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便的话,给我们带些娱乐用具来吧。”
跟白云铠说完双城一行的收获,分开时,他对春妮提了这样一个要求。
在大多数时候,他很自觉地扮演着囚徒这个角色。尽管跟春妮他们走得近一些,很少仗着声名要求别人为他办事。
春妮问:“那些营兵会答应你们夹带这些东西?”
他们刚关进来时,来看他们的市民给他们带了很多礼物。包括好几副桥牌,扑克,叶子牌,甚至还有一副围棋。不出意外,都被那些俄国人以赌博为由,给收走了。
“我会跟他们讲道理。”白云铠眨眼笑道:“同为战乱中的国家,相信英国人现在一定跟我们有不少共同语言。”
这人一如既往的乐观。
但春妮这次有些担心,提醒道:“我听说,最近有些人对你不太满意,你记得注意一下。”
“所以我才想弄点玩具进来。”白云铠道:“最近米贵柴贵,伙食大不如前,士兵中确实有些怨言,我只能尽量使其精神富足一些。”
原来他也不是没注意到最近俘虏中的新变化。
在学校设法使俘虏们工作赚取薪水之前,他们的衣食住行由双城政府负担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来自社会捐款。但这两年海城通胀厉害,像被囚禁之初,他们还有肉食巧克力,每天组织球赛。到现在自食其力,食物及各方面待遇却反而越发低质,引发内讧几乎是必然的。
“要不让他们再学点什么?”一直在听他们说话的夏生插了句嘴:“我们隔壁街的阿华弟自从找了个铺子做学徒,比以前长进多了。上个月发饷,还给家里买了只蹄髈,他阿婆做的金银蹄髈好好吃。”
“倒是有些道理。”白云铠并不因夏生是个孩子就敷衍他,“那等我再想想,让他们学些什么。”
…………
从俘虏营出来后,时间还没到中午,春妮带着夏生去了江边的中华饭店吃大餐。
如今她颇有身家,跟弟弟久未团聚,自然要好好犒劳安心守在家里,没给她惹麻烦,据说成绩还颇有进益的小家伙。
中华饭店虽然同样位于江畔,离姐弟俩住的学校宿舍却不近,坐电车至少要四五站,两人从未到过此地。而这次忽然到这里来吃饭,是因为夏生说:“大中华的茄匣儿好吃,我想吃那个。”
春妮带着弟弟来吃饭,也存了了解他这段日子在干什么的意思。
趁菜品还没上桌,春妮先点了壶玫瑰山楂茶开胃,边喝边问夏生:“听徐老师说,你去了好几趟学校的电磁实验室,去那里做什么?”
徐老师跟舒老师一样,都是吴江大学滞留在海城的物理学科的学生之一。舒老师离开后,他挑起了学校物理教学,只是他的专业方向偏向电学。这也是舒老师走后,学校没再研究出新机器的原因。
后继无人哪!
夏生认真道:“那不是徐老师说要做电磁实验给我们看吗?我当然要去观摩观摩。”
春妮:“……你才三年级就知道电磁实验了?”那什么,电磁实验又是什么恶魔低语?
学校的物理实验室要到中学才开课吧?
“这有什么难的?”夏生最怕人看不起他年纪小,当即挺起胸膛,道:“上次我自己在实验室做了个小直流发电机,徐老师都夸我厉害呢。”
春妮:“……”这天快聊死了。
“姐,你给我买个电台吧。”夏生忽然说。
“为什么突然想要电台?”夏生很少向春妮这样直白地提要求,这让她很惊奇。
“我想知道无线电是怎么工作的,徐老师说,无线电是电磁波,我想知道,为什么徐老师说无线电是电磁波。”夏生道。
“可是,你忘了,咱们民间不准私用电台。”实际是买电台容易惹麻烦,春妮不想多此一举。
“那是华界才有这个规定,倭国人管不到咱们这边。”夏生这孩子,越来越不好糊弄了。
“那可不一定,你知道倭国人什么时候发凶性,咱们学校离宪兵队可近着呢。”
夏生对无线电知道的也只是皮毛,他不知道,这种电波有专门的检测通道。闻言,立刻给出了办法:“那到时候咱们把壳子拆下来,里边的零件用其他东西装起来,让倭国人看不出来不就行了?”
为了增加自己的说服力,他补充道:“萍姐家的电台就是这么伪装的。”
“你说什么?”春妮眉头皱了起来。
“萍姐家的电台就用个木头匣子装着放在书架上啊,我也是找书看的时候无意中打开的。”
从小,春妮就不让夏生去别人家乱翻东西。这孩子还以为春妮突然变了脸色,是因为自己没听她的话。
他哪里知道,姐姐忧心的另有其他。
春妮带着夏生再次去了夏风萍的家。
“你说那个电台啊,”夏风萍大大咧咧放姐弟俩进了书房,打开书架上的木匣子:“你看眼熟吗?”
春妮摸了摸匣子里底座上的刻字:“这是……”
夏风萍笑得像偷了腥的猫:“这就是三年前家辉的那一台,你还记得吗?以前我们经常用它听歌。”
怎么不记得……
春妮道:“可那台电台不是让倭国人收走了吗?”她就知道,朱先生不会那样容易交出电台。
“是收走了,”夏风萍得意极了:“他们收走的是个空壳子,真正的机芯让他拆下来,放在匣子里。这家伙,瞒了我们这么久,原来每天晚上都一个人偷偷在家听电台呢。”
“然后你又这么告诉了我?”春妮简直为她发愁。
“怕什么,”夏风萍凑近她,小声道:“你不知道,跟我们一样,只交了一个壳子上去的人家多着呢,以前王老师和胡老师,她们都偷偷在家听。以后你休假也可以到我家来听,家辉这台电台的信号特别好,什么台都能收到。”
她特地强调了“什么台”这三个字,话中深意不言而喻。
“你是说,大家都在偷偷收听后方电台?可我怎么没听人说过?”
她是不是错过了一个亿???
“你天天忙得人影不见一个,我们哪有机会跟你讲这些闲话?”
当一个禁忌有无数个人来打破时,还能叫做禁忌?
夏风萍邀她:“今天正好家辉不在家,你等会儿留下来在我这睡,我们晚上一起来听。”
“可你们都不怕倭国人来找麻烦?”上半年英国人才配合倭国人的行动,在租界以治安检查为由搜查了一次电台。
至于被那些巡捕抄检出来的东西,有多少是电台,那就不得而知了。
“租界有两百万人呢,想找麻烦,凭他们几个人,找得过来?再说了,咱们海城本地的电台都在正常运行,要是真的让他们全收走了,电台还开得起来?”
春妮都不知道现在海城还有在营业的私人电台!
“来嘛来嘛,”夏风萍极力邀请她:“正好这几天后方电台里在放《恨锁金铃》,这可是张澄水先生的最新力作,原来他搬到双城去了,你跟我一起听啊。”
春妮仿佛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夏风萍以为她还在犹豫,加大了劝说力度:“你也就轻松这一个晚上了。毕业季到了,你以为校长后面还会再放你这么长的假?”
K.O.
…………
是夜,夏风萍穿着寝衣,一盏一盏关掉走廊上的壁灯,对站在餐室门口的姐弟俩招手:“愣着干什么,进来啊。”
春妮:“……你不是说,大家都在听吗?”
“你不懂,这是必须走的程序,”夏风萍兴奋得两眼闪光:“这才是听秘密电台的氛围。”
“……”
说着,她用椅子顶上书房的门,猫一般无声走到书架前面,搬下了看着像木匣子,实际是电台的物事。
咝咝咝的电流声中,夏风萍熟练地一手捂住电台扩音器喇叭,另一手旋着按钮来回调试。期间有些微的声音在杂乱的电流中穿梭:“……日前,我军在晋省与倭军反扫荡战斗中歼敌四千余人,扩大根据地面积两千余平方公里,缴获枪支……”
夏风萍调试的动作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春妮同样一个恍神:这是有多久,他们没在海城听到过有关战争的消息了?
如果不是她时常外出,几乎以为这世界同海城那样,平静而热闹着。完全想象不出,在同一个世界,同一片山河,每天都有无数人在战争中死去。
这段广播的信号很弱,三个人生怕动作大一点,信号就断了,直到播完好久,才敢大口呼吸。
夏生头一个跳起来:“打赢了,姐姐,我们赢了!”
夏风萍忍不住激动,一把握住春妮的手:“你听见了吗?在晋省,我们的又一次胜利,倭国人不是不可战胜的!”
她开心得跺起脚,打开了书架旁边的酒柜:“咱们得喝点什么!”
三只高脚酒杯依次排放到书桌上,芬芳的酒水注入其中,就连夏生被特许,酒杯里也被倒了薄薄的一杯底酒液。
“干杯!”三只酒杯碰撞在一起,映出了三张灿烂的笑脸。
“为了胜利,咱们今天不醉不归吧。”一杯酒喝完,夏风萍意犹未尽。
“你忘了,刚刚你还提醒我毕业季的事,明天开始,咱们要加倍的忙碌起来了。”不期然,春妮想起了昨天山下友幸的微笑。
“那南风吹来清凉,那夜莺啼声齐唱……”电台里忽然流淌出熟悉的歌声。
“那我们要跳舞。来吧,我知道你也想的。”夏风萍扔了酒杯,拽起春妮一个旋转,快活地哼唱起来:“只有那夜来香~,吐露着芬芳……”
只有那夜来香,在深夜里吐露着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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