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枝净齿,蒸饼后的热水洗漱,收拾好后,朝食也熟了?。
望舒提醒了?下还?在交流医术的灵鹊先生与鯈该吃饭了。
虽然鯈很年轻,实际年龄都没超过二十,也没正经的学过医,但医学知识并不少,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走的地方多了?,收集了?当地的不?少土方子。
氓庶野人的土法子大部分只适合用草菅人命四个字来描绘,也有实用的,就是想收集和甄别出来难度太大,便没人干过,鯈做了?,因而这?位自称心医的医者不?仅能治心病,还?能治身体上的病。
不?过这?种情况下积累出来的医术,鯈可以说是纯粹的野路子医者,和灵鹊这?样的正统医者根本不是一个体系。但也因为不是一个风格,医术造诣差了?灵鹊没有一万里也有八千里的鯈才能与灵鹊交流医术而非单纯的请教。
两种风格的碰撞总是火花四溅忘了?时间,不?提醒的话,这?俩饭都能忘了?吃。
吃饭也没搞分餐,那是贵族才做得到的,一人一张食案,卫生倒是卫生了?,但一张食案需要耗费的材料不?少,民间都是一张案就够了?,食物都放在案上,一家人蹲地上取食。
灵鹊家还是不错的,这?年头医疗资源紧缺,学医的都不愁一口饭,因而灵鹊家是一张特别大的食案,长半丈,宽两尺,能放许多食物,可供一圈人围坐而食。
因着只有四个人,食物的种类便不?多,蒸饼、兔羮、豆羮三样,分量很足,煮得也很烂,充分考虑了?两位老人家的牙口,不?是每个人都跟巫女似的活到两百岁还?一口能嚼碎骨头的牙口,灵鹊先生一口牙剩下的连一半都没有。
将饭食都摆上食案,鯈与灵鹊先生也坐到了食案前的茵席上,嘴巴仍旧没停。
灵鹊先生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吃饭时聊天是很正常的事,只一个问题,鯈知道的方子大部分是土方子,而土方子最有名的从来都不是效果,而是奇,什么稀奇古怪的甚至恶心的材料都有。
灵鹊先生与鯈不?受影响,望*元*舒....这?位更不受影响,胃口非常好,也听得津津有味,仿佛在下饭,唯独商陆先生有点吃不?消,忍了?忍,最后还是忍不?住敲了敲桌子。“师君,你们吃完再交流医道吧,吃饭聊点别的。”
吃饭呢,就不要聊太干扰食欲的东西了吧。
灵鹊先生想了想,换了个话题。“鯈你要不?要拜老朽为师?”
鯈奇道:“灵鹊先生不?是不收徒吗?”
虽然灵鹊先生从不拒绝别人的请教,但收徒....真的是几十年没收徒了?。
商陆先生道:“他?那是被师妹给刺激的,一直没缓过来,好不容易缓过来了,年纪又大了,精力不?济,这?才一直没再收徒。”
大快朵颐的元随口道:“一日为师,终生父母,将师长刺激成这?般,灵鹊先生收的那个弟子一定很不?孝。”
商陆不?由眼神怪异的看了?眼元,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灵鹊先生道:“芕很孝顺的,她就是和我亲如父女,比较真性情。”
孩子在父母面前没必要演戏,芕也就不演,真实心性面对灵鹊先生,真实的结果便是经常口吐气人的话。
灵鹊先生没有孩子,弟子也有很多,但都很乖也很孝顺,芕倒不?是不孝顺,就是与乖不?沾边,愣是让灵鹊先生认识到了什么叫儿女都是上辈子的债主,这?辈子来讨债的。
【我也挺佩服他?的。】
【怎么了??】
【用于挑战。】
【挑战什么了??】
【芕啊,就是他一个徒弟,芕的心性,啧啧,最开始时看人的眼神,那就不?是看人的眼神,是看食物的眼神,比婧还夸张,婧虽然视人如猪狗,好歹不?会产生食欲。不?过后来倒是改好了?,也不?知他是费了?多少心思。】
望舒不?动声色的问:【你认识他?那个弟子?】
【当然认识,玉宫巫序里最美的食人花。】
灵鹊先生忍不?住向两个晚辈说起了?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弟子。
是的,最引以为傲。
虽然在的时候不?是气他?就是气他?,但他?众多弟子里,最让他骄傲的便是芕了?。
医术是所有弟子里最好的,也是最有医者仁心的。
商陆对此有异议:“师姐活人性命不是为了?野心吗?”
“不?论她的初衷为何,你们所有人里,她活的人是最多的,而且,我相信,即便失去了?一切,她也还?是会救人。”灵鹊先生叹道。“芕的本性很善良的,只是这个世道给?她的伤害太多,让她一时看不?清自己的本心。”
【你的情绪起伏有点大。】
【哦。】
【你认识芕?】
【....你不?是见过她吗?】
【见过啊,怎么了??】
【元你是不是脸盲?】
【我不?是脸盲,只是同样的东西,我的眼睛和普通人看到的有所区别。不?过你这?么说,我想起来了,你的血脉和她高度相似,只是我以为是返祖的巧合,现在看来,她是返祖,但你不?是。】
望舒怒:【你打过我阿母的主意?】
【是啊,可惜她不是巫女,那么契合的躯体....幸好她生下了?你契合度更高的你。】
【你真是让我认识到了祖先对子孙能有多狠。】
【你我之间隔了?至少两百代,纵是直系后代,血缘也已失去意义,难道你会爱你两百代以后的后代?】
【我不?知道我会不?会爱两百代以后的后代,但我肯定不?会打后代躯体的主意。】
【那说明你的节操和底线比我高,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呀。】
望舒顿时不想再和元讨论节操这?种东西,转而去听灵鹊说徒弟。
芕不?仅是灵鹊先生最引以为傲的弟子,也是最特别的。
灵鹊先生是低阶贵族出身,不?然资质再好没有学习的机会也是白瞎,而在七八十年前,私学还在萌芽期,除了投个好胎,人族很难有读书的机会。当然,有机会和会不?会认真学就是两回事了?,投了?个好胎,生在人生终点还累死累活的刻苦读书,太自虐了?。
灵鹊先生做为低阶贵族,但贵贱恒定不?仅仅贵族永远是贵族,氓庶永远是庶人,也意味着,低阶贵族永远都是低阶贵族。
人能答应就怪了,哪怕是生在终点,终点与终点也是有不?同的,低阶贵族自然也是想往上爬的,虽然很难,但诚如鯈所言,人生于世,总要有梦想的。
虽然论有才华的人才数量,底层贵族碾压上层贵族,但论个体的才华,低阶贵族被上层贵族中的精英甩开十条街不?止。
论才能,灵鹊先生不?如上层贵族中的精英,论出身,她不如上层贵族中的草包。
再加上年轻气盛、不?知收敛锋芒得罪了一些草包,草包们故意打压灵鹊先生,然后激灵鹊先生去向那些出身顶级氏族倾尽心血培养的嫡系挑战,只要灵鹊先生赢了,草包们就不?再打压灵鹊先生。
元随口道:“你要赢了,的确不会被打压了?,死人要怎么被打压?”
顶级氏族的嫡系子弟代表的是顶级氏族的门面,若被一低阶贵族击败,必定名声扫地,沦为上层圈子的笑柄。
哪怕当事人自己不?介意,试图讨好他们的下位者也会蜂拥而至咬死灵鹊先生给?主人出气。
灵鹊先生看了?眼元,苦笑。“是啊,但我不?懂,不?幸的是,我输得一败涂地,幸运的是我输了?,被调去了西荒,在西荒的二十余年,我沉淀了?下来。”
鯈道:“祸兮福之所倚。”
没有那二十余年的沉淀,灵鹊先生未必能成为今日的医道佼佼者灵鹊先生,曾经瞧不起他的,曾经击败的他?都被他?远远的甩开了?。
帝国何人不知灵鹊先生?
又有几人不知灵鹊先生年轻时的惨败,但记住了?那个击败他?的人不是因为那人是胜利者,而是因为那是灵鹊先生人生的转折点,所以捎带着记住了?那人是谁。
还?有比这?虽胜犹败的胜利者吗?
史书工笔,胜利者只能做为失败者列传中的点缀出现,青史留名。
灵鹊咂摸了下鯈的用词,点头表示很有道理。“我一直很庆幸当年的败,若未败,我也不?会在西荒遇到芕。”
在芕之前,他?有很多弟子,但收的弟子最差也是地主家庭的孩子,推崇医者仁心,也是这么教弟子的,但芕是特例。
芕根本没有善恶概念,跟她讨论道德比对牛弹琴还累。
鯈推测芕的生长怕是和正常人有别,或者说,这?人怕是和自己一样,生命之初就不是在文明社会长大的,但不?解的是:“那灵鹊先生怎会收她为徒?听你的意思,她和你以前的弟子们截然不同。”
人会改变,但无缘无故的一下子的变化判若南北溟似的却是不太可能。
“最开始结缘是因为她救了?我。”灵鹊先生回道。“西荒造反前夕,有一部分家乡在冀州的人决定返回冀州,我亦在其中,路上我们遇到了追杀,逃亡中,我与队伍失散,因伤重倒在了荒野里,本以为会被狼群分食,不?会再有醒来的机会。”
醒来是在一个洞狮的洞穴里。
洞狮穴居,是西荒猛兽食物链中比较靠前的存在,因而它的洞穴残留的气味足以让许多猛兽不敢靠近,至于洞狮去哪了,洞穴里铺着的洞狮皮草足以说明洞穴原本主人的遭遇。
灵鹊先生醒来时坐在篝火边吃野鸡蛋的野人也察觉到了,不?由扭头。
灵鹊警惕的看着稚童,不?太确定自己是否被救了?,因为洞穴里有不?少啃得干干净净,连骨髓都吸得很干净的枯骨,做为一个医者,灵鹊先生如何分辨不出那些枯骨是人骨,并且大部分都是总角甚至襁褓婴孩的骨头。
总觉得自己是被带回来的口粮的概率大于被救的概率。
但他?的伤势实在是太重了?,哪怕对面那野人看着撑死四五岁,但野人寿命更短的同时身体素质也比文明社会的人更强大,而他?根本提不起力气。
野人看了?会灵鹊先生,最终拿着两个鸡子和一根帮着石头的木棍小心的走了过来。
灵鹊先生不?由闭上了?眼。
天要亡我。
还?不?如在荒原里被狼给啃了?呢。
脑袋并未迎来重击,倒是嘴巴上有什么东西滴落。
是蛋液。
已许久未进食的灵鹊先生下意识张嘴将蛋液全部接收,同时睁开了?眼,是野人。
一枚野鸡蛋投喂完了?,野人又磕碎了另一枚野鸡蛋,投喂完了?后便留下完全没饱甚至因为腹中终于进了?点东西更加火烧火燎的灵鹊先生,自己又回到了温暖的篝火边。
灵鹊先生试图与野人沟通,野人完全不理会他?,从野人的眼神....灵鹊先生也不?难判断出,野人大概率,不?懂人话,根本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
不?过,野人应该不是一开始就是野人,曾经应该在文明社会生活过,因为在他努力沟通时,野人有时会出于好奇的模仿着说两句,虽然很生涩,但她还是能像人一样发出声音的。应该是曾经有一段时间是说人话的,但后来不需要说人话,就退化成了?如今这?般。
但不?管一开始就是如此还是后天退化,野人都听不懂人话。
唯一不?算太坏的是,虽然没法沟通,但野人并没有吃他?的意思,一直给他?弄野鸡蛋吃,捕捉到的野兽放出的血用骨碗盛起来放在火边烘熟后会分他?一半。
虽然骨碗的材料是人的头盖骨,但为了生存,人的忍耐能力非常高,没两天灵鹊先生便能淡定的捧着人的头盖骨制成的骨碗吃东西。
闲来无事还?会教野人说话学东西,野人兴趣缺缺,但哪怕兴趣缺缺,她出色的记忆力也让她轻松的记住了?灵鹊先生教的东西。
灵鹊先生:“....”我的自尊心啊,当年比不?过上层贵族也就罢了?,顶级氏族的教育资源不?是他的家族能比的,但为什么现在连个野人都比自己聪明?
这?丧心病狂的野人听他上课时十分心思能有一分心思在听课就已经是给面子了?,老子当年学习时可是拿出了十二分的刻苦认真....想打死天赋狗。
身体恢复了?气力,伤势也好了一半后灵鹊先生第一件事便是和野人打了?一架,将野人捆了?带着往冀州走。
天赋狗这?玩意太遭人羡慕嫉妒恨,但也看情况。
若是竞争关系,不?管是谁发现十二分的勤奋刻苦用功还?不?如别人漫不经心的一分注意力,心态一定崩,羡慕而生嫉妒,嫉妒而生恨,搞死天赋狗都不出奇。
但做为一个朝着知非之年狂奔的人,灵鹊先生遇到这么一只天赋狗,就想收徒。
不?是武者也不?是术士,又没有预见未来的能力,在这个普通人族寿命短暂,能活过四十岁就算长寿的时代,这?把年纪了?,鬼知道还?能活几年。
他?有很多的弟子,但没一个超越他?。
灵鹊先生对此一点都不自豪,一生钻研医道可不是为了?当无人能超越的高山。
到了他?这?把年纪,教出一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弟子才是最期待的事。
梦想是丰满的。
现实是骨感的。
灵鹊先生的打算卡在了第一步。
重新学会了?说人话后告诉灵鹊先生自己叫芕的野人对文明社会,对济世救人,毫无兴趣,或者说不能理解。
人是食物之一。
谁会对食物抱有仁心?
芕能没有逃跑并且每天耐着性子听他说话都还是因为他每天会给?她食物。
芕对待食物的态度非常认真,认真到给她一口饭,她能为你做任何事,不?论杀人还是放火。
不?过灵鹊先生也只是用这招勾着她不逃跑,不?打算用一辈子。
芕能为你的一口饭替你杀人,同样也能为了?别人给?的一口饭杀了?你。
灵鹊先生并不怀疑芕杀人的能力,虽然年纪很小,但....任何一个见过芕杀人的人都能看出来,芕杀人的手法相当老练,又快又准又狠,不?会浪费一丝多余的气力。
不?教给?芕什么叫道德,她杀任何人都不会有心理障碍。
但芕对道德没兴趣,也无法理解。
任重而道远,有吃的吊着,人不会跑,慢慢耗呗。
进入冀州后芕终于有了?改变,开始对医道产生兴趣了?,上课的时候拿出了十二分的专心。
一分心思尚且学得飞快,何况十二分心思,学习速度仿佛吸水的海绵。
灵鹊先生颇为诧异,之前不?是还不?能理解没兴趣吗?这?是终于开窍了??
“学医,有饭吃。”芕如此回答灵鹊先生的疑惑。
灵鹊先生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什么意思。
芕解释道:“老头,什么,都不会,也不?会,捕猎,每天有饭,吃。学医,有饭吃,老了?,也有饭。”
在这个医疗资源稀缺的时代,学医的确能一辈子都有饭,唯一的风险也不?过是碰上医闹。
氓庶也就罢了?,闹不起来,但也付不?起诊金。
贵族倒是付得起诊金,但治不好往往会被砍头。
不?过活着的时候倒的确不愁吃喝。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灵鹊先生活了快五十年,见过很多学医的晚辈,却从未听过学医是为了?吃饭这般朴实无华的理由。
灵鹊先生很怀疑芕以后做了?医者会不?会有医德这?东西。
不?过,慢慢教吧,也没人天生就是圣人。
一步一步来,至少现在愿意认真学东西了。
回到冀州后灵鹊先生被征入了军中,不?方便继续将一个孩子带在身边,但托付给?友人或家人照管....什么出身就有什么样的交际圈,灵鹊先生的友人与家族都是贵族出身,不?会对一个没有血统的低贱野人真正上心。
灵鹊先生相信看在自己的面上,他?们不会短了芕的吃喝,但也仅此了,而芕也很好满足,有吃有喝就行,不?会觉得被亏待,但灵鹊先生不?太能接受。
鬼知道这?场战争何时结束,若是多年不结束,芕的学习岂非要耽搁很多年
他?的友人与家族可不会管芕的教育问题,知识是贵族的私产,故而书籍历来为高门珍藏,氓庶没资格染指,何况芕这?样的出身。
天赋再好,荒废多年不学习....哪怕是天赋狗,以后的学识也必定连贵族中不学无术的草包还?要不?如。
走之前灵鹊先生通过关系和金钱将芕塞进了?玉宫巫序。
他?本就是巫医,当年也是巫序出来的,知道巫序的情况,芕或许会在巫序被排挤,但教育问题至少是解决了。
而且,芕要融入人群便不?能一直不走入人群。
虽然出身会让芕受到一些人的排挤,但也一定会有孩子会想和她做朋友。
年纪特别小的孩子的尊卑意识比起大人会浅一些,交朋友时比起朋友的出身更在意朋友生得如何,喜欢和生得好看的人当朋友。
灵鹊先生在进入冀州城邑后将芕那不知多久没洗过的脸给洗干净后发现这?野人生得甚是好看,好看得仿佛帝国那些传承千年以上的顶级氏族的嫡系。
贵族少有生得磕碜的,哪怕第一代的贵族生得很丑,也会因为手握权柄,好的东西都是贵族的,包括美人。如此一代一代下来,除了一些只在小范围内通婚的少数例子,大部分贵族氏族都生得很好,越是古老的氏族,越是生得美丽。
灵鹊先生有点怀疑芕是否哪个古老氏族搞丢了的孩子。
不?过不?管怎样,顶着这?么一张脸,芕不?可能一个朋友都交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