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便不怕他苛待你的孩子?毕竟,你和离的代价可是终生不得?踏入沃西。”一起长大的族人问连山果。
“他若苛待,那不是很好吗我可以光明正大的把儿子抢回来改个大大的连山。”连山果似是扼腕的道。“可惜旅并非这种迁怒之人。”
“你对他的品性倒是有信心。”
“这无关信心,而是怎么也?做了半年的夫妻,这点了解还是有的。”
少昊旅也?的确不是那种会迁怒苛待孩子的人,但也?不是谦谦君子,真是君子也?不会下令不允许连山果踏足沃西半步。
少昊旅每隔一段时间就给连山果,告诉她孩子长了多少肉,掉了多少膘,以及叫什么名字。
小名叫雀奴,这是俩人一起商量的,怀上的那段时间连山果太作了,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生出健康的孩子来,因而起个贱名。
贱名好养活在帝国的贵族看来是下等人的无聊做法,但这纯粹看?父母对孩子的在意程度,若是真的很在意,无聊与愚昧都不是问题,孩子能健健康康长大就行,旁的都不重要。
大名倒是没想着早取,起个太差的觉得?委屈了孩子,起个太好的又怕损了孩子的福寿,干脆挑了一堆好的字先放着,等孩子长大了再从里头二次筛选,择个最?满意的。
连山果前脚离开沃西,后脚便收到了信,儿子有大名了:君离。
与君相离。
连山果琢磨了下这名字应当不会折损福寿,便随少昊旅去了,你高兴就好。
再之后,儿子会踢腿了。
儿子会翻身了。
儿子的眼睛是盲的。
连山果将一套盲人教材给少昊旅送了去,同时询问要不要把儿子送到连山城来,沃西....或者说人族对残疾的婴孩太不友好了。
生而残疾的孩子被视为不祥,这样的孩子往往一诞生就被夭折,而这种传统在沃西更加根深蒂固。毕竟,在帝国别的地方,如?果生而残疾的孩子生于优渥的贵族家庭,有能力照顾一个先天残疾的孩子一生,这个孩子还是有一定可能不被夭折,但在沃西,不管什么出身,只要是生而残疾都会被夭折。
少昊旅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的子嗣,谁敢夭折就灭谁全族?
只看到那一套细致的盲人教材时少昊旅有些蹙眉,人族的情况,残疾人比例极少,先天残疾在出生时就被淘汰掉了,后天残疾除非有儿女照料,否则也?会很快因为无法获取生存所需的食物而被淘汰。
残疾人少,盲人自然更少,那么问题来了,什么人会在盲人数量不过帝国总人口的沧海一粟的情况下研究一部细致且完善的盲人教材?
少昊旅觉得?自己可能猜到为何君离生而目盲了。
君离是一个很乖也?很聪明的孩子,
他会摸着少昊旅说话时的唇反应过来自己听到的声音都是从这里发出来的,在学会唇语后慢慢的学会自己说话,虽然直到一岁以后才慢慢开始说话,口齿相对清晰的说话更是三岁以后,但少昊旅非常高兴的夸奖了他。
之后少昊旅每天都会拿一些君离没见过的东西来给君离摸,避免他以后缺乏常识,每次君离记住了,并且在之后一段时间再次摸到的时候能清楚说出这是什么东西,用来做什么的事,也?都会得?到夸赞。
沃西的环境对生而残疾的人很不友好,君离周围根本没有和他一样的人,而健康的孩子们也没有愿意和他玩的,少昊旅也?担心那些还不懂事的孩子伤害君离,因而一直拘着君离在屋里,偶尔在院子里走走,但不能太久。君离的身体太弱,在外头呆得?稍微长一点就会生病。
天天被拘在屋里的结果便是君离一岁多点的时候便开始摸着盲文书阅读,在将自己房间所有的东西,包括灰尘都给摸过捻过后他除了摸书也?没别的娱乐了。
阅读使人眼界开阔,君离虽然看不到,但通过盲文书还是知道了很多的东西,比如?人不止有父亲,还有母亲。
“阿父,阿母去哪了?”
某日突然被问及这个被自己刻意忽略了两年的问题,少昊旅默然须臾,道:“她在连山城。”
君离哦了声,没再追问。
帝国的合婚,若合婚且双方都是有封地的贵族,夫妻俩便不会在一起生活,而是每隔一段时间去对方的封地生活。感?情好的,今年我去你家过,每年你来我家过,感?情一般的,可能还会后年各自过,感?情差的,生完了至少两个孩子后便各过各的了,只每隔一段时间会在有空的时候会去探望一下孩子。
君离估计自己的父母是最后一种,不过亲母应该很忙,他两岁都还没见过对方。
再等个一两年应该能见到了,君离想着,再忙也?不至于忙得?三?四年都不来见儿子一面。
这一等便是两年又两年,他的身体日渐健康,不再整日里被拘在屋子里,甚至开始在自己的院子里莳花弄草,不时跟着少昊旅出巡,见了很多的民俗民情,也?在六岁的时候从少昊旅的口中知道了父母之间那烂账般的恩怨纠葛。
父子俩一同用膳时,少昊旅告诉了儿子怎么回?事,说的极为客观,不带半点个人色彩。
君离捧着自己的专用饭碗诧异的问:“阿父很喜欢阿母吗?”
少昊旅点头。“不是喜欢,是爱。”
君离不懂什么是爱,猜想爱应该是比喜欢更喜欢的一种喜欢,因而表达了自己的疑惑。“既然很爱,那为何会放她走?”
沃州牧的权势,他这些年也不是一无所知。
少昊旅难过道:“她不爱我。”
“可你有权势呀。”君离道,他知道有一个族人喜欢一个人,但对方不喜欢他,可最后也没法拒绝,因为彼此身份地位差得太大,她的拒绝并不能阻止两个人的婚事。
少昊旅闻言更加难受了。“她在最后那几天已对我起了杀心,寻常女子,自是不会如?此,即便生出杀心,也?会很快认命,但你的母亲,她起了杀心,便是真的要杀人。”
到底是放在心上的人,挂心程度不一样。
连山果不一定了解他,他却是很了解连山果是什么人,那就不是寻常女子。
不过话?说回来,连山果若是寻常女子,他也?不会倾心。
“那你为何要爱她?”君离问。
“你还小,不懂这些,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个人会让你倾心,明知对方很危险也不顾生死的想靠近。”少昊旅道。
君离严重怀疑自家老父有受虐倾向。
***
少昊旅的年纪并不能算大,虽然人族的平均寿命在二十?岁上下,但贵族比起氓庶还是更加长寿,而武者比贵族又更长寿一些。
做为第三?境的武者,理论上少昊旅能活到一百五六十岁。但既然有理论,自然会有实际。
一个普通人,历史上不乏不是武者却仍活到了一百多岁的人瑞,理论上足以说明即便是普通人族寿命也有一百多岁,但帝国近万年的历史,实际能活到一百多岁的人族又有几个?
同理,第三境的武者,实际寿命就没几个是达到理论程度的。
可哪怕是考虑实际寿命,少昊旅的寿命也很短,他的身体才五十?来岁便倒下了。
沃西是帝国的边境,战争频繁,少昊旅是嫡支,生而锦衣玉食,自然不是白得的。差不多七八岁便开始跟着长辈上战场,一生经历大小战争无数,身体不知积攒了多少的暗伤沉疴,只是以前年轻,加之第三境强大的生命力,一直没事。但有句话叫做量变引发质变,还有句话叫做不作不死,身体里不知埋着多少隐患,少昊旅始终不曾细细调理身体,也?实在是没那个时间,不是在打仗就是忙着堆积成山的政务.....不过五十?几岁便倒下了。
一生都在为氏族为沃西而活,少昊旅在病入膏肓,意识不清时嘴里念叨的却不是沃西的未来,而是一个名字:连山果。
连山果收到消息后立刻动身离开了连山城东行,然后停在了沃西的边境不再前进。
使者催促,连山果道:“旅曾言我终生不得?踏足沃西,他如?今尚未亡,我怎好意思违背。”
使者闻言都想给连山果跪了。“牧已后悔,允您入沃西。”
连山果表示落子无悔是做人最起码的节操,少昊旅不咽气,她说不踏足沃西就不踏足沃西。
整个少昊部都出离愤怒了,将死之人最后的愿望,你好意思如?此斤斤计较?
连山果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她好意思。
少昊旅意志力强大的死不咽气时,她始终在边境野营。
少昊旅意志力虽顽强却终究撑不下去,回?光返照恢复了清醒意识时连山果还在边境野营。
听到连山果的决定,少昊旅不仅没生气,反而开心的笑了。“哈哈,这么多年,她仍是一点未变。”
少昊旅下意识对小儿子招了招手,想起小儿子看?不见,正想开口喊他过来,长子少昊臧便已将短胳膊短腿的幼弟给拎到了父亲的病床前。
“阿父....”君离抓着少昊旅一只爪子抽噎不已,他年纪是小,但读书多,如?何看?不出少昊旅如?今的意识清明是回光返照。
少昊旅艰难的抬起因为久病而干枯苍老如?鸡爪子的手揉了揉小儿子的脑袋。“别怪果,她本就是这样肆意自我的人,也?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你与她之间,她只是你的母亲。”
君离抽噎着道:“嗯,我不怪她。”
那就好。
少昊旅放心的看?向嫡长子。
少昊臧立马膝行至君离旁边,握起父亲干枯苍老的爪子。“阿父还有何嘱咐,尽管说,儿子一定做得?。”
少昊旅示意了下小儿子。“记住,他是少昊君离,永远都只能是少昊君离。”
少昊臧以为少昊旅是担心自己日后苛待幼弟,当即指天发誓自己一定会善待幼弟,不然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你是我的孩子,我如?何不了解你,我并非担心你苛待他。”少昊旅叹道。“罢了,过几日你会明白的。”
说完少昊旅便合上了眼,其它该交代的该安排的他都在刚开始病倒时给交代和安排好了,如?今也?没什么好放心不下的了。
少昊旅咽气的刹那正在边境野营的连山果仰头望着漫天星辰,觉得?眼睛有点酸涩,应该是看星星看?太久了的缘故。
揉了揉眼睛,感?觉不酸了后连山果倏的起身骑上龙骧马,越过了兖州与沃州的边境,如?箭一般飞向凤凰台。
少昊臧在第二日的时候便明白了自家老父临终那话的意思。
连山果前脚给前夫吊唁完,后脚便来寻前继子讨论给小儿子改个姓氏了。
沃西这环境对先天残疾太不友好了,以前你老子把人保护得严严实实的,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但如?今他都不在了,自己的子嗣和父亲的子嗣,上心程度还是不一样的,不如?把君离交给她?当然,她也不会让少昊臧白让,肯定会给补偿。
少昊臧毫不犹豫的拒绝了。“阿父临终时有言,九弟永远都是少昊氏的子孙。”
连山果:“....”在这等着呢,真是阴魂不散呐。
连山果不死心的继续劝说,就算你父临终有言,但君离也是你亲弟弟不是?你也?有自己的孩子,你不论如何都不可能给予君离更好的照顾,你忍心看?他在沃西这对先天残疾一点都不友好的环境被人欺负吗?知道你会保护他,但你能一天十二个时辰全方位的保护他?那是你亲弟弟呀,你父亲临终时都还放心不下的亲弟弟,你忍心吗?
少昊臧反问,那你就能了?
连山果表示我当然做不到,但连山城对先天残疾并无恶意,只这一点便甩开你能给的十?条街不止。
少昊臧一时语塞,被连山果趁胜追击的给说得溃不成军,然不论被连山果说得如?何溃不成军,死活都不松口,只在最后实在是被逼到了角落里没辄了,让连山果去和君离谈,若君离愿意,他就不反对。
君离的想法?
自然是毫不犹豫的拒绝,同时好奇的问:“你一个八年都不来看亲生儿子一眼的母亲,有什么资格让我改姓氏?”
我不来看你是因为你老子不许老娘踏入沃西半步。
看?着君离一脸冷漠的扭头不想理人,但耳朵始终对着自己的方向轻轻颤动的别扭模样,连山果委实不太好意思把这话?给说出口。一旦这般解释了便很难解释为什么少昊旅会下这种禁令,难道要说我为了和离,把你给舍了。虽然她自己并不后悔,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但也?知道这话?不能和孩子说。
连山果只能退步道:“罢了,你不想改就算了,不过要不要考虑和我去连山城住一段时间?不是让你以后都不回?来了,只是每年出趟远门而已,还回?来的。你一直都在沃西,能看到多少风景,世界很大的,人生在世,就得多看?多听,不然就是坐井观天里的那只蛙了。”
君离愣了下,显是没想到连山果这么好说话?。
少昊臧被这家伙用言语给逼到了角落里,他也?并非一无所知。
君离矜持的说:“我考虑考虑,不一定去的。”
“好呀,我很有耐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