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嫘一口梅子汤差点呛着,用不可思异的眼神看着对面案上一只手批公文一手往嘴里送羊桃。
羊桃是需要剥皮才能吃的,能一只手就给羊桃剥皮再吃,汁水还不会落在犊版上,辛筝也是很有才了。
骊嫘这两年也看习惯了,辛筝虽然嗜好甜,但只是喜欢食饴糖与蜂蜜,饮食方面,除非自己下厨,否则都是怎么清淡怎么来,最好白水煮野菜煮肉,但吃得不是很多,因?为每日进食了大量的时令水果,胃容量装不下太多正餐。
寻常的时候还会好奇的看一眼,踅摸一下辛筝是怎么练出来的,但这会儿没心情。
商北低地内部出了乱子,求援求到了辛筝头上,给了辛筝干涉商北低地的合理性。
虽然很怀疑商北低地的乱子与辛筝有没有关系,但骊嫘并不会问,也赞同辛筝去打商北低地。
原因?无它。
辛筝选择了绑死在王的战车上,但王能提供给她的实际帮助真不大,钱粮基本没有,反倒是人给了不少,都有着不错的能力,因?而?来了后都被辛筝安排在了大夫的职位上,管理一座城邑,也都很乖,乖乖按着辛筝的意思办事。
只一点,那些人都是王的门客和?心腹,日后若王与辛筝有利益冲突,他们会站谁那边是显而易见的事。
辛筝简直是为人作嫁,却也很无奈。
好比这次的昆北之地考核,别的考生?都有背后的氏族疯狂砸钱粮砸人给他们,若非如此也不能站稳脚跟并开始扩张。
辛筝呢。
背后没有无限制给她砸钱粮砸人的后台,她只能将当地的贵族或杀或逐,彻底砸碎当地原本的秩序,用王的人也是半推半就的无奈之举,她虽然有着很多基层胥吏人才,但更高级些的人才却是没多久,而?且不拉上王,她搞不好在开始时便被那些出身尊贵的帝子王子们给淘汰了。——同一个阶层的竞争,一个虾米掺和进来太违规了。
真和?那些帝子王子比起来,辛筝如今的本钱根本不够拼。
打商北低地就没那么多顾虑了,那是王畿之地,不是国族,而?且有王给辛筝的授权以及商北低地内部成员的求援,辛筝去找商北低地的麻烦简直是顺天应命。
从商北低地咬下一大块肥肉,再攒攒家底,未尝不能与帝子王子们搏一搏。
只是,骊嫘赞同攻打商北低地,却一点都不赞同三?天后启程。
倒不是觉得仓促出征不好。
辛筝从去岁秋季开始就在准备今年开春后的出征了,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随时都能出发。
她反对的是时间。
再过一旬左右便是春耕了。
春耕是一年中最重要的大事,不管是哪个国哪座城,对待春耕都是在春耕开始前一两个月就在做准备,生?怕耽误农时。
三?天后出征,青壮劳力跑了,春耕必受影响。
辛子你还记不记得你存粮不多了?
骊嫘将梅子汤放下。“大君可知存粮几何?”
“我知道,所?以才更要早打早结束。”辛筝笑道。“商阴诸城的粮仓有的是粮食。”
“春耕之后打,可就食于敌。”骊嫘继续劝。
“我没想过劫掠商阴之地的。”辛筝道。
骊嫘叹道:“即便如此,你也收买不了人心,你打过去,商阴之地的春耕必然也会错过,氓庶会恨你的。”
辛筝不以为意。“那就恨呗,只要商阴之地的粮仓落入我手,为了活下去,他们会乖顺的。”
骊嫘忍不住为商阴的贵族们默哀,人还没死呢,辛筝就已计算好怎么花他们的遗产了。
骊嫘又想了想,还是问了句:“大君又要一同出征?”
辛筝,大抵是最让人省心的亲征君主,虽然战争开始之前军政一把抓,但战争开始后她对军权则放得相当松,主将说怎么打就怎么打,她这个身份地位比主将更高的存在俨然是打酱油的。
自然,和?真正打酱油的还是有区别的,国君在身后,徙卒甲士哪个不会士气大涨?
另一方面,主将也会很省心。
历史上很多战争,军队不是输在敌人太强大,而?是输在扯后腿的人太多,以及王侯的猜忌上,但辛筝本人就在军中,没人敢扯后腿,比如故意断军队粮草,或是粮草来得很迟,再或是按时来到却分量不对。
虽然战争本就是政治的延续,但能够将内部争斗也给搬到战场上,将战争当成铲除异己的地方,虽奇葩,却也屡见不鲜。
骊嫘不好说辛筝是什么心态,虽然这么一个不胡乱干涉,只是单纯的在旁边听着,还听得很认真很谦逊的少女国君无疑很满足主将的虚荣心,也能省去主将应付后方的精力的确挺不错的。帝国历史上王侯亲自出征也不是稀奇事,实际上,一个不能亲自出征的国君对军队的控制力往往不会太强,很容易造成国君与将领的争斗,最终战场变成国君铲除异己的好地方,若臣子强点,那就是臣子利用对外的战争干掉忠于国君的力量。
自然,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比如白帝,那是一只活生?生?的弱鸡,战争时永远都躲在最安全的地方。但也没人有意见,白帝的战略与战术兼具的大家,让她动脑子可以,让她动手那就很有问题了,也很浪费。
但,辛筝尚未成年,王侯再怎么亲征也没这么早的。
“是啊,大概一两个月便能回来。”辛筝说。“你与鲁说看好后方。”
现在控制的这几座城可都是她辛苦经营的基本盘,若是丢了,便是得了商阴,也是不划算的。
骊嫘觉得辛筝在说笑,商阴之地虽不大,但人多,哪那么容易攻下,但辛筝既然让自己看好后方,她自然会做好,也做好辛筝需要打很久的准备。
辛筝说三天后出征便真的三?天后出征了。
孔乾留守,角与宜各领两千五百人出征。
骊嫘一边忙着大军的后勤一边提防着西边的帝子王子公子们。
辛筝带走的五千人是训练得最好的。
孔乾训练成绩最差,这才被留了下来,若这个时候那些有着诸侯与强大氏族背景的大鱼们打过来,骊嫘也不好说能否打赢,不如多加提防,一旦有人来犯,那就严防死守,争取拖到辛筝打完商阴。
为此孔乾往死里训练自己麾下的徙卒,而?骊嫘拼了命的让人巩固城墙,准备战时所需的物资。
西边没打过来。
帝子王子公子们去岁的大鱼吃小鱼淘汰了背景不够雄厚的小鱼,今岁春耕一结束便迫不及待的开始了新一轮的大鱼互吃。
屋漏偏逢连夜雨,好消息自然也是连着的。
当西边打起来的时候骊嫘被告知,不用给辛筝准备太多粮草了,把之前培养的胥吏们都给派过去。
辛筝挑的时间太不守规矩了。
她麾下的人马虽然农忙时也需要下地干活,但他们不靠自己种地吃饭,不管干不干,都不妨碍他们吃饭。而?且,他们的战功决定他们能否升职加薪,加薪意味着能不能吃得更好,士气高昂。
商北低地贵族们麾下的军队却不然,车兵是脱产的肉食者,不管是否耽误春耕都不会影响他们吃肉,甲士也是脱产武士,但做为最底层的贵族,若春耕错过了,他们的生?活还是会受到影响的,必须节衣缩食,但贵族的体面与排场又不能牺牲....春耕秋收很重要。
徙卒是最忧虑的,本来就是自带干粮受征召,若是出征,打了胜仗,或许还能靠劫掠弥补损失,但如今不是出征,无法靠劫掠弥补损失,而?错过春耕时,仗打完了若还有命,回家肯定能看到全家人饿死的尸体,而?自己要么在一段时间后跟着饿死要么沦为奴隶——奴隶主是不会让奴隶饿死的。
双方的精气神完全不在一个层次。
辛筝的军队是步骑车混合,不同兵种之间配合有度,贵族们的军队是战车加大量徙卒,战车配合得倒是可以,徙卒们....惨不忍睹。
辛筝又是受邀请去主持公道的,这也意味着,商北四?族内部并非铁板一块。
辛筝预计要打两个月的,结果不到半个月她就吃下了四?座城,在杀光没有向自己投诚的当地贵族后便顺理成章的拥有了那些贵族囤的所?有粮食,不仅够大军吃了,还能反哺后方的基本盘。
真是富得流油。
就是管理起来有点麻烦。
人多,她又没屠城以降低统治成本,这便注定需要大量的能管到基层的人手,不然前脚走,后脚就得出乱子。
辛筝只能先让军队临时管理城邑,将城邑当成军营来管理,然后写了两封信函,一封是给骊嫘的,让她将之前准备的胥吏们都送过来。
一封是给虞的,出台新政策,所?有服徭役达两年的氓庶,可以有一名子女入序学读书习武,当然,还是一年一次大考,考不过就卷铺盖回家或听从官署的分配当童工,若考过了,那就继续读下去。
膝下不止一个子女,希望所?有子女都能读书?
那就继续服徭役,服役时间达四?年,可以有两名子女获得读书资格,服役时间达六年,三?名。
建议以后夫妻俩一起服两年徭役后再生?孩子,这样就是婚后生孩子了有两个名额。
军中杂役兵也获一个名额,正卒获两个名额,有军功爵的,在正卒的基础上,每升一级,名额就增加一个。
官吏也有名额,最基层的胥吏人均一个名额,职位越高,名额也逐级递增。
信写完了,辛筝又派人在各个城邑与村落里派发辛原甜象草种子,牧草也是可以吃的,不管是否春耕都能种,就是吃不饱,但也饿不死,同时通知一件事:辛子要修建一条运河,将流经商北低地的五条主要河流全都给连起来,以此灌溉更多的土地,但这需要很多人手,所?有去修运河的人,都能获得粮食做为酬劳。
粮食哪来的?
自然是那些死光了的贵族慷慨贡献的。
氓庶不关心贵族的心情,他们只在意自己能不能活下去。
春耕被辛筝这么一搅和?,算是完了,即便有了牧草种子,牧草一时半会也长不出来。
修运河很累,但有一口吃的,那就够了。
稳定了民心,辛筝修整了几日,即是等骊嫘把胥吏们派过来主持修运河,也是给商北四?族施加压力,她没打算将这些贵族的全部杀光的。
商北低地,所?有恒产者都是商北四?族的族人,全杀光了,商北低地的秩序也得彻底崩溃,倒时就真的只能通过屠城来降低统治成本了。
胥吏们一来,辛筝便迫不及待的开始继续攻打商北四?族,攻城拔寨,士气如虹。
骊嫘对此更加同情商北四?族。
辛筝通知氓庶修建运河时连施工图都给拿出来了,胥吏们到了后只需要按着施工图配合辛筝不知从哪挖出来的二?十名水利人员即可。
施工图非常完善,没有专业的水利人员将商北低地的五条主要河流都给勘测一遍,根本拿不出那么完善的施工图。
辛筝打商北低地的主意,怕是不下两年。
不过这也证明商北四?族是翻不出辛筝掌心了。
骊嫘思索了下,果断去看西边的热闹。
诸侯与强大氏族的继承人们在昆北之地的战争俨然列国纷争的缩影。
合纵连横,尔虞我诈,盟友三?五天一换,骊嫘看得甚为眼花缭乱。
以少昊君离为例。
战争开始的前半个月,他是与去岁辛筝为了搅浑水而拉起来的小联盟的成员继续结盟的。
中间半个月,君离被自己的盟友给捅了刀子,不过君离反应快,反手捅回了盟友,再吃掉了盟友的一部分徙卒补充了自身的实力,然后和前不久的对头防风阳生联盟,一起捅了防风阳生前不久的盟友,再一起瓜分了君离的上一任盟友。
后面半个月,君离与阳生撕毁盟约,找了新的盟友。
骊嫘把昆北之地的混战给理清楚的时候西边也打完了,大鱼互吃,养出了四?条鲨鱼。
西边打完的时候辛筝也将商北低地给吃下了,商北四?族的高层除了那个求援的寡妇及其幼子,都被她屠杀一空,中层也死亡一大片,治理一城的大夫半数被换成了王派来的人,基层被辛筝的胥吏渗透,相当稳定。
辛筝让角留守,自己带着宜与一千人马凯旋而?归。
回来第一件事便是告诉骊嫘:“我要吃剩下那四条鱼。”
刚看完热闹意犹未尽的骊嫘:“好啊....啊,你说什么?”
辛筝说:“我说我要打昆北,现在,立刻,马上。”
骊嫘怔了下。“可你刚打完商阴。”
是不是太急了?
西边那四条鲨鱼背后的后台可都不是一般的硬。
辛筝道:“时机很合适,他们刚打完,皆元气?大伤。”
骊嫘委婉道:“他们背后有人。”
哪怕元气?大伤,也可以飞快补充。
辛筝道:“所?以更得快,不然等他们背后的国族给他们补充了实力,我就打不过了。”
骊嫘一想也是,她总是忘了,辛筝虽是国君,但与那四条鲨鱼是不一样的。“那你要与谁结盟?”
辛筝最好的结盟对像无疑是王孙诵,不管王孙诵对辛筝观感如何,他的身份地位全都来自于王,做为臣子也做为孙子他无法违抗也不会违抗王的意志,那违背了他所?推崇的礼。
但鲨鱼们也不是傻的。
在意识到辛筝铁了心站在王的阵营后,之前的混战,第一个被淘汰的就是王孙诵。
辛筝说:“君离。”
“先打谁?”
“扶风旌。”
骊嫘懂,柿子捡软的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