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鸿民在法国有生意?他做了什么生意?”有人问。
“不知道。”曹明彰道:“我也是有一回跟我哥去中法实业银行办事,在银行里遇到他,听他说的。”
春妮本想注意听听他们说的付鸿民,可惜曹明彰跟唐宝芸只提了这一句,两个人很快转头说起了其他的事情。
春妮实在好奇付鸿民那一大笔来自海外的巨额汇款,又问道:“你们刚刚说的付鸿民,他是有什么法国关系吗?”
这是来聚会之后,春妮主动提起的第一个话题。
邹晶玉皱了皱鼻子:“你怎么也在问他?”
“他不是跟我们学校有合作的项目吗?”春妮随意道:“我想多了解一下合作伙伴。”
邹晶玉便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我不喜欢这个人,你们学校怎么会想到跟他合作?”
“正好我们学校想托人写字帖,付先生介绍我们认识了周景山。”春妮简单解释一句,隐去了他们认识的经过。
“说起来,姓付的是前教育大员,你们学校找他真是找对了,他肯定认识很多业内的人。”邹晶玉道。
“咦,是啊,付鸿民不是前教育部长吗?他怎么没跟着一起撤退到海城?”终于有其他人代春妮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知道我知道。”唐宝芸举起手抢答:“他跟我爸爸说过,政府让他留下来主持海城的教育问题。”
“海城都失陷了,他怎么主持?”江婉玉也加入了几方谈话。
“这我哪知道,他只跟我爸爸说了这些。”唐宝芸道。
“他什么都没做吧?前两年我们海城的教育界损失这么严重,也没看他站出来为我们提供过庇护。他这样说,肯定是在为自己贴金。”邹晶玉不掩厌恶地道。
“可这种局势,本来什么都不好做嘛。倭国人连大学校长都刺杀,简直是疯子。”也有人提出了不同的意见。
几个人猜测了一会儿,没人给出肯定的答案,很快又换了话题。
看来,这群富家子弟并没有正式加入到大人的世界,什么都不知道。
姓付的只是跟风投资了一些生意,出手却比海城大部分富人都豪阔……这里面的秘密,她不相信没有人探究过。
就像唐宝芸的父亲那样。
而付鸿民也不像在刻意瞒着人,毕竟在人来人往的拍卖厅外面,他和他的仆欧都能轻松说起这件事。
是什么钱,既不像见不得人的秘密,却又不是什么人都知道?
春妮觉得,这件事越深挖越有意趣。或许,她以后有了空闲,应该多参加一些类似的聚会,总会有人知道一言半语。
女孩子们的话题已经从诗歌转移到了哪里的商场有了新货,春妮听了一会儿,站起来走到阳台上透气。
江婉玉说,江家位于英租界的花园洋房经常有客人到访,特别是她和兄弟姐妹们长大后社交变多,家里便为她在这里准备了一间高级寓所,专门用于跟朋友们聚会。
这间位于法租界的高级寓所有着全海城甚至是全华国最先进的上下水系统和煤气设备,春妮和他们聊天时,厨房里时不时飘来香甜的味道,那是提早到公寓为他们烤制甜点的法国厨子在工作。
聊到半途,江婉玉拍拍手,戴着白领结的侍者端起托盘,在铺着蕾丝桌布的长餐桌上为他们摆放红酒和蛋糕,这些都是在外面买不到的好东西。
“我好不容易问哥哥要来的波尔多红酒,大家都来尝尝。”说到红酒,江婉玉眨眨眼,笑得像个刚刚恶作剧完毕的小女孩。
偷点时间,抛开世俗中的一切,单纯享受美食与美酒,的确让春妮感到放松和开心。
难怪有那么多人明知形势恶劣,或许明天就会死于非命,仍然在明天到来之前,选择将自己灌醉。
这的确是个美好的下午。
春妮咬了一口香软可口的松饼,听见有人向阳台走了过来。
“要不要来一杯?”秦伟向她晃晃手里的葡萄酒杯。
春妮摇摇头:“你喝吧。”
这间小阳台长不到一米,两个不熟悉的人站在一起,显得有些拥挤。
她转过身,预备将空间让给他一个人。
“唉,我听说,你参加的投资从来没有失败过。是不是真的?”他叫住春妮。
能在这间屋子里相聚的人,无一不是海城华商界顶级富商家庭出身。在这种家庭长大的孩子,追逐金钱利益已经成为本能。他们肯这样迁就春妮,无非就是看在传说中她点石成金能力的份上。
否则,这个来自乡下的小土丫头怎么可能进得了这个门?世界哪里又会有这样美好。
“这怎么可能?我又不是神仙。”春妮失笑。
“我爸爸很少这样夸奖一个女孩子,”秦伟肯定地道:“他从来没这么夸过一个人,你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我虽然在读书,可也知道,战前的海城遍地都是黄金,现在嘛,想在这赚到钱,除了每天翻过苏河倒买倒卖,其他的,很难。”
好像不说点什么,都有点对不住他这么高的赞誉。
春妮想了想,实事求是地道:“我只不过在做项目之前会进行市场调研,根据调研结果来决定我的投资方向。”
“哦,那你是怎么想到要做多米诺的?”这个叫秦伟的男孩子对她了解不少啊。
春妮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那不过是个偶然。”她简单讲了下多米诺跟纳尔逊的渊源,说道:“恰好我们学校是木工学校,做多米诺也方便,就一直做了下来。”
“这么说,现在英国人俱乐部里流行的多米诺比赛跟你们有关?”他意外地敏锐。
这个问题,春妮就不好多说了。这是她和纳尔逊之间的交易之一,他们负责提供搭建多米诺的人才和思路,纳尔逊则借主持各类比赛的机会扩大交际圈子,属于双赢。
秦伟不勉强她一定给出答案,兴致勃勃地问道:“你们工厂最近还有没有新项目?”
自从多米诺成功后,很多知道春妮背后身份的人都问过她类似的问题。她应付这些话已经驾轻就熟,正要说些套话糊弄他。秦伟又道:“对了,你刚刚问的付鸿民,我恰好知道些东西。你有没有兴趣?”
春妮道:“我们是合作伙伴嘛,当然对伙伴的资金问题会有些担心。”
“我明白,”秦伟呷了口酒,道:“如果你是担心这个,那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他的资金没有任何问题,他手上有很稳定的现金来源。”
这春妮当然知道,他这句话,像什么都没说。
她决定加大试探力度:“是双城那边的拨款?”
秦伟诧异地看她一眼:“你知道的不少嘛,竟然没猜他的投资问题。双城拨款应该也有,但双城政府这么穷,大头肯定不在这里。你知道的,他们这些政府大员在骗拨款上很有一套。”
“哎,你们两个,进来玩牌了。”房间里,江婉玉招呼他们。
“我等会儿来。”春妮答应一声,问道:“那他还会有什么渠道?”
“我可以帮你留意一下。”秦伟笑了笑,又说了一遍:“要是下次你们有什么项目,带我一个,怎么样?”
“喂,你们到底来不来啊?”女孩子们又催了起来。
“我喝酒,你们自便吧。”秦伟扬了扬酒杯。
“就来。”春妮匆匆答应一句,不打算接他这个话茬。
有没有投资,她说了又不算,得看市场和学校的计划。学校最近在全力为夏天的睡美人作前期准备,恐怕是没有功夫研发新项目的。
进屋之前,秦伟对她笑笑,右手握拳,大拇指指和尾指伸直,放到耳边,对她作了个“callyou”的口型。
结束跟江婉玉的聚会,春妮又单独接到了唐宝芸,邹晶玉等四五个人的邀约。有约她喝下午茶的,有约她逛街的,还有约她去俱乐部打枪的……最后一个邀请来自曹明彰。他在电话里告诉春妮,他有个叔父是他们那一片救火会的会长,如果学校有什么难题,可以找他叔父帮忙。
春妮秒懂,放下电话,给曹明彰的那位叔父打了个电话,学校这个月交的救火费顿时回复到了义卖会举行之前的水准。
世界在春妮面前忽然变得很善良。
这些邀请,春妮都先放在了一边,第一个选择赶赴跟秦伟的喝咖啡邀约。
闸口路咖啡馆
秦伟仍然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歪坐在咖啡座上,对春妮笑道:“你可想好了,该怎么谢我?”
春妮笑:“秦少爷收获不小?”
秦伟并没有卖关子,道:“我查出来了,付鸿民那笔来自法国的巨额款项,它原本是法国支付给我们政府庚子赔款的退款。”
庚子赔款,那是……
春妮愣在当场,她作过很多猜测,就是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秦伟以为她不懂,解释道:“本世纪初,不是北边闹了一场义和拳杀洋人的事吗?当年英美法意日德奥俄这八个国家杀入京城,逼迫前朝政府签订了一个停战和约。其中有一条,他们要求我国在四十年内赔付总计超过四亿五千万两的白银,这就是庚子赔款的由来。但这笔钱,你知道的,实在太多了,华国这么穷,真要是赔出来,天下肯定会大乱。”
不赔也乱得差不多了。春妮默默吐槽了一句。
听秦伟接着道:“后来这一条经过我国的斡旋,八国答应停止赔付,并退赔超出其损失的那部分。”
“给出去的钱,想拿回来不容易吧?”春妮问道。
“不错,”秦伟道:“法国从十五年前开始,每年都会退还一部分款项,这笔款项被指定了用途。其中一部分冲抵华国在中法实业银行的借款,另一部分拨付到慈善,最后一部分,则用于教育。”
春妮舔了舔嘴唇,意识到秦伟接下来的话将会是重磅。
“因为法国坚持拨款只走中法实业银行的渠道,而全华国只有海城有中法实业银行。付鸿民就是受教育部委托,留在海城,跟进这笔款项退拨和使用的专员。”
“这件事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随便找一个旧政府教育部官员,他们都知道。这不是什么秘密,但也不是什么人都有权限知道。”对春妮的质疑,秦伟有些不满。
“然后,他这笔钱,全部拿来包戏子捧明星养姨奶奶?”春妮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在每时每刻都有孩子失学死去的海城,有人竟不声不响,拿着这笔从华国人身上掠夺来的血汗钱挥霍无度!
秦伟这才发现,这个似乎只会笑的女孩子,她的脸色青得可怕。
作者有话要说:别着急,会解决的
文中提的退款这件事,在历史上确有其事,也的确有一部分退款没经过当时政府的同意,直接被法国人冲抵了民国政府在中法实业银行的借款。还有一部分还款去了哪,呵呵,没人说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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