辛筝道。“不要将芸芸众生当成背景。”
骊嫘无法反驳。“好吧,我说不过你,但你的要求,太难了。典籍乃是高门传家之物,不轻予外人,我再会骗人,也无法尽阅别人的藏书。”
辛筝想了想,提议:“你可以在战乱时派人趁火打劫。”
“人不是死的。”
辛筝不以为然。“杀了?不就死了?。”
骊嫘有一瞬的语塞,虽然书籍是很珍贵的东西,但这么理直气壮的表示书比人命珍贵是否那里不对?“那么做有点过分吧?”
辛筝回以茫然的眼神,哪里过分了??
骊嫘道:“想得到书不一定要杀人。”
“那就不杀。”辛筝无所谓的道。“能将所有书都给保存下来就行。”
骊嫘顿觉呕血。
典籍何其珍贵,她怎么可能全都给保存下来。
但她要做不到,她一点都不怀疑辛筝能干出灭人满门就为了抢救典籍的事来。
“主上志在天下,何不待平定天下后令所有人献书?”
辛筝回以看傻子的眼神。“待我成为人王,短则二三十?年,长则百八十年,你觉得冀州经过如此漫长的战火还能有多少典籍能传承?”
骊嫘咽着一口老血,艰难道:“我明白了,我会做到的。”
辛筝道:“你没必要太勉强...”
骊嫘摆手。“不勉强,我能行。”不行也得行,总不能让辛筝为了几卷书去灭人满门。
本来想说我以后会说服青婧回冀州,到时让她在这方面帮帮你的辛筝闻言便作罢,骊嫘怎么也是一代传奇巨狡,骗书而已,别人做不到不代表她也做不到。
“你还要什么?”骊嫘近乎自暴自弃的问。
粮食、人口、技术,一个比一个难,她很想知道辛筝还能有什么更高难度的要求。
“冀州的山川河流物产分布。”
“翻《大荒经》不是更方便?”
“《大荒经》是白帝时著的,白帝距今多少年了?”辛筝反问。
“超过两千年。”
“我要的是冀州现在的山川河流物产分布。”
“你可知白帝当年为了?编纂《大荒经》投入了多少人力物力?耗费了多少年月?”
“我没要求你一口吃成胖子,能收集多少是多少。”
“那倒是可以,还有什么?”
辛筝想了想,回答:“暂时没了?,以后想到再补。”
我希望你永远都没有需要补充的,骊嫘心说。
聊完了?正事,辛筝带着八卦与好奇的问:“重归故国感觉如何?”
骊嫘闻言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一群废物。”
骊国曾经多么繁华,冀西与冀中有哪个国族敢不来朝觐,如今却....她老子死了还没十年呢,能将骊国给折腾成这般,都是人才。
“有没有想过抢回那个本该属于你的位置?”
骊嫘不由审视的看着辛筝,不确定辛筝这是否在试探自己。“不想,见过天地的辽阔,我已无法回到过去。”
抢回那个位置又如何?
这辈子也不过是一个诸侯,哪怕是想统一冀州,冀州这局势,至少也得三五代人持之?以恒才能做到。
辛筝有点遗憾,彻底放弃了?让骊嫘当鲶鱼的心思。
花了两天时间将怎么征粮怎么推广甜象草与圆葱的计划给定好,辛筝与骊嫘便分头行事了?。
脚帮虽是做的好事,明面上却不能与辛筝有关系,甜象草与圆葱推广开来太容易收拢民心,做为一个诸侯与人臣,民心在身,鸩酒离辛筝也不远了?。
反倒是骊嫘没那么多顾忌,骊武侯之?女,哪怕她得民心,她的性别也决定冀州的诸侯想娶她多过杀她,而王,更不会在意骊嫘。
骊嫘在冀州混得非常如鱼得水,因而很轻易的从许多贵族手里借到了足够的匠人与奴隶制作农具,农具的图纸全部由辛筝提供,望舒提供的民用工具设计图她全都记得牢牢的,倒背如流,花了三天时间便全都画了出来。
骊嫘只需要付出一些匠人与奴隶的口粮,甚至连口粮都没花钱。
骊嫘让匠人制作了?现在都还从冀西传播过来的石磨,开了?磨坊。
麦子是贱食,却也是人族最重要的主食,大部分人族一辈子都吃麦子,但麦子难嚼割喉咙,味道还难吃,但凡有别的选择都没人愿意吃这个。
石磨可以解决麦子的所有缺点,虽然磨坊磨麦子会收粮食,但哪怕不为了对自己好点,家里有老人也得考虑一下老人,老人的牙齿委实嚼不动麦子,而不进食,离死也不远了?。
骊国这些年虽然衰弱了,但骊武侯时积攒的底子实在是太厚了?,如果?没什么大的意外,吃老本都能让骊国吃三五代人,因而都城仍旧有十?余万户,积少成多。
骊嫘不仅解决了工匠与奴隶的口粮问题,还小赚了?一笔。
空手套白狼的最高境界大抵就是如此了。
大量的农具被生产出来租给农人,农人需要付出的代价就是腾出几亩地为骊嫘提供甜象草与圆葱——骊嫘也是这会儿才知道辛筝出来打仗竟然还带着大量的牧草和圆葱种子。
为了调动农人的积极性,骊嫘还许诺提供的甜象草和圆葱品质好的,回头优先租牛——牛马从辛原送过来需要很长的时间,但没人规定不能提前打白条。
比起骊嫘的顺风顺水,辛筝征粮就有点小阻碍。
都不想给粮食。
辛筝最终无奈表示,好吧,那我回去了,我会如实禀报王的,让王换人来征粮。
至于换新的粮官还是换军队,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辛筝当然被拉住了,然后被迫听人哭穷。
辛筝:哦,你穷,你没粮,我知道了?,我会和王说的。话说你能放开我袖子吗?我刚上?身的新衣服啊,还准备穿三五年呢,你眼泪鼻涕都沾上?去了,让我以后还怎么穿?
一番闹腾,最终达成了?共识。
粮食,肯定要给,不给王师可能就掉头来找麻烦了。
但,诸侯们穷啊(信者自信)。
辛筝最终退了?一步,她要的粮食必须带回去,但可以将一部分换成麦。
麦是贱食,贱者食麦,贵者食粟,同等重量下,前者比后者廉价不止一倍。
哭穷的诸侯们思考了?片刻,最终答应了?。
辛筝征到了四百万石粮食,非常佩服的发?现其中至少一半是麦,不算太没脑子的是,诸侯们虽然将半数的粟换成了?麦,至少没往里头掺沙子木屑,四百万石粮食是实打实的四百万石,否则她就得杀猴儆鸡了。
骊嫘问:“虽然没掺沙子木屑,但两百万石的麦,你确定王师的那些贵族和甲士们吃得下?”
徙卒也就罢了?,本来就吃的野菜和麦,不会挑,但贵族与甲士们平素吃的可都是精细处理过的粟。
“我走的时候有让王师准备足够的石磨,麦子磨碎了?口感很不错的。”
“贵族和甲士们不会接受。”
“那说明不够饿。”
骊嫘懂了?。“这么多粮食,你要怎么送回去?漓水遇到赤山后折向西南,不流经冀西的,冀西与冀中之间的道路,应该容纳不了?如此多的队伍。”
慢吞吞的走回去,四百万石粮食能有十?分之?一送到军营都算辛筝能干了?。
辛筝想了想,问:“我记得,冀西是有河流流入冀中的。”
骊嫘点头。“是有几条,大部分在岷山附近汇入了漓水,少数继续往南,或入漓水或入赤水,你想利用那几条河流?那至少也得绕到岷山那边去。”
“修个渠就不需要绕了?。”
骊嫘悚然的看着辛筝。“修渠很耗费人力物力的。”
辛筝反问:“和慢吞吞的走陆路哪个更耗费人力物力?”
“水利耗时很久,我怕你修好了?渠,战争也已结束。”
“耗时长久是因为不能无所顾忌的投入人力,若是不惜人力,不计人命,一年修好渠又有何难?”
“你哪来的人?诸侯们刚给了?你粮食,不会再给人的。”
辛筝反问:“今岁雪灾制造了?多少流民?”
骊嫘仿佛看到了一条积满白骨的河渠。
作者有话要说:基建很重要,但在古代搞基建,尤其是水利,那是真正意义上的血/肉工程,死亡率很高的。
重体力活,老百姓还常年营养不良,干得久了不死都没天理。
辛筝比别人好点,她认识青婧,从青婧那里学了很多的生物学知识,最重要的是她愿意为民夫花钱让民夫吃肉,补充营养,尽量降低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