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艘船沉海的旋涡甚为惊人,丕臣的船也差点就跟着沉了?,终于逃出,再收拢了?残兵,一清点,只剩下了?万余兵马,这里头还包括了?被俘虏的西荒联军。
丕臣的脸沉得仿佛釜底,却仍不得不考虑怎么善后。
王师中大部分兵力都是向元洲南方的沿海诸国征调而?来,损失如此之大,不找自己麻烦才怪。
总得有人来承担责任,而?这个?替罪羊最合适的人选莫过于自己。
不待丕臣想到如何挽回点面子保住自己的生命便看到了?远方的黑影。
缘分之奇妙,谁也无法预料。
抄了?王师的后方,担心司徒师扛不住,让王师穿过如意海峡,若那般,王师的后方便是抄成?功了?,战略上也输了?一筹,故而?唐勒稍事修整了?一番后便向北来寻司徒师。
司徒师没找到,却迎面撞上了?败逃的王师。
没说的,缘分难得,不可辜负。
唐勒一反应过来便马上指挥着刚打了?一场胜仗的太昊水师围了?上去,考虑了?下王师残兵的数量,还是选择了?围三阙一而?非围死。
丕臣换了?一艘旗舰后再次脱困,身?边只剩下了?十余条船。
自己尚且如此,丕臣相信别人也不会比自己多?幸运,很好,这下他不需要担心别的将领怎么找自己麻烦了?,事情到这份上了?,所有人都别想跑。
许是破罐子破摔,丕臣反倒平静了?下来,非常平静的找出笔墨与缣帛写起了?招募海贼的公文。
西溟的战事很重要,又太远,王指挥不了?,便给了?丕臣便宜行事的权力。
既是便宜行事,招募海贼,许诺海贼只要能?立下功劳便可得爵自然也是可以的。
至于陆地上王侯贵族们得知后会如何反对。
隔着万里海洋,等蒲阪知道这事,短则半年,多?则一年,想拦也迟了?。
会不会找自己麻烦,丕臣更?不在意。
战败至此,哪怕没招募海贼的事自己也会很惨,既如此不如奋力一搏,若能?在蒲阪反应过来之前挽回颓势,全族的性命与荣华富贵就还保得住。
***
一口气两场血战,唐勒的损失也不小?,回去的速度也不得不慢了?下来,海战中船只互相碰撞是常用?攻击手段,哪怕不用?这招攻击,千百条船的乱战里想不被别的船磕着碰着也不现实。
怕一部分损伤比较大的船在半道上散架,哪怕所有人包括自己在内都归心似箭,唐勒也只能?放慢回去的速度。
船队终于看到鳖邑的渡口时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渡口一切安好,走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回来的时候就还是什么样子,而?没有变化就是最好的信号。
船队泊岸后唐勒马上下船去找司徒师,归来的路上遇到了?巡逻的船只,已经知道了?司徒师伏击王师的战果。
船并未获多?少,至少几十艘船造成?的旋涡太大,司徒师自己都差点赔进?去,因而?只是得了?俘虏,还是鲛人们从早春的海水里将人捞上来的。
有的捞上来后按几下,肚子里的水按了?出来,再灌一盏姜汁,只要身?体底子不是太差都能?救回来,肚子里的水没按出来的,也没多?麻烦,扔回海里正好海葬。
捞得差不多?后一清点,俘虏了?六七千人。
这俘虏数量有点夸张,怎么处理反倒成?了?麻烦。
回来的路上一天只喂一点食水,死不了?就行,也不担心造反,海上想跑也得有船并且认识路,不然如意海峡一定会教?他们重新?做人。
上了?岸后就有新?的麻烦了?。
五六千俘虏,当豚圈养着还不如全扔海里喂鱼,可扔海里喂鱼又未免浪费,西荒不比九州,本来就人口稀薄,经过七年自然灾害后就更?是锐减,最缺的便是人口。
留下来吧,这么多?年俘虏若是在前面打起来的时候制造混乱那也很头疼。
还有水师。
虽然打赢了?,也成?功打残了?王师,但?自身?的损失也不小?,虽然后方会补充新?的人手,但?终究比不上老的军卒,而?且帝国拥有比西荒更?多?的人口和战船,哪怕是现在这支水师全军覆没了?也能?再组一支——只要王能?镇压南方沿海诸国的异议。
若最终打成?了?比拼国力,太昊必败,但?蒲阪也有其劣势,它对天下方国的控制虽是千年来最强的时候,但?与千年前王令一出天下不敢无从还是差得远了?。
太昊耗不起,蒲阪更?耗不起。
而?这场战争看的就是谁先崩溃。
唐勒越想越想揉额头,为什么他要考虑这么多?问题?
找到司徒师,这人正带伤与堆积成?山的简牍公文鏖战,一看他回来了?,乐得差点就想将笔给扔了?,总算回来了?。
她也不怕处理简牍公文,问题是这些简牍公文的数量....好不容易处理完了?,下一波又来了?,无穷无尽,无休无止。
“将军回来了?便好,事情还给你。”司徒师一边说话一边从一大堆简牍缣帛里翻出最重要的几份。
唐勒接过,看了?看司徒师包扎着的脑袋。“你脑袋被人给砍了??”
“虽然我想将你拉下去取而?代?之,但?这种?时候你也该盼我点好的。”司徒师回道。“是流矢。”
战场上刀剑无眼,但?只要身?手够强,也并非不能?躲开刀剑,但?流矢....再厉害的武者也只能?无可奈何,这玩意根本没法预判,更?别谈躲了?,只能?靠运气。
唐勒闻言也只能?对司徒师抱以同情。“听说你俘虏了?很多?人?”
司徒师点头。“超过七千,里头有不少贵族,我们要不要用?那些贵族换赎金?”
贵族俘虏换赎金也是帝国的老传统了?。
只是,西荒与蒲阪决裂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唐勒有点心动,太昊水师不论是建立还是维护都跟吞金兽似的,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最开始是在辋川海活动,后来连北骞宾海也一块纳入保护了?,为的是什么?不就是钱吗?
“可以尝试一下,不过九州太远,也别抱太大希望,别忘了?禀报王。”
舰队私底下捞钱,只要不影响海上的商贸秩序,太昊琰都是默许的,但?太昊琰默许甚至支持不代?表他们可以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自己干上了?。
贵族可以换钱,普通俘虏显然不能?指望能?换钱,愿意为他们支付赎金的肯定拿不出赎金,拿得出赎金的肯定不愿意花这个?冤枉钱。
可也不能?留在鳖邑。
虽然鳖邑所在这片平原开荒很缺人口,以至于他俩将北骞宾海与辋川海的半数海贼都给抓了?来开荒,但?也不是什么人都不挑的。
俩人思考了?片刻,最终达成?一致。
太昊国急需人口开荒的地方一大把,送去金乌台让太昊琰分配吧,这七千多?人肯定不到一天就能?被各地瓜分干净。
唐勒将比较重要的事都抓紧处理了?,一处理完便往外跑。
司徒师看了?眼唐勒的背影,忍不住腹诽了?句有异性没人性。
鳖邑是水师营地所在,而?与太昊水师的每一处重要营地一般,鳖邑也是人与鲛人杂居的情况。
五十多?年前太昊琰颁布了?一条禁捕鲛人的法令,并且雷厉风行的给落实了?,破坏了?西荒原本已经形成?的捕捞鲛人产业链,规定鲛人只要在太昊国的境内生活,按时缴纳税赋,不违背律令便与人族的黔首一般,伤害鲛人属于犯罪,甚至比伤害人族黔首的惩罚更?重。
这部分法令搏得了?辋川海内栖息的鲛人部族们的好感,后来发现太昊琰不是说说,而?是真的这么干了?,并且打算将之变成?惯例后这份好感就更?高了?。
最初时是少数对陆地充满好奇的鲛人上了?岸,同辋川海周遭的人族有了?往来,也没出事,良好的开头带来了?良好的后续。
发展到最后,太昊水师中有了?相当比例的鲛人成?员。
朝夕相处,生死与共,难免动情。
水师中不少人族与鲛人结为了?夫妻。
当然,婚姻存续仅限于人族活着时——人族若是还活着却和离了?另当别论,这条规则更?多?的是为了?约束鲛人,这些生得美丽的鱼就没有多?少有婚姻观念。
初时也因为这种?观念差异产生了?不少问题,所幸辋川海的鲛人与人族毗邻数千年,哪怕本身?没有婚姻观念,对婚姻这一事物也并非完全一无所知,因而?最终折中。
人族在世时,婚姻存续期间?双方都必须忠诚另一半,一方死了?....爱干嘛就干嘛。
并非所有鲛人都能?化出双腿,哪怕是能?化出双腿,鲛人本身?也更?喜欢鱼尾的形态,为了?让鲛人生活得舒服,营地有三分之一的面积被改造成?了?适合鲛人生存的环境。
发源于岛屿南方群山的河流在北方的平原上形成?了?诸多?池泽,其中最大的池泽被改造成?了?鲛人的浴池。
鲛人没有男女有别的观念,但?人族有,浴池在水师中人族成?员的强烈要求下被改出了?不同的隔池,除非是夫妻,不然雌雄都得分开清洁。
唐勒找到鱼时鱼正趴在一块石头上享受着两名女性仆役的服侍,一个?刷洗鳞片一个?清洁头发,头顶太阳暖洋洋的晒着,舒服得都快哼哼出来了?。
唐勒挥手让仆役下去,自己拿了?刷子在鱼尾上刷了?起来。
海水很清澈,但?实际上一点都不清澈,海水里有各种?微小?的生物,船只泡久了?会长苔长寄生物,鱼也一样。
鱼类的鳞片若不定时清理,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能?将鳞片缝隙给塞得满满当当的,唐勒拿刷子又刷又扣连肉丝都扣出来些,显然是之前伏击丕臣时弄的。
汀扭头看到唐勒,对唐勒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回来了?。”
“我回来了?。”唐勒心里暖暖的回答,再没什么比从血肉纷飞的战场上回来后听到这三个?字更?温暖了?。
“你也下来洗洗,去一下死皮,我感觉你脸上的皮看着好像又老了?点。”汀甩着尾巴道。
唐勒:“....嫌我老?”他还没嫌这条鱼大他三百多?岁呢。
“没有,我比你大三百多?岁呢,说老也是我比你老。”汀一边说着一边拽着唐勒一起跌入了?水里。“死皮得及时清理,不然不干净。”
一人一鱼落水后一群寸许大小?的鱼便游了?过来,亲吻着汀的鳞片与两个?人裸露在外的皮肤,吃掉上面的死皮。
这些鱼都是鲛人从辋川海里抓了?再千里迢迢运过来的,名曰净鱼,不论是在淡水还是咸水里都是弱到不能?再弱的族类,但?不论在淡水还是咸水这一族类都始终在不断繁衍壮大。
原因无它。
它们获取食物的方式太与众不同了?。
净鱼从不自己去捕猎,而?是靠为别的生物清洁卫生为生,客人们鳞片与皮肤上的死皮与牙缝间?的肉屑则是它们的酬劳。
这一族类栖息的地方都是所有水产海产的公共浴池,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拜访一趟。
有的鲛人甚至因为嫌麻烦自己养了?一群净鱼,然后靠养净鱼为同类和人族清理死皮和污垢发家致富。
唐勒始终不是很适应这种?另类的清洁,感觉仿佛在被人咬。
汀却是十分享受,甚至整条鱼都沉进?了?水里,脸上也让净鱼清洁了?一通。
唐勒没学?,汀能?在水里呼吸,他可没这能?耐,而?人用?于呼吸的器官很不巧的长在脸的中间?。
唐勒趁着个?机会检查了?下汀,确定她没有受伤。
汀以为他是小?别胜新?婚想闹一闹,笑嘻嘻的伸手将唐勒拉进?了?水里,在唐勒肺里的空气消耗殆尽前吻上了?唐勒渡入鱼鳃过滤过的空气,巨大的深蓝色鱼尾亦化为了?双腿缠上唐勒的腰。
唐勒抓着汀钻出了?水面。
二十几年的老夫老妻了?,能?别总是把他当成?一条鱼来对待吗?也不怕真将他给溺死在水下。
脑袋出了?水面,唐勒立马恢复了?精神抱着汀很是胡天胡地了?一番。
胡闹够了?,唐勒清洁了?一番便爬上了?岸躺在茵席上休息,汀恢复了?鱼尾,仍在水里泡着,夫妻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这次的战事。
“过段时间?会有五百条鱼过来。”
眯着眼睛晒太阳的唐勒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汀嘴里的鱼是指鲛人。“你....”
“不是我,我没那么大的影响。”汀道。“而?且我也不会为了?你而?将族人扯下水。”
“那是?”唐勒一时想不明白。
鲛人的繁衍能?力在元洲诸族中排的是第三,仅次于人族与靖族,但?问题也在这,元洲拢共才几个?智慧物种??
辋川海是鲛人在陆地上最大的聚居地,但?总鱼口....根据太昊国私底下的估算,撑死两万,而?这两万人口还分了?不同的部族。
五百鲛人不是小?数目,哪怕和太昊国关系好,终究是不同的族群,个?体会为了?不相干的族群牺牲生命,但?族群绝对不会,不管是相干的还是不相干的,族群都是优先保护自身?的存续。
汀见了?唐勒疑惑不解的神情,笑道。“你在西荒生活得太久了?,忘了?鲛人在陆地上别的水域里是什么样的处境。”
世道的好坏是靠比烂比出来的,若是双方都是同一个?层次的烂,那鲛人也没什么好思虑的,但?太昊国虽然有其不足,但?比起蒲阪,那些瑕疵反倒无足轻重了?。
不是鲛人想掺和人族的内部战争,而?是太昊琰用?五十多?年的时间?将鲛人绑上了?她的战车,即便察觉到了?,鲛人也不可能?跳车了?。
不能?也不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