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袭站在窗边,艰难地伸着?脖子?望向树林包围的那栋房子。
院子里,园丁又在修剪枝丫,好像有干不完的活儿。不,或许不是干不完,而是他不想干完。
只有一直不停地忙碌,才不会有空闲休息,不会被房子的主人叫进屋去。
宋袭两手撑着?窗沿,再次把身体探出去,看见一道白色的影子从树林间穿过。
影子跳进小花园,几?个躲在树林边缘的孩子跳蚤似的扑到白色怪物的身上。
他们齐心?协力,一个抱住脑袋,两个抓住胳膊,还有一个站在最后,双手抱住怪物的腿。怪物起初还在挣扎,十?来秒过后如同死水瘫在地上,不再动弹。
宋袭看着?他微张的嘴,猜他应该是在喘息,看上去并不情愿。几?个看似软弱的孩童,竟然将嗜血的怪物制服了。
“宋先生。”杨安不知什么时候走进来,手扶着门框,脸上闪过一丝犹豫。
宋袭回头问他:“有事?”
杨安紧张的吞咽了下口水,笑着?说:“一个人在那边太无聊了,进来找你说说话。”
宋袭:“是吗,可我有点累,想休息一下。”
杨安尴尬:“是,是吗。”
宋袭还真坐回床边,脱掉鞋子?爬上床,“我记得蒋夙在外面,你来的时候没看到他吗?”
“他怎么会在这里?”杨安要笑不笑的,不相信宋袭的话。
宋袭:“他跟着?我们一起回来的,你不知道?”
杨安绷紧的肩膀垮了下去,心?里邪恶的想法有所?动摇,他一直以为跟在后面的人是想来害他的,结果不是。是不是代表,眼下他可以先暂时打消弄伤宋袭的想法,等有需要的时候再动手。
这样的话,愧疚的时间少一点,心?里好过一些。
兴许是听见屋子?里的交谈声,外面传来脚步声。咯噔,咯噔,有些奇怪,应该不是成年男性。
疑惑间,那人出现在房门口。
院长穿着?卡其色的长风衣,两边的领子?竖起来,她笑着?进了门,双手从插着的大口袋里拿出来,手里握着膏药和消毒棉球。
杨安没想到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他慌忙起身,绕到宋袭身边寻求保护,“院长,我这小伤不用忙活,我自己来就好。”
宋袭看了眼杨安的手,其他指甲很正常,唯独大拇指和小拇指的指甲很长,而且看着?比较坚硬。
他防备的同时,也对院长说:“要不我来吧。”
“你们是贵客,这种事情当然是我来。”院长春风和煦,“杨先生,赶紧过来吧。”
杨安正想跑,被院长一把抓住肩膀。
女人枯瘦的手力气很大,按得他无法逃脱,被迫坐到阮来娣的床上。
杨安哇哇大叫,“你松开我,我的伤没事,不需要处理!”
院长的一只手肘压住他,腾出空手从衣兜里翻出一个镊子?,她捏起棉球,轻轻的给杨安擦拭伤口表面。
那些鼓起的水泡因为棉球的冰凉感,居然变得更加舒服,杨安的心?反而更加慌张。宋袭知道他心?里打什么主意,可要让他亲眼见着?人受折磨,又有些过意不去。
刚起身,蒋夙进来了,挡在他面前,“不要忤逆院长。”
房间门外,一个男人扛着?猎|枪路过,察觉到自己被看见了,他大大方方走出来,站在房门中央位置,直勾勾地回看宋袭。
院长身形一顿,便继续手里的动作,顺带给宋袭解释道,“那是我们孤儿院的保安,已经在这里很多很多年了,他们很负责,一般情况下不会做对大家不好的事,所?以你不用紧张。”
宋袭觉得“很多很多年”的发音很奇怪,拖得很长,就好像那真的是一段非常漫长的岁月。
杨安哪里管那么多,开?始大喊宋袭的名字,“宋袭,你救救我,他不会开?|枪的,相信我,他的枪里肯定没有子?|弹。”
宋袭试探地往杨安的方向迈出脚,男人立刻端起枪,拉开?了保险。他兴奋的咧嘴,露出一口大黄牙齿,舌头伸出来舔了下嘴唇,期待满满。
宋袭猜,他大概很久没有见血了。
蒋夙拉上宋袭往门外走,杨安立刻尖叫,“你们不能走,你们走了我怎么办!”
蒋夙被他吵嚷得烦了,捏着宋袭的胳膊免得他倒回去,侧身对杨安说:“你安静让院长处理伤口,未必会出事。”
“你骗我!”杨安道,“阮来娣去了一趟医务室回来就被迫参加了游戏,你们就是想见死不救!”
宋袭因为蒋夙的话愣了下,随即想到某个关键点。
阮来娣受伤出血,完全是她自己造成的,院长的确没有真正对她做出过肉|体上的伤害。
“杨安,蒋夙没有骗你。”
听见宋袭也这么说,杨安更加激动,“宋袭,你不救我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他眼睛里有很深的仇恨,就好像要杀死的他的人是宋袭,而不是院长。
“你仔细想想,阮来娣她的伤和院长根本没有关系,而是……”宋袭的话没说完,杨安就要站起来。
院长“嘶”了一声,“杨先生,你别动,万一把水泡弄破了怎么办。”
杨安拳头攥得咯吱作响,“你们不准走,谁都不准走!”
院长却突然发话:“人太多,影响了病人情绪,宋先生蒋先生,麻烦你们先出去。”
握着枪的男人立刻用枪头去戳宋袭的肩膀,被蒋夙一把握住。
男人对上青年漆黑的眼睛,手指抖了一下,已经很少有波动的心?泛起一阵阵的害怕。等他回神?,那名姓蒋的青年已经带着另一个人越过他。
杨安哪里敢一个人和院长待着?,见两人快要走出房门,趁着?院长低头夹消毒棉球的功夫弯腰钻出她的包围,朝宋袭冲去。
守门的男人立刻扣下扳|机,子?弹飞出去,擦过杨安的颈侧,留下一条很深的血痕。
祸不单行,他的手因为突然移动,被院长手里的镊子?狠狠刮了一下。水泡破裂不说,下面的脆弱的红肉还被镊子?的尖锐的头部划了一下。
划痕渐渐被染红。
他流血了。
杨安啥愣在原地,难以置信的抬手捂住颈侧。鲜血流出来,湿了他的手指,顺着指缝流出来。
一切发生得太快,他终于意识到,院长口中的“一般”情况,指的是他们顺从的情况下。
院长“啧”了一声,小心翼翼地用棉球给杨安擦拭,血立刻爬上棉球,将其染得通红,“我都说了,不要乱动,这下好了吧。”
杨安心?头一片冰凉,手脚不住颤抖,他没有抬头去看任何人,隐忍着?任凭院长摆弄。
整个上午,除了杨安受伤,其他人安然无恙。
午餐时间,大家齐聚在一起。
宋袭和蒋夙挨着坐,杨安因为受了伤,大家怕被他拉去当垫背,独自一人坐在桌尾。
阮来娣怜悯的看了眼杨安,也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隔着?远远的距离问:“杨安哥,你是怎么弄伤的啊。”
杨安冷笑,“自己不小心弄的。”
的确是不小心。
活动课上的烹饪食材都是切好的,需要用牙签戳出五官的橡皮泥,和手工剪纸的窗花等,他认为烹饪是最简单安全的。
把菜放进油锅里,随便翻炒两下就行。
可谁知道,有个小孩子不知从哪里拿来一把水枪,对着他的脸就滋。
水落入油锅,噼啪的爆裂声立刻响起,油珠子溅起来全落到他的手臂上。偏偏那时候他后背挤满了孩子,避无可避。
如今细想起来,才发现可能本身就是一个陷阱。
杨安脸色阴沉,抽了根雪茄出来,就着餐刀切开?雪茄头点燃。嗅道烟味的院长不悦地皱眉,“室内不能抽烟。”
杨安嗤笑,当没听见。
院长神色阴沉,噌地站起来,“杨先生,请你马上离开。”
临走前,杨安故意一一扫过每个人,那些人的脸上有戒备,有畏惧,最?平静的是宋袭。他安安静静的回视着?他,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
杨安只觉得浑身不舒服,他咬了咬牙,转身就走。
宋袭继续用餐,身旁的蒋夙说:“有我在,他伤不了你。”
宋袭挑眉,“气够了?”
“……”蒋夙觉得哥哥的嘴有点欠,抿着唇不说话,夹菜的手偷偷用力,险些把Q弹的鱼丸夹碎。
宋袭觉得好玩儿,吃完后就撑着?腮帮子?盯着蒋夙看,眼神毫不避讳,也不管周遭其他人的态度,如同描摹一般,目光细致扫过青年侧脸上的每一处地方。
即便是从男人的角度,蒋夙那张脸依旧非常优秀。
鼻梁上的驼峰恰到好处,为挺拔的鼻梁增添了几?分硬朗和性感。他的唇形也很完美,宋袭还记得当时被亲吻时,那柔软的触感。
目光沿着下唇滑过下巴,来到下颌线条。紧绷没有一丝赘肉,在和脖子?相连的地方有稍微凹进去,颈部的线条愈发完美。
还有喉结。
啧。宋袭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肯定没有夙夙的凸出。
也不知道喉结大一点的人,和喉结小一点的人有什么区别,或许是声音更低沉,亦或者不同体现在其他方面……
“你看什么。”蒋夙放下碗筷,正过身凝视他。
宋袭心里划过一抹异样,这才意识到自己看入神了。正打算回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嘴巴不听使唤,居然笑着?回道:“我们家夙夙长得这么帅,看看怎么了,不给看吗?”
不给。
蒋夙说不出这么别扭的话,他怔怔看了宋袭将近半分钟,终于在对方的注视下错开?眼,脸别向窗外。
宋袭心头暗爽,小朋友还想跟他斗,嫩了点。
“诸位,今天的饭菜还满意吗?”院长又恢复到和蔼可亲,笑眯眯的问大家。
沙沙擦擦嘴说:“很好。”她打听到,“冒昧问一句,孤儿院里的蔬菜水果都是外面送进来的吗?”
院长:“是的,先生每天都会派专人送来。”顿了顿,她又开始吹捧,“先生是个大善人,他说孩子?们正在长身体,各种营养都要摄入才行。”
光头忙说:“先生会亲自送给来吗?”
“偶尔。”院长露出怀念的表情,“先生的工作很忙,距离上次来看我们,已经过去很久了。”
那怀念的眼神,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怪异,宋袭问:“他上次来是什么时候?”
院长想了下,“好几年了,三年,五年,又好像是七八年了……”她一笑,“抱歉,我记不清了。”
宋袭假装没看出她的异样,接着道:“这么久了吗,孩子们一定很想他吧。”
院长垂眸喝了口水,“那是当然了。”
“看来孩子?都很喜欢这位先生。”宋袭说,“对了,孩子们平时见着?先生一般怎么称呼,是叫叔叔,还是叫爸爸?”
院长猛的抬眼,严厉的纠正道:“这里没有爸爸,谁都不许叫先生爸爸。”
羊角辫在提及这个话题时,恐惧又排斥,如今院长也是一副紧张畏惧的样子。她的严肃和逃避话题的态度,充分说明她对“爸爸”这两个字的忌惮。
蒋夙直接说:“看来孩子?们都称呼先生为爸爸。”
“你闭嘴!”院长突然起身,走到窗边往下看去,窗户下方躲藏着一群孩子?。院长只看了他们一眼,便将窗户关上,回身对在场的人说,“虽然你们是孤儿院的贵客,但也要遵守规矩,如果触犯到谁,我是不会帮你们的。”
院长阴仄仄的看了眼蒋夙和宋袭,“我也没有能力帮你们。”
宋袭与她对视,“孤儿院一共49个孩子?,为什么我们只见过45个。院长,领养是双向的,我们需要全面了解所有孩子,而所?有孩子也需要对我们有更深的了解。”
院长浑身一震,吃惊的看着?宋袭。
宋袭说:“如果可以,我们想见见那四个孩子?。”
光头附和道:“对,万一看对眼了呢,要是相处很好我们就把那四个孩子?一起领走。”
“他们已经有领养人了。”院长说完,匆忙要走,距离门口最近的高粱和许聪明两人挡住她的去路。
院长慌乱的神?色一松,质问道:“你们想做什么?”
许聪明正要开?口,余光瞥见外面走廊里走来一个高壮的男人。他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忙将双手背到身后,侧身为院长让道。
光头不满道:“你怎么就闪开了。”
许聪明等院长彻底离开,才低声说:“孤儿院的保镖来了,不闪等着?被枪狙吗?!”
“……”光头耸耸肩,表示可以理解。他坐回凳子上,望着?对面的几?个人,“你们有没有发现,那些保镖都长得过于高大,样子也丑得出奇。”
“这个倒是,我还没见过嘴巴大成那样的。”沙沙用湿毛巾擦了擦,站了起来。她抚平裙子?上的褶皱,对其他人说,“我累了,先回去休息。”
阮来娣幽幽道:“沙沙姐,你可得多注意点,别被那谁给坑了。”
沙沙心?里门清,嘴上不怎么领情,“可不是,有你这例子?摆在眼前,谁还敢大意。”
“你!”阮来娣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你别不识好人心?!”
沙沙冷笑,一撩长发,“你要是好人,回去我一定给你立碑。”
阮来娣:“……”
饭后,是孤儿院的午睡时间。
大家回到主楼,抬头一看见三楼的铁门和锁链就头疼,无奈地迈着?沉重?的步子进了走廊,回到属于自己的房间。
宋袭刚进门,眉头就皱了起来,他的床上多了个一人。
是杨安。
杨安把玩着自己的雪茄,挑衅道:“怎么,看到我心?虚害怕了?不敢过来?”
蒋夙沉默的攥着宋袭的手,把人拖到自己床边,按着?他躺下。自己则躺在两张床的中线上,作?为一道屏障将宋袭护住。
杨安嗤笑一声,“从现在开始,我就住在你这里。我真要是死了,算我短命,但你也别想全身而退。”
危险来临的时候,这间屋子?里的人谁都别想安稳。
阮来娣一走进来就察觉气氛不对,她看了眼宋袭,又看了眼杨安。没打算离开,她打定主意要留在屋子?里看好戏。
宋袭只当杨安在放屁,他转身,双手没有地方放,只能暂时压在蒋夙的胸口。
闭上眼,脑子?里是上午得到的所?有信息。
如果资助人就是爸爸,他的孩子一定不是孤儿院里的所?有人。还记得羊角辫提过,其他人是不能轻易叫这个称呼的,随意称呼“爸爸”会被抓走。
抓走的人,就是不允许旁人叫先生爸爸的人。
可这些人,或者这个人到底指的谁?会不会是那四个被区别对待的小男孩?
确定四个孩子?的身份,成了眼下一切事情的关键点。宋袭吐出口浊气,气息喷在蒋夙的胸口上。蒋夙身体一绷,伸手解开领口,对宋袭露出藏在脖领下的锁骨。
宋袭紧张道:“你解扣子干什么。”
蒋夙:“痒。”
宋袭抿了抿嘴,想起什么别开脸好让嘴和鼻子朝着?其他地方。蒋夙却开始不安稳,动来动去,最?后手脚全缠在了宋袭身上。
宋袭只觉得越来越热,肩膀一抖,蒋夙的胳膊滑下去。他垂眸看着?被圈在怀里的人,无辜道:“怎么了?”
宋袭知道他故意的,故作?生气的问:“你不是跟我闹脾气吗?”
不提还好,一提就感觉身体被箍紧。
蒋夙低下头,额头抵着宋袭的额头,气息灼|热,“我不该生气吗?”
宋袭心头硬着?的那股气顿时软了,散了,说话都有些磕巴,“我,我不是跟你道过歉了吗。”
“哥哥,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思。”蒋夙沉沉的声音钻进宋袭的耳朵里,“如果你出事,我一个人怎么活。”
话题太沉重?了,更何况蒋夙的声音还故意低落,听得宋袭揪心。
他张了张嘴,嗓子?却像堵住了什么也说不出来。鼻头微微酸涩,他伸手抱了抱蒋夙,“我知道了,不会再有下次。”
蒋夙不是在甜言蜜语,油嘴滑舌,宋袭知道,他说的每句话都是认真的。可又实在想不明白,蒋夙对他的感情为什么会这么强烈。
只是因为他把他从柜子?里抱了出来,照顾他,保护他这么简单吗?
趁着?青年走神?,蒋夙的身体往下移动,脸埋进宋袭的胸口。
胸腔内的心?脏坚强有力的跳动着,这个是活的,温热的,这样的认知让蒋夙兴奋异常,怎么也抱不够。
宋袭被勒得快要喘不过气,刚动了一下,身体就彻底僵硬了。
他低下头,看了眼自己裹着衬衣的胸口,又看了眼蒋夙的嘴……尴尬得恨不得用被子?把脑袋蒙住。
怎么就不小心自己送上去了呢。
蒋夙也愣住了,眼神有些痴的看着?,喉结攒动,意外的触碰让他心?猿意马,口干舌燥。
宋袭努力缓解此刻奇怪的气氛,身体往下一滑,鼻尖险些和蒋夙的鼻尖对上。
他用气音提议道:“我想去找找孩子?们的档案,你能陪我一起吗?”
蒋夙看着?青年的近在咫尺的脸,嘴唇翕动,鼻腔里淌过一股热流。
“夙夙……”宋袭喃喃地说,“你流鼻血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幻龙zwj、咕噜妖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步之遥10瓶;荔枝味汽水、圆圆的墩墩、缓缓归5瓶;莫娜宝贝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