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酒决定录取辛筝。
一直陪同祭酒看完了考核全程的燮表示反对。
诚然,那是一个挺特立独行的小孩,但?录取考试考的不仅仅是野外生存,而是全部科目,她的所有成绩加起来太差了,根本没达到录取的及格线。
祭酒坚持。
燮:“你是否你忘了学?宫建立正常的求学?秩序有多?难?”
学?宫里的生徒不是帝子王子就是诸侯或大贵族子嗣,天然就是朝堂缩影,打建立那天起,生徒之间修文?修武就不是最?重?要的,而是怎么打击家族政敌的晚辈——自己未来的政敌。
祭酒这些年变着?花样的折腾并非闲出境界了,而是为?了刹住学?宫的风气,朝堂已经看得够糟心?了,来当祭酒却得面对第?二个朝堂,没有比这更?糟心?的事了。
亲手制定了秩序,现在却要亲手打破?
祭酒无所谓的道:“学?宫中的政治争斗只?是从台面上转到了台面下罢了,而且,做为?祭酒,我有直选名额。”
人世间的权势,不论是谁都无法一直不低头,她亦然。
整顿秩序的代价是给?了帝国最?上层的权贵们一定的直选名额——保障他?们的直系后代不论是好还是不好都能凭血统享受最?好的资源和环境,哪怕自己的子孙用不上,拿来邀买人心?也是极好的。
祭酒自己也有,但?从未用过。
燮很是不能理解。“你抽疯了?”
祭酒的态度始终是中立的,哪怕她实际上是王安排上来的,行事也必须是中立的,不然在祭酒的位置上做不长久。所幸王也没指望祭酒帮他?控制学?宫,那不可能,只?要学?宫不花着?他?的钱,源源不断的为?他?的政敌培养羽翼,也能为?他?提供一定的人才就好。
祭酒道:“权衡利弊很好,但?任何基于?现在与未来的考虑,都抵不上真正的喜爱。”
燮听懂了。“为?何?”
辛筝哪里吸引人了?
祭酒想了想,回答:“大概是因为?她没疯。”
燮觉得祭酒着?实欠抽,哪怕不想回答也可以沉默以对,没必要这么胡扯。
流亡国君是挺惨的,但?历史上的流亡国君多?了去,血统和法理性在那摆着?,哪怕流亡了,去别的国家也照样锦衣玉食。
着?实没有发疯的需求。
辛筝若非跑到了这顶级贵族云集的帝都,本可以过任何醉生梦死的好日子的,只?是需要付出除非日后有大机缘,否则这辈子都别想归国了,若是倒霉,命也可能失去。
寄人篱下,命自是不由己。
唯一的收获大抵就是安逸。
多?少人一生所求不就是安逸?
祭酒并未解释。
辛筝成功因直选名额而被录取,本来应该被直选的是少昊君离的,如今却是变成了她。
同一批因直选名额被录取的人并不在少数,唯一的问题在于?,别的被录取是因为?血统不够,不具备考核的资格,又运气好得到了贵人青睐,这才得以获得直选名额。
辛筝成为?十年来唯一一个血统足够却因考核被刷下而进学?宫的人。
在更?早的时候倒是有过类似的例子,但?在学?宫里都呆不长久。
同样血统但?靠着?自己的能力?考进来的看不上这种走后门的,排挤自然也没什么后顾之忧。
没有血统的虽然不敢排挤,但?贵族又哪里看得上血统卑贱者?相处时素来居高临下,若非如此,怎会有礼贤下士的说法。
下,意味着?居高临下。
成年人自然会感恩,但?少年人还没经过太多?的现实毒打,仍旧保留着?几?分意气与孤傲,尤其是这些虽无血统,但?资质才华都堪称天之骄子的氓庶,更?瞧不上空有血统的草包。
直选名额也挺珍贵的,久而久之,贵族们都不会如此浪费名额了。
子孙不成器那就舍了另选一名,反正做为?贵族,缺什么都不缺子孙,没必要吊死在一株树上。
辟雍学?宫亦作璧雍,是转为?贵族子弟设立的大学?,取四周有水,形如璧环为?名,辟雍峰这一片古早时被数条水流环绕,故而有此名,不过随着?几?千年的时光流逝,地形自然是有所变化的,但?辟雍的名字却是一直沿用了下来。
与辟雍差不多?意义的大学?是泮宫,后者是诸侯国效仿辟雍而建的大学?。
辟雍和泮宫以及氏族的族学?加起来基本垄断了帝国的高等教育。
不管是哪个都需要血统或是权贵的举荐才能入,前者就是权贵,后者是权贵在养狗。
辛筝对这些的唯一感受便是:效率太低。
虽然她没经营过大学?,但?她有建序学?,效仿白帝时的痒学?而设的学?塾。
白帝为?了推广教育兴建了痒学?,为?她提供了大量的人才,若非如此白帝也打不起那浩大的倾国之战。
四帝之中,白帝的艰难不比废墟之上白手起家的炎帝差。
氏族介意她的血统,不过这不是重?点,哪怕氏族介意,最?终也被她给?调/教得不介意了。
她的艰难在于?她接受的帝国是刚经历过黄帝穷兵黩武百余年生生打没了种族三?分之二的人口,好不容易打完了所有外战,所有人都以为?可以好好休养生息,好好过日子了,结果....扶风之乱来了。
外战打完了不打内/战,那活着?还能干吗?
闲着??
人是不能闲的,一闲下来就废了,所以没有外战能打了,理所当然要打内/战,反正就是不能闲着?。
这是辛筝对那群星璀璨令后世向?往的扶风之乱的唯一感受。
白帝会推广教育也和她继位之前人族几?百年没闲下来的局势有关,群星璀璨的背景人口断崖式暴跌,十室九空。人才什么的,做为?混乱浪潮的弄潮儿,自然是死得最?快的。
白帝刚继位时忙得几?乎过劳死,痒学?开始成批量提供人才后才开始好起来。
只?是,白帝估计也想不到,她死后,她办的乡痒最?终没落,被氏族族学?所取代。
辛筝以前没什么感受,但?在自己办了序学?后就委实看不上族学?的效率了,深切明白了白帝力?排众议办痒学?的心?情。
大学?不比小学?的效率高,但?因为?实行的是精英教育,效率低的同时也的确培养了诸多?顶尖人才,只?是鉴于?投入的教育资源太过可观,辛筝私以为?,便是将猪给?教得能直立行走了也是应该的,更?何况祭酒考核出来的都是资质出众者。
成才是应该的,不成才....养大的肯定是胎盘。
和辛筝有近似认知的奇葩自然是没有的,所有人都认为?辟雍学?宫的生徒学?得好是血脉高贵天赋异禀的缘故,故而辟雍学?宫的生徒都以学?宫与血统为?荣,骄傲的底气很足。
既然骄傲,理所当然的看不上辛筝这种。
辟雍内共有五座大学?,南为?成均、北为?上庠,东为?东序,西为?瞽宗,中为?辟雍,其中辟雍最?尊。
入辟雍学?习者,不是惊采绝艳的天才中的天才,便是天才且血统高贵,出身四帝族、九王族以及三?十六大氏族这样的强族,前两者可能有一些支族的嫡嗣能入内,后者则必须是本家嫡系。
如此高的标准,辟雍殿的学?生加起来都没超过四十名,更?值得一提的是,辟雍殿的教习数量是生徒数量的五倍不止,而这些教习里,哪怕是教音律的也是九州一流的乐师。
君离的出身和资质让他?被安排到了辟雍殿,在别的殿,很难说会不会有生徒被收买想弄死他?,但?辟雍殿却是不可能。
他?只?需要担心?同殿的生徒会不会想弄死他?,却也无需太过担心?,辟雍殿即便有人想弄死他?,也不会亲自动手,必然得将自己摘干净才动手,而这不可避免令人束手束脚。
辛筝虽进了学?宫,却也未有什么优待。
按血统身份,辛筝可以入东序。
按成绩,辛筝可以去瞽宗。
最?后折中了下,辛筝被安排在了上痒。
上痒的生徒约莫六百余名,仅次于?有生徒近三?千的瞽宗和近千的成均,考进来的血统贵族和直选者的比例对半开,而直选者也有九成是血统贵族。
直选名额很珍贵,而一个氏族往往枝繁叶茂,分支众多?,但?能够享受最?顶端的特权的只?有嫡系,可分支也是贵族,同样自幼脱产读书习武,基数上去了自然也会有天才,能力?滋生野心?,血统挡不住分支干翻嫡系本家的野心?。
风姓氏族历史上少昊氏干翻太昊氏取而代之,穷桑氏与少昊氏的裂姓之乱都是本支问题的鲜明例子,也是氏族中时常拿来当反面教材的案例。
风姓氏族自然并非唯一的例子,实际上,帝国的氏族就没有哪个是发生过分支灭了本家取而代之的历史,比风姓氏族凶残多?了,后者虽分裂,但?曾经的本家并未被人工灭绝。
无论是古早的太昊氏还是最?近的少昊氏都还延续着?呢。
这大概也是世人敢拿风姓氏族当反面教材的缘故,风姓氏族的本支问题没有绝对的赢家,不用担心?一句话说错得罪整个风姓氏族,而别的氏族,原本的本家被人工灭绝,拿来当反面教材的话....相当于?得罪现任统治者。
屁股决定立场,立场决定脑袋。
做为?分支时怎么看嫡庶本支尊卑怎么不顺眼?,觉得权力?应能者掌之,觉得自己如此英明神武却要因为?出身而屈居人下,苍天不公。
既然苍天不公,那就自己为?自己讨个公平。
人是会变的,干翻本家取而代之后往往会改变看法,嫡庶本支尊卑乃天理伦常,贵者恒贵,贱者恒贱,自己的子孙血统尊贵,哪怕是废物也合该万世尊贵,永享荣华富贵。
天理伦常显然挡不住权力?的诱惑。
本支问题始终是所有氏族头疼的问题。
学?宫的直选名额便是一个应对的法子。
支族子弟再出色也不可能有本家的特权,但?并非没有捷径。
本家用直选名额这类东西来拉拢支族天才的心?,而解决了这些天才,支族其它的人再有心?,也折腾不起来。
至于?支族子弟被提拔以后会不会不感恩....从小教育忠心?,培养为?氏族奉献的荣誉感,大部分还是很听话的,小部分,那也没辄,世间从无万无一失的法子。
故而,获取直选名额的,就不存在真正的氓庶,真正的氓庶也没机会完成小学?教育。
只?是,这些分支的子弟,在真正的高贵者看来,与氓庶并无区别。
有血统又资质过人,自然傲气。
考核派与直选派的对立不可避免,一方觉得自己辛辛苦苦考进来却要和走后门的居一殿,简直是羞辱,很委屈;另一方觉得前者不过是仗着?血统垄断了考核资格罢了,若给?他?们一个公平对决的机会,肯定能将前者踹下去,如今同室而处何处不是对自己这些因为?特别出色而被特别录取者的羞辱?也很委屈。
上痒殿因为?两系的人口比例对半开一直以来都是五殿中私下斗殴最?严重?的,隔三?差五的见血,祭酒和教习们死活都管不住。
尽管矛盾如此尖锐,对于?辛筝这个没通过考核而走后门的,双方有志一同的达成了共识:须得教育教育那个流亡国君何谓人贵有自知之明。
等了几?天都没等到辛筝。
一打听,人报完道就走了。
报完道后需要回家准备行李和文?具、以及服侍的仆人自是需要时间的。
学?宫的规矩很严,每个人只?能带一名奴仆打点生活起居,文?具、衣服等方方面面都需要自备。
报道后学?宫会给?每个新生两天的时间。
辛筝过了两天也没回来,一问,报道的同时请了半个月的假。
干嘛去了?
辛筝没提,生徒们也不可能跑去问祭酒。
生徒们请假是需要祭酒批准的。
没辄,祭酒也不想管这么多?,但?谁让生徒身份特殊,这种请假的事祭酒不亲自过问一下,很难说会不会出了山门就再也回不来了。
一个氏族的继承人往往是倾举族之力?去培养的,若是能干掉政敌的继承人,不能更?赚了。
自然,中小族家底不足,为?了避免内耗,往往只?培养一个继承人,别的孩子要么当彘养要么在立了继承人后便驱逐,避免百年之后的内耗。
强大的氏族家底厚,容错值高,禁得起折腾,往往不止一个继承人,尤其是帝族与王族这个层次的存在,培养继承人的方式堪称养蛊。
除了少昊氏因为?生存环境特殊迫使帝子们不管最?后谁坐上了君位,别的帝子都会臣服,旁的帝族王族....不管最?开始有几?位帝子王子,最?后还活着?的一般只?有权力?宝座上坐着?的。
因而,九州所有人都明白一个道理,试图用干掉帝族王族的某个继承人来让帝族王族出问题纯属做梦。
只?是,无外患自有内忧。
帝族王族每一代的权力?更?迭都会造成九州的动荡。
祭酒管不了四帝族九王族三?十六大氏族之间以及内部的争斗,但?做为?祭酒,生徒若是死在了她眼?皮底下,她也会很麻烦。
向?祭酒询问别的生徒的下落,自然是不会有答案,搞不好还会被怀疑是否居心?叵测,毕竟,历史上那些前辈....真就没一个不是居心?叵测的。
***
蒲阪并没有足够明确的城区规划,建筑物完全是野蛮生长般四面八方的蔓延。
西郭占地规模最?大,人口密度也最?大,同样也最?是脏乱差。
买卖两脚羊肉的街就位于?西郭。
不过也不是所有地方都跟两脚羊肉街一般。
哪怕是混乱,表层之下也是存在着?秩序的。
鬼市是西郭一片很重?要的地方,湟水流经蒲阪,被切割成无数水路,其中很多?水网都在西郭这一片,故而蒲阪的西郭湿气很重?,是蒲阪最?不宜居的地方,因而贵族营建宅邸时都远离这一片。
鬼市位于?水网交汇处,是西郭的核心?,据说在这里你什么货都能找到,只?要你出得起钱。
也不建议在这里胡来,因为?哪怕是帝族和王族,在这里胡来也是会死人的。
鬼市的背景辛筝也不清楚,不过她也不在意,重?要的是鬼市能不能满足她的需求。
“我需要一个能够担任我的家丞,替我打理我在帝都所有事物以及很多?杂事的家丞,同时他?还得有强大的自保能力?;我还需要一个精通水师训练的人,若实力?强大更?好,若没有强大的实力?,只?要水师训练足够精通也行。”
鬼市的接头人一脸无语的看着?辛筝。“溟市有规定,不做人口买卖。”
辛筝挑眉。“稀奇,我可从未听说过有不做人口买卖的商人。”
人口这方面的买卖是最?无本万利也最?不需要担心?没有买家的买卖,只?要是商人,就没有不沾这方面生意的。即便是夷彭也不例外,稍微好点的是夷彭主要是寻觅资质好的孩童送去辛国育幼堂,非是为?了牟利。
也犯不着?掳掠人口,这年头最?不缺的便是战争和灾荒的孤儿——灾难延续不少时间的地方例外,孩童大部分都被吃掉了。
接头人问:“你还有没有别的事?没有可以走了。”
辛筝道:“我可是客人,你这种态度,也不怕把客人赶跑了?”
接头人一脸爱走就走的模样。
辛筝让噎了下,除了黑店,着?实头回见到这种生意人,不过话说回来鬼市本身也不是什么正经生意人——这世道也不存在正经生意人。
“不做人口买卖就罢了,提供情报总可以吧?帝都这么大,挨个找过去,我没那么多?时间。”辛筝取出了一只?半尺长的匣子打开,里头是满满的明珠玉器。
半个月的假很长,但?帝都更?大呀。
接头人沉默的看了会匣中之物。“你抢了哪家集会?”
辛筝一脸正派道:“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这些东西来路绝对清白。”
接头人最?终还是同意了这桩生意。
辛筝等了两个时辰后等到了想要的情报。
鬼市给?她提供了两个人选,但?只?是情报,能否收服两人就是辛筝自己的事了。
辛筝想想自己花的钱,踅摸着?鬼市提供的两个人选若是配不上这份情报钱,自己回头一定要拆了这鬼市。
鬼市提供的人选一男一女,一出身尊贵,一出身卑贱。
男名唤造篾岁,顾名思义,家里是做篾的,起名为?岁,多?半是岁末出生的。
据说是宁州西陵国人士,但?出身....不太好。
这年头,出身不好基本能绝了一个人的前途。
基本,不是绝对。
诸侯征伐,战争最?会打破秩序,再加上巫女夷光时的一些助力?,虽然高等知识仍旧被贵族垄断,但?氓庶阶层总归还是有机会接触到一点浅薄的知识了。
若是天赋足够好,也足够努力?,那么凭借一点浅薄的知识还是有可能学?出一点成绩来的。
学?出成绩了自然就该是寻求明主了,不然没人用自己,学?得再好也是白搭。
要让人注意到自己,用自己,自然要出名。
出名有风险。
除非你背景特别硬或是运气特别好。
造篾岁两者都不占。
故而他?在一次集会时虽然出了风头,却也惹了那些没能出风头的贵族子弟的厌。
具体发生了什么时鬼市没提,只?说她见了便知。
辛筝疑惑的跑到了西市一处酒肆,造篾岁这几?年大部分时间都在此地,如果不在,那多?半是在街上卖篾器,他?做的篾器手艺很好,光顾的人不少,不过造篾岁从未将此作为?下半辈子的寄托。
辛筝一眼?便明白了为?何。
造篾岁膝盖以下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
以及,这是喝了多?少?
闻着?浓郁的酒气,辛筝脑袋有些晕,立刻退离五步远,同时扔给?酒肆伙计一块布。
“把他?拖出来,再给?我打盆水。”
辛筝给?的布只?有一尺见方,但?料子很细,至少能换两匹粗布,伙计热情的应了,还细心?的打了一盆温水,不会将人冻出问题,也不会烫伤人。
辛筝接过陶盆,夸了伙计一句。“做得不错,要不要来我府上做事?”
伙计闻言激动的匍匐跪地行礼。“谢贵人恩赐。”
辛筝将温水泼在了造篾岁的脑袋上。
冬日天寒地冻,温水虽温,却也禁不住冷风一吹,更?冷了。
几?尽酒精中毒的造篾岁生生给?冻醒了,一脸懵的看着?辛筝。
辛筝将自己的钱袋和一枚代表自己身份的玉佩扔给?伙计。“把他?收拾干净,带到质子街的辛子府见我。”
“喏!”伙计下意识的用雪擦了擦手,将手给?擦干净了才恭敬的拿起钱袋与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