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学宫很吸引我。”徐清对辛筝说。
辛筝闻言笑,有吸引力就好,除了徐清,她短时间内还真找不到更合适的?祭酒了。
王畿,尤其是湟水平原并非寻常地方,哪怕王权式微,这里?也仍旧是帝国最核心的?地方,在这里?能?见到来自?元洲各地的?人与势力,想在这里?办私学,背景就必须够硬。
徐清的?背景很硬,却也并非没有能?和她比背景的?人,可?....辛筝是很认真的?要办学,除了背景硬,祭酒还得有足够的?管理能?力、教学能?力以及最重要的?师德,这么多前置条件的?筛选,她也只剩下徐清一个选择了。
徐清吐出了一个但是。“但是,我不会择你为主。”
辛筝道:“我理解,咱俩的?理念不是很处得来,所以我并未想过招揽你。”
徐清疑惑的?看?着辛筝,那你这段时间谋算我是图什么?
辛筝指了指还在修建中的?学宫。“学宫需要一位合适的?祭酒,你是唯一符合条件的?,祭酒只需要管理好学宫,好好教书育人即可?,除此之外我不会让你为我做任何事。”
徐清想了想,道:“若是如此,我可?以答应,但你也要答应,若有一日你我意?见不合,我随时可?以离开。”
辛筝颌首。“可?以。”
她根本不会管理学宫,只要学宫教的?东西都是实用的?适合氓庶的?就行,而?徐清也是个脚踏实地的?务实者,显然干不出让氓庶和贵族一样接受完整的?君子教育,大部分东西氓庶这辈子都用不上,远不如百工稼穑之技有价值。
只要徐清不修改教学内容,她俩就不可?能?有意?见冲突。
暂时确定了虽然三观不同,但彼此在学宫之事上没有什么分歧后?徐清表示自?己想在这附近转转。
辛筝马上表示自?己带路,问徐清想看?点什么。
“随便看?点什么。”徐清回答。
对于辛筝而?言,别人说随便,她便会自?动?理解为自?由发挥,果断带徐清将整个工地和工地周围的?村社?都给转了转。
对比很鲜明。
工地上热火朝天的?,而?工地周围的?村社?,离工地越远,人就越面?黄肌瘦,只有看?着工地的?方向时才会有些希望的?光。
溜达了一圈后?辛筝看?了看?天色,问徐清要不要吃点东西。
徐清也有点饿了,便点头,然后?被带到了工地上修的?临时饭堂。
工地上吃的?是大锅饭,谷米、菜蔬以及少量的?肉食全都在搁一口大釜里?炖煮。
煮熟后?轮到吃饭的?那一队氓庶就带着发的?陶罐去打?饭。
辛筝带回了两只盛得满满的?陶罐。
虽然闻着很香,但徐清委实没想到辛筝请自?己吃饭是这种请法。
见徐清面?露错愕之色,辛筝问:“祭酒莫不是以为我会为你摆宴?”
徐清摇头。“只是没想到你对饮食毫无?讲究。”
辛筝心说自?己也不是不讲究,没毒就成。“吃得安心吃得饱即可?,穷讲究不过是浪费钱。”
徐清赞同。“穷奢极欲是挺没必要的?。”
尝了一口陶罐里?的?饭食,虽然煮的?方式奇葩了点,用的?材料也杂了点,但很诡异的?,味道竟然还不错。
徐清很快吃完了大半罐,剩下的?吃不完了。“怎么打?这么多?”
这一罐的?量明显不正常。
辛筝道:“一罐饭食的?标准就是这个。”
“那些氓庶吃得完?”徐清很怀疑,哪怕一天都在干活,饭量会很大,但这么一大罐确定吃得完。
“吃不完。”辛筝回答。
徐清疑惑的?看?着辛筝。
辛筝解释道:“工地管饭,他们每回都会留下一部分饭食带回家,但他们吃不饱力气就不够,而?工地上大多是力气活,力气不够便影响干活,可?他们的?饭食仍旧是要管的?,工地上便只能?增加每餐饭的?分量。”
徐清将一块腌笋嚼碎咽下。“我能?听懂你的?逻辑,但,还是很新奇,你难道不生气吗?”
辛筝反问:“生什么气?”
“他们偷偷将饭食藏起来带走?,影响了你的?事。”徐清道。
辛筝听懂了:“没有意?义。”
徐清不解的?看?着辛筝。
辛筝解释道:“哪怕我气死了,他们也还是会这么干,甚至我若将饭量给缩减了,他们也只会饿着肚子节省食物,更加影响工地上的?活。便是将所有做工的?人都换掉,也仍会如此。”
徐清道:“你的?心态挺好的?。”换个贵族早就气得杀人了。
辛筝道:“当你无?法战胜人性,你就必须了解它适应它利用它。”
“哦,此话怎讲?”
“我给他们每餐的?饭量增加了,让他们吃饱之余不用故意?节食也能?带食物回家,他们干活的?热情?明显高涨,同样的?时间,他们干的?活比以前更多了。”辛筝道。
徐清:“....明明是在行好事,为何你能?说得如此别扭?”
辛筝道:“行好事又不代表我心存善意?。”
徐清说:“但你也没恶意?,论心不论迹,论心人无?完人。”
辛筝不置可?否,没恶意?,暂时没有罢了,再过十?年八载,苍生黎庶就该恨死她了。
徐清非常节俭的?将所有食物都吃完后?向辛筝提出了一个要求,给她足够的?会写?字的?人手。
辛筝茫然的?看?着徐清。
徐清解释道:“既然要办学,就不能?没有书,我打?算将我府邸里?,还有辟雍学宫、薪火台中所有的?典籍都抄几份放到双子学宫。”
辛筝默。
虽然辟雍学宫已经完全与初衷背道而?驰,沦为王侯公卿们的?小圈子私学,但即便如此,这些年徐清当祭酒时也没因为学生们哪怕不学无?术也照样锦衣玉食一辈子而?放松对学生的?教育质量,要么滚蛋,要么认真学达到她的?标准,没有第三选项。更不断的?扩充着学宫藏书的?种类和数量,强迫学生们博览群书。
拜徐清严苛的?教育所赐,辛筝当年哪怕只是在辟雍学宫镀金,也学了很多东西,了解了很多,比如辟雍学宫那庞大无?比的?藏书。
不过,自?己被迫博览群书时是痛苦无?比,但现在自?己是办学,又不是当学生,辛筝的?心跳不争气的?加速了起来,看?徐清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位绝世美人。
“你大概需要多少人?”辛筝问。
“你能?提供多少人?”
辛筝算了算。“三千。”
徐清惊呆了,这年头读书识字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辛侯哪来这么多读过书的?人手?
辛筝继续道:“人手若是还不足,等我半年,我还能?提供更多的?人手。”
抄个书而?已,能?读会写?就行,看?不看?得懂抄的?是什么书,那是以后?的?事。而?按这个标准,击鞠场和辛侯府任何一名仆人都能?达到。
辛国的?国君直属封地经过这么多年的?扫盲,相信十?个至少九个具备最基本的?读写?能?力,不能?迅速跟上时代的?都被淘汰了,想找些能?读写?的?人才不难,就是不知道愿不愿意?跑这么远。不过最后?一个也不是那么重要,不论是她还是虞都有的?是办法让氓庶愿意?。
徐清道:“三千足矣。”
抄个书而?已,实在不行,她府里?那些就不抄了,全搬学宫里?来。
说实话,那么多书,保存并非一件容易的?事,光是保存就掏空了她所有的?积蓄,现在没了辟雍学宫祭酒这份高收入的?工作,她也不知自?己还能?撑多久才破产。
书都捐给学宫,自?己是祭酒,等于还是自?己保管,但保存典籍的?所有开销却是辛筝负责,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
要抄薪火台与辟雍学宫的?书还是得找不少人打?通关节。
书是最珍贵的?东西,如氏族对于家中藏书不允许外人阅览一般,薪火台与辟雍学宫里?的?藏书也并非完全公开的?,必须是有身份的?人才能?阅览,至于抄一份,这个条件就更苛刻了。
物依稀为贵,每个都抄一份,书还有什么价值?
要打?通关节并不容易,费时费力费钱。
徐清与辛筝简单敲定了下学宫藏书阁的?规模后?便离开了。
辛筝将最后?一口饭食吃完,陶罐送了回去,却没紧着回蒲阪,而?是在工地与击鞠场之间的?街道上漫步寻找酒肆,她有点想饮酒。
这一片原本是野地,但随着击鞠场的?发展而?被造篾岁改建成了街道,街道上所有的?房子全都是商铺,到了如今,最初的?一条街已经扩张成了一大片街区,人头攒动?,摩肩擦踵,一派盛世繁华的?风流气象——忽略街区外冻死荒野的?尸体的?话。
辛筝寻了一家酒肆打?了一壶梨花白,有一口没一口的?抿着,抿的?很小口,但抿得多了,量也不小,不知不觉便觉得意?识有些模糊了。
虽然意?识因饮酒而?模糊了,但辛筝的?步伐却分毫不曾收到影响,一步一步,节奏缓慢而?分明。
唯一能?证明她的?意?识已经不清楚的?只有她无?意?识按在腰间铜剑上的?左手,左手保持着最省力也最方便握剑与拔剑的?姿势,拔剑与暴起之间不需要任何过渡。
只是,不是熟人看?不出来。
不巧的?是,君离是熟人。
请新结交的?友人饮酒,顺便来探望一下好几天都在蒲阪见不着人的?辛筝,不曾想,明明听到了辛筝的?脚步声,也冲着脚步声的?方向喊了,就是没理会自?己。
东郭绰忍不住问君离是不是听错了。
这一片街区全是商铺,卖的?东西从生活必需品的?衣食到奢侈品应有尽有,这也导致这条街上到处都是人,怎么也有上百人。
上百人里?分辨一个人的?足音,东郭绰觉得听错了很正常。
“我没听错,就是兕子。”君离坚持自?己没听错。“应该是她没听到我的?声音。”
山不来就我,我便来就山。
君离循着辛筝的?足音寻了个过去,收获一只身上带着酒气的?兕子。
“兕子你饮酒了?”君离抓着辛筝的?右手晃了晃。
盛酒的?酒器是葫芦,这种在元洲各地都广泛种植的?植物是元洲所有物种最常用的?盛水器之一。
将葫芦掏空晒干或剖开或不剖都可?作为盛水的?容器,辛筝手里?拿的?是最常见的?酒葫芦,长半尺有余,不算大,容量自?然也有限,理论上这点酒醉不了人。
但,辛筝不擅饮,并且葫芦里?的?也并非严重掺水的?劣酒或一点都不醉人的?酪浆,而?是蒲阪名酒梨花白。
梨花白可?以用一句话来描述它:帝国十?大烈酒之一,仅次于西荒的?青稞酒。
酒葫芦里?的?梨花白只剩下非常浅的?一点。
君离忍不住冒了冷汗,得亏这段时间一直没人接近辛筝,不然...很难想象会发生什么。
“东郭兄,不好意?思,我可?能?没法请你饮酒了。”君离对东郭绰歉意?的?道。“改日如何?改日我再请你饮梨花白。”
辛筝现在这情?况他可?不敢将人扔在大街上,虽然真出点什么事也一定是别人出事。
近距离观察,东郭绰也看?得出来看?着挺正常的?辛筝眼?睛里?一片迷瞪。“无?妨,外头鱼龙混杂,这位女公子吃醉了,一个人在外头也不太安全,可?需要我帮忙一起将人送回去?”
一个盲人送一个醉鬼回家,怎么看?都不太靠谱。
“那就劳烦东郭兄为我引路去击鞠场。”君离一边说一边将辛筝背在了背上。
东郭绰看?着君离背上的?辛筝,很想问你行吗?但想了想,这话还是吞了回去。
君离背着辛筝跟着东郭绰的?脚步声往击鞠场走?。
辛筝的?酒量惨不忍睹,酒品却是甚好,不考虑她始终无?意?识握着剑的?手,饮醉了的?她乖乖巧巧的?仿佛一个睡着了的?小宝宝,安静乖巧恬静。
这是东郭绰对辛筝的?第一印象,只是很快就被推翻了。
将人送到击鞠场后?马上有仆人想将辛筝接过去,东郭绰眼?神很好的?看?到辛筝握着的?剑被无?意?识的?拔出了一半,拔剑的?姿势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熟练的?杀人者。
才拔出了一截的?剑被君离不着痕迹的?按了回去。
“兕子平日住哪?我送她过去,东郭兄是我的?朋友,你们帮我招待一下他。”
仆人想了想君离与辛筝平日的?交好,还是按着君离说的?做了。
辛筝在击鞠场住的?地方非常有特色,纯粹就是书房里?添了张榻,从书房里?的?摆设和物品使?用情?况也不难看?出,辛筝经常来此,也经常翻书。
君离将辛筝放到了榻上。
刚从外面?回来,衣服最好也换一身,但君离为了安全,只是将辛筝身上的?斗篷给取了下来,然后?直接裹上了一层毯子。
辛筝始终任由君离摆布,直到君离试图将她手里?的?剑给拿掉,握着剑睡觉也不怕误伤,哪怕不误伤,也很容易硌着。
然后?....铜剑架到了君离的?脖颈上。
能?看?出来这是一柄吹毛断发的?宝剑,只是轻轻接触便切破了君离脖颈上的?一层油皮。
“我没恶意?,我就是怕你硌着,你不愿意?就算了。”君离温声道。
辛筝重新趟好,铜剑也没归鞘,而?是放在了手边。
君离哪怕看?不到也忍不住为辛筝担心,你是真不怕不小心误伤自?己呀,但跟个醉鬼也没讲道理和开导,君离只能?不放心的?守着。
君离忍不住问:“为什么喝这么多酒?你又不是不知自?己的?酒量。”
疑问自?然没得到解答。
喝多了的?辛筝的?警惕性是最强的?,因为不确定喝多了以后?意?识不清会不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干脆在意?识不清时拒绝回答任何问题。
君离忍不住心疼的?叹息。“兕子你在辛国时究竟过得什么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