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及叙旧,春妮急着看工厂成立后的样子,催着闻老板先一步回了厂子。
两个月前,春妮跟闻老板两个站在这片荒地前畅想空谈之时,也没想到,两个月后,这一片人烟不见一个的荒草甸子路修了,电通了,机器有了,如今连车都快开上了。
至于厂房……平地起高楼说不上,可也简单地盖了一整排土房。
就这,闻老板还不好意思:“太穷了,这个那个开支完,帐上就没多少钱了。等有钱了再盖砖房放机器。”
他是怕春妮以为自己没好好伺候机器,在跟她解释。
这年头,机器怕受潮,是比人住得好的。
春妮倒不觉得有什么,两个月能做这么多,说明闻老板他们的确上了心。温南和海城从人员调配到资源配置,都不是一个等级,不能强求。
看他们把厂区按照区块划分,运货区跟库存区严格分开,工人们精神饱满,人人脸上都带着笑,就连竹子也按他们说的甲等乙等严格划分品级分区摆放,是认真干事的景象。
而竹子旁边,是个露天教室,一身粗布衣裳的舒老师用教鞭指着小黑板一字一字地教:“这是直角,我们所谓竹材笔直,便是指在这条线和这条线之间的角度达到九十度,歪一点斜一点……”
“这是新招进来的一批工人,我们想趁淡季多培养一些出来,等翻过年来就能用。这些工人在能上工前都不付工钱。”闻老板解释说。
这年头识字的人没有几个,在温南这种小地方招工,春妮已经做好了来的工作全部是文盲,要重新开始的准备。
“倒也不必。”春妮道:“可以适当包食宿,回去后我跟方校长说一声,也可以走学校的帐另外拨付。”
他们学校本身就是免费在教学生,没道理到了温南,对自家工人反而更加严格。
闻老板顿时乐开了花,翘起大拇指,赞道:“敞亮,大气。”
春妮笑道:“这话留着你后边再夸我吧。”
闻老板以为她在说汽车的事,没再深问。直到一个钟头后,看见箱子里的东西,惊得说不出话:“你……你这小丫头,买了这么要紧的东西,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闻老板话语中似有恼意,刘长寅望着满箱的弹药,也是半晌回不过神来,刚想帮着解释,便听这小丫头道:“反正也要押车来一趟,索性一起带过来。事前我也没想到会买到枪。这种东西,你让我怎么发到电报上提前说?”
闻老板这才惊觉自己这话听着有些不识好歹,忙道:“我的意思,这东西毕竟犯禁,要是你能提前说一声,我们也好有个准备安排,免得出了岔子。这一箱东西,可不便宜吧?”
春妮一琢磨,闻老板谨慎一些没错。她把东西放在自己的空间里,别人不知道,肯定会为她捏把汗。
因此,也不计较他说话冲人,道:“也不知道你们用的什么枪,这边又不通电话,我估量着买了些,你们把能用的挑出来,剩下的都给我带走。”
因为要先来一趟温南,春妮估计着他们的情况,选的子弹都是偏倭式大正式手|枪,也就是王八盒子,以及三八大盖步|枪的规制。
闻老板粗粗清点一遍,目中带着感激:“都能用,小顾老师,多谢你有心了。”又不是真不识好歹的人,他们从来没拜托过别人帮忙,人家不声不响给你弄来这么箱好东西,这可是真金白银不掺假的!
春妮再掏出一把勃朗宁,将其压到那箱弹药的最上方:“欧洲要乱起来了,以后想获取弹药可能更难,正好这次有机会,一共弄了这么些。”
闻老板正要说话,春妮摆摆手,道:“这也是我的私心,希望你们本事大一些,我们工厂的安全保证也大一些。这些从海城来的工人,每一个我都亲自教过,闻老板你可要都给我护好了。”
闻老板将手里把玩的那把勃朗宁放下,眼神认真:“我知道,你是不想让我欠你人情。不管怎么说,你能在这个时候想到我们,还冒着风险为我们送来这东西,这份情,我老闻认了。但钱不能让你出,老刘,你点点帐上的钱——”
见春妮要开口,他摆摆手:“你听我说完。我付你钱,也有我的私心。实话不瞒你,你送来的这东西,有多少我们都不嫌多。可惜以往一来没有安全渠道,再者,我们是真没钱。所以说,往后要有能拣的漏,也要请你帮忙留意,关键时候想想咱们这些温南的穷亲戚。”
这春妮就为难了:“可我不是说过?这次也是机会合适,我不是做这个的,你也知道。”
“这个不要紧,你记着就好。”闻老板笑得有点狡猾:“你收了钱,我们再要东西也好提要求不是?”
春妮:“……那是我这次买的东西不对?”
闻老板心里一松:她没说不,那就是答应了。这姑娘脸硬心也硬,可不好打动。好在是个有胆有识,还有情义的好姑娘。一旦被她认可,对人可不是一般的好。
这一点,先一步来温南扎根的老师和工人都对她交口盛赞。
他笑着道:“倒也不是。但港城,海城,那是什么地方,所有从外洋来的好东西都要从那走。如果以后你再碰到好东西,记得给我们留意留意。让你提前说一声,是怕你这里钱不凑手,咱们也好一起想办法不是?”
春妮知道他是不付钱不安心,因此道:“那闻老板你要是有心,付我两百块钱就好。剩下的钱,给我那些学生们买些好吃的补养补养也算全了我的心意。”她这样说话,意思是这些枪火弹药全是她私人掏钱,
闻老板心道,这份情果然是欠大了。
他却不知道春妮在港城转过这一圈,已经对将来抗战环境的艰难有了些预料。
即使现在,国际社会谴责倭军侵华的同时,对对华出售的武器仍作出了相当严厉的限制。那帮西方人只是想借这件事对倭人占据道德制高点,最多扼制一些其发展势头,倾销一点低端军武,不是希望华国真的就此翻身。以前政府军还能从德国人手里弄点真东西,欧洲战争开始之后,德国人兼顾本土战场,恐怕不太可能了。
闻老板他们躲在崇山峻岭中,跟倭国人正面交战的机会不多,获取弹药的机会更少。若不是考虑到这一点,春妮也不会临时起意,买这些东西。
闻老板是知道行情的人,同样的军火在港城和温南价钱就不同,在土匪手里跟军火商手里又不同。其实有时候在港城明码标价反而更贵,不是很特殊的东西,他们自己能想办法,没必要去港城花高价买。
因而知道春妮这个价钱最多只能买两把枪,真心实意道:“小顾老师,你这份心意,该让那帮猴崽子都知道,等会儿我叫他们过来,叫他们好好听你说说话。”
即使春妮这样冷性子的人,听见闻老板的话也高兴了一会儿:好歹这是她第一次教出来的学生,放他们走了两个多月,心里多少都会惦记。
她兴致勃勃地道:“正好我这回给他们带了东西来,要没事的话,赶紧把他们叫过来吧。”
闻老板出去后,一时,屋外头响起工人们的欢呼声。
春妮这些才教了一年不到的学生们开心地涌进来:“小顾老师,你怎么来了?”
“小顾老师,你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们好去码头上接你?”
春妮挨个看过去,这群学生都是在干活途中被叫出来,自然不可能干净到哪里去。但那饱满的精神面貌,挺直的腰板和洪亮的嗓门,无不一说明了,他们在这里没受到什么委屈,过得很好。
至少不是像纱厂女工那样,在工头面前唯唯喏喏,说话都不敢大声。
春妮这个拍拍肩,那个摸摸头,挨个儿看过来,一个一个发礼物:“给你们带了双手套,干活的时候记得戴上,保护好双手,算是我这个做老师的点心意。”
学生们乐开了花:“多谢老师。”
“小顾老师还是那么大方,知道我们想要什么,马上就送来了。”
屋里师生欢聚一堂,屋外头闻老板跟刘长寅两个站在门口,刘长寅拐拐他胳膊:“我没说错吧,小姑娘是个难得的苗子,真的不要错过。”
“再看看吧。”闻老板吸完最后一口烟,将烟头扔在地上,道:“太厉害了,我们什么都没说,她却猜得差不多。这样的小姑娘身边没有人教,万一走错了路,破坏力也是不可想象的。目前这样的距离,我认为正好,她自己也觉得舒服,不是吗?”
“怎么会没有人教?不是有——”
闻老板拍拍他的肩:“不信我的话是吧?不信你等着瞧,等她回海城你就知道了。”
这场私下的对话没有传入第三人的耳中,春妮开开心心地见完学生,在吃午饭时见到了舒老师。
她原以为舒老师会很不适应这里的生活,但这样的想法在舒老师拉着她去看他新建起来的实验室时,烟消云散了。
“这些滑轮都是刘老板帮我从各地找来的,还有,你看这是什么?电机!没想到吧,刘老板给我从里找到了一台旧电机,这下我在海城中断的研究终于可以继续了。对了,小顾老师,你下次什么时候来?能不能给我带块蓄电池,这里没有。放心,钱我出,不会让你吃亏……”
春妮:“……”行吧,舒老师这个研究型人才算是遇到了伯乐,只要管理方肯给他宽松的研究环境,他自己就能克服所有困难,将沙漠变成绿洲。
不知道闻老板他们用什么办法激励的员工,如今的环境虽然比起海城困苦太多,可每个人那十足的干劲已经让春妮足够放下心来。
于是,等到五天后,汽车组装完毕,温南分厂培训的两个司机都能顺利地开着车上山下山,连只在头一天露了一面,之后不知道钻到哪去,直到最后一天才出现的闻老板都学会了踩油门,春妮终于再度告别温南,终于踏上了回海城的路。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9-1822:31:04~2020-09-1918:43: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阮阮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