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个多月,春妮他们不是在寻找学生,就是在躲避倭国人搜寻的路上,偶尔跟海城联系,也用的李叔的渠道,不过是为了跟方校长对口供,好应付倭国人接下来的盘查,几乎没怎么了解学校现在的形势。
直到方校长到火车站来接春妮一行人,他们才有机会了解到他们离开后,事态接下来的发展。
那天春妮带着罗阿水追到城南火车站时,韩厂长也带着另一批人去了山下友幸的住宅。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山下友幸在他的家里宴客,看见韩厂长,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还邀请他进门喝一杯。
韩厂长别看出发时气得发疯,等到了他家,已经冷静了下来。
他看了眼山下友幸的家:满室宾客。
显然,不在场证据和帮手他都有。
这个时候他来找山下友幸的麻烦肯定讨不到便宜,只好依照程序找山下友幸询问了他是否知道互助会学生失踪的事,山下友幸自然否认了。他还很焦急地表示,要请朋友们一道帮助学校寻找学生,韩厂长当然不会答应他。
从山下家里出来之后,韩厂长不甘心,在附近找个地方留了两个人继续监视他家。
“山下还在打咱们学校的主意。”春妮肯定道。
否则他事成之后撤退就是,完全不必要同韩厂长演这出戏。
“什么?小鬼子还不死心?”春妮跟方校长说话时,李铁柱他们就在旁边坐着,闻言立刻炸了。
“要不,咱们把他——”申庆友目露凶光,伸出手作了个向下切的动作。
这一次学生们在被倭国人追击中见了血,变得凶悍了不少。
春妮皱眉道:“别乱来。韩厂长后来又做了什么没有?”
方校长就露出“果然还是你了解他”的表情,只道:“第二季度的盈利仍然扣压在我们手里,我全部用它们买了材料,山下有些不满,但都被王老师骂回去了,说他不能跟工厂同甘共苦。通过山下友幸,韩厂长找到了连德江的家。”
山下友幸是连德江的下属,只要想找,连德江住在哪,肯定是找得到的,但春妮觉得,只做到这里,韩厂长肯定不甘心。
方校长又叮嘱学生们:“韩厂长前些日子已经找机会揍了山下一顿。那个龟孙子这些天没敢再来学校,出门也带着人,在防着咱们呢,你们可不准乱来,听见没有?”
等把学生们全都送回家,方校长继续同春妮道:“他找人接近连德江的家眷,听他老婆说,这段日子,连德江往外撒了不少钱出去,好像是因为他做的一个什么事出了岔子,要补钱给人家。”
难道是兵工厂的事找到了连德江头上?但这件事他们确定已经抹除掉了所有痕迹,怎么麻烦还是会落到连德江身上?
春妮决定,回去之后跟韩厂长碰个头,再用自己的渠道查一查,如果真是这件事的余波,到时候就好玩了。
校长的话还没说完:“你这孩子,要是听我的,去了双城该有多好。咱们学校前两天来了一队倭国人,要抓我们保安队的学生去审问,幸好当时符律师,还有纳尔逊都在,才没让他们得逞。你幸好是不在,不然这回也跑不掉。”
炸兵工厂的事,目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校长只知道他们在追击的过程中狠狠打击了倭国人,不知道其他。学生们也知道厉害,在路上就想好了各种理由应对人们接下来的盘问。
“来学校的倭国人是宪兵队的?”
“应该不是,他们穿着便装。”方校长回忆道。
这一听,春妮心里就有了数。
这次她跟李叔交谈,除了对她所知的那点信息交底之外,还得知了倭国国内政军方面更多的信息。倭国的军方也不是铁桶一块,像是他们的兵工厂由国内各大家族企业承包开设,其实是民间公司组织,负责兵工厂保安工作的应当是倭国陆军和公司的安保力量结合。而宪兵队虽然属于倭国军方,但实际上是军警编制,独立于其他倭国军队,并且可以管理比自己大三级的军队成员。
在海城,虽然其他倭国军队也会干缺德事,但跟民政联系紧密一些的,只有宪兵队和倭国人自己的巡捕房。
兵工厂被炸事发在东海省,跟海城是两个行政区划,还不是军方直属,而是私人财团的企业,这里面可以做的文章可太多了。
现在的国际局势正处于一个微妙的平衡中,英法被德国人侵略,而倭国人是德国人的盟友。为了不刺激在海城的英国人,让他们投入敌人的怀抱,使海城的局势更为复杂化,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倭国人很有可能不会愿意主动招惹麻烦,免得刺激到英国人敏感的心情。
所以,去学校抓人的,很可能是那些兵工厂产业主们私下的行动。
李叔判断,这回她要面对的大头不是宪兵队,只要小心一点,在海城的日子,还是勉强过得的。
这样一通分析下来,春妮暗暗吁了口气:看来她回来的选择是对的,接下来,只要她正常做事上下班,管紧学生们的嘴巴,等到风头过去,还是好汉一条。
理论上,春妮认为,这次又将会是个有惊无险的结局。
但在看到夏生的那一刻,她心里却做了另一个决定:“夏生,你不是一直想去港城看看吗?姐姐送你去港城玩两个月,怎么样?”
“那你呢?”夏生今年就要满十一岁了,但亲人长日不在身边,总是被放在别人家寄养,让小小少年早早沉静下来,使得他一点也不像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即使听见梦寐以求的事成真,第一反应并不是开心得忘形。
“我当然留在海城,工厂有很多——”
“这次的危险比以前更大,是不是?”夏生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哭着不让她出门。可他安静地望着她,仿佛什么都懂的样子,让春妮更加感到愧疚。
“我——”
“姐姐,我长大了。有什么事,你可以直接跟我说的。”夏生认真道。
春妮:“……”哎,弟弟长大了,不好糊弄了。
她按他坐下:“好,那我也好好告诉你,姐姐不想让你留在这,不是因为姐姐有危险,而是怕有些人像上次一样,拿你开刀。”
“还是我拖累了姐姐。”他失落地低下头,须臾,又抬起头来:“我明白了。姐姐想做什么做去吧,只要你记得,不管什么时候,我都跟你站在一边。你有什么事,不用瞒着我,直说就是。”
明明是暖心的话,不知怎地,春妮听得心中却是一虚。
…………
好汉报仇,不分早晚。
回到学校,送走夏生之后,春妮跟韩厂长密议了一个下午,又各自使出手段,确定连德江那边的确出了麻烦,最近在筹集现金之后,她果断出手,将山下友幸请到了学校来。
当然,这个“请”的方式可能不怎么友好。
山下友幸直嚷嚷:“顾老师,你带我到这里来,到底想干什么?”
春妮笑眯眯地:“山下先生别着急,我是有事找连先生说话,想请你帮帮忙联系连先生。”
“连先生不——”话说一半,山下友幸急忙改口:“你先放开我,我去帮你约他。”
“不用了,”春妮指指电话:“你用这个找他。要是一个钟头之内,连先生到不了学校,那不好意思,我就不客气了。”
山下往后退了两步:“你想干什么?”
春妮捏了捏指骨,微笑道:“我看你不顺眼,就想找个理由打你,看你有没有本事帮我消除这个理由了。”
平白无故拐走他们一百多个学生,却还敢好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晃,真拿学校里这些人都是摆设了?
经此一事,虽然他们没办法让互助会长站出来跟山下对质,但他还有连德江的人绝对不能再留在学校。
春妮想不到兵不血刃达到目的的方式,但是,她有拳头啊!
反正现在夏生也去了港城,她再无掣肘,收拾一个山下还不轻松?
他之所以敢在他们面前晃悠,无非是仗着他倭国人的身份,可春妮不怕他。经过这段时日的调查,她已经判断出,包括他的主人连德江在内,在倭国人面前不过也是条狗。
她连倭国人都不怕,更何况是条狗?
山下终于露出惧色,拿起了电话。
一个半钟头以后,连德江冷冷盯着蜷在脚边的山下友幸:“顾老师,你一向是这么无法无天吗?”
“我无法无天?我比得上连先生一出手就绑架一百多个人的大手笔?”
现在没有别人在,春妮也没必要跟他客气。
连德江从外表上,并看不出他这段日子遭遇的挫折。
他似乎也不屑跟春妮辩驳“到底是不是他做的”这个问题,道:“顾老师有什么话可以直说。”
春妮笑道:“我只是为连先生感到可惜,像先生这样足智多谋,一心为国的倭国人可不多,却始终无法接近真正的权力中心,还要任由那些肉食者践踏。”
“你是在为谁说这些话?”连德江看了一眼脚下的山下友幸,正努力拱起身体挣扎。
“那不重要。没有人将您的话当一回事,没有人给予您能力和地位相匹配的尊敬,面对这样的对待,先生真的没有一点不甘吗?”
“我并没有觉得自己受到了不公。”他说话的口气有些生硬。
春妮笑了:“您让我直说,可您似乎对我不那么坦承呢。您是生意人,知道我在说什么。”她踢了踢脚边的山下友幸:“好不容易把对方派来的蠢货踢到学校做事,连先生心里其实很高兴吧?”
最先开始,春妮一直以为山下友幸是他的心腹。可谁把心腹放得远远的,一放就是好长时间?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答案最合适。
“我是个忠诚的倭国人!”连德江瞪起眼,似乎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因为你这个忠诚的倭国人,工厂炸上了天,我想,那些大人物知道后,肯定会很生气。”春妮忽然凑近他,轻声。
“你——”连德江惊愕至极,眼中杀机几乎无法扼制:她是在说兵工厂的事,果然跟她有关,她就不怕——
绝大部分时候,当人们犯了无法挽回的大错误时,首先要做的,必然是掩盖它。
这些人性的弱点,春妮早在上辈子就熟知于心。何况,眼前的这个人还那么胆小。
是的,她不怕。
她还反过来威胁连德江,如果不听她的话,她宁愿找倭国人自曝,也要把他拖下水!
连德江一点也不怀疑她是在说谎:如果她说的是真的,她会为了那一百多个学生亡命奔波,去炸了兵工厂,那么,还有什么事是她做不了的?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干的?
“是谁让你来找我的?”他问。
她敢肯定,哪怕连德江心里有一万分想让她消失,从现在起,也只敢自己偷偷动手,绝对不会向外泄露一个字,反而——
“你看这个眼线一定不顺眼很久了,我可以等你先处置掉他。”春妮没直接答他,转身丢给连德江一把□□。
“你真是个疯狂的女人。”良久,他听见自己颓然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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