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潮湿,天花板和地板上布满了黑色的,褐色的斑纹。
阮来娣搓着胳膊,紧挨着张芳林走,要不是对方不让她抱,她恨不得跟张芳林帖在一起。
“张姐,这地方住着不安全吧,气氛怪怪的。”
张芳林没搭理她,侧身越过阮来娣,走到前面去。
阮来娣又跑去黏沙沙,沙沙就更冷了,直接让她滚远点,声音冷冽,神情冰冷。阮来娣只觉得委屈,咬着嘴唇想哭又不敢哭。
宋袭和蒋夙走在最前?方,院长回头对他们说:“三楼已经废弃很久了,比较乱,孤儿院事情太多我们还没来得及打扫,所以这打扫的工作只能劳烦各位自己动手了。”
兴许是觉得太失礼,院长急急补充:“当然,我会立刻安排人上来配合你?们。”
交谈时,她停在一间屋子前?。
指尖推开门,入眼是一片凌乱,小孩用的木架子小床横七竖八的瘫在地上,地板上有散落的破烂衣服,也有被丢弃的鞋子。
在场的每个人都被屋子里的景象怔住了,这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差许多。
院长浑然不觉,又推开了下一间房,比这间的条件还差,最可怕的是,地上居然有老鼠爬过。
“啊!”阮来娣尖叫,躲到光头背后,“我不要住这间,我不要!”
“闭嘴!”被阮来娣惊惶撞到的男人恶狠狠地开口,眼角的疤痕让他面目狰狞。
阮来娣瑟缩着肩膀,不敢向对其他人那样装可怜博同情,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就像黑老大,一言不合可能要揍人的那种。
这人叫杨安,在人群中的存在感很强,只是不爱说话。从抵达这个地方开始,除了最初的暴躁不安,他似乎很快接受了现实。
宋袭看了眼后面的情况,跟着院长去往下一间房。
分配给他们住的,一共四间,谁和谁住一间是自由分配。
在所有人还没发话的时候,蒋夙就开口了,“我和我哥住一间。”
“可我也想和宋袭哥住一间。”阮来娣鼓起勇气出声,感觉到对方锐利的视线,她逃避的转开脸。
孤男寡女住在一起怎么行,宋袭说:“抱歉阮小姐,这样恐怕不太方便。”
阮来娣道?:“怎么不方便了,这里就你们几个来过,按道?理讲,每个房间里都应该有新人也有老人才行。”
沙沙冷冷道:“我赞成阮来娣的话。”
张芳林说:“我也赞成。”
光头站出来当和事老,“不如这样,宋袭和他弟弟以及阮来娣住一间,我嘛就和寸头、高粱住一间。许聪明也是老人,他和张芳林、沙沙,对,还有杨安住一间。”
“还剩下一间。”沙沙质疑。
“剩下就剩下呗,屋子里人多才安全。如果非要把房间填满,那剩余两间就得两人住,或者剩下一间单人住。”光头斜睨着各位,“你?们谁愿意?”
谁都不愿意。
大家勉强接受了这个安排。
院长这才微笑道?:“房间就空在这儿,万一你?觉得挤,可以挪一两个人住第四间。”
“您想得太周到了,谢谢院长。”光头热情的道?谢,亲自宋院长下楼。等他回来,背后跟着三个阿姨,都是在孤儿院大门口见到过的。
阿姨们拎着桶和打扫工具,径直从人群中穿过,进了屋子。她们二话不说,开始打扫起来。
宋袭带头,用剩下的工具打扫自己和蒋夙那间。阮来娣赶忙跟上,拿着抹布嫌弃的擦拭着窗框。
窗框上有木刺,一个不小心,她就被扎到了手。
她停下动作,蹲在地上捏着指尖仔细看,上面有个小黑点。一个阿姨停下手里的动作,睁大眼睛问她:“小姑娘,你?受伤啦?”
阮来娣眉头紧蹙,望着宋袭:“宋袭哥,我疼。”
蒋夙握着拖把杆儿手臂青筋凸起,瞪了宋袭一眼,自己走了过去。那根木刺插得有点深,隐隐可在皮肤上看到一点灰色的痕迹。
他看了眼目光怪异的阿姨,又看向准备把木刺弄出来的阮来娣,“别弄,忍着。”
阿姨闻言眼皮子垂下去,埋头继续干自己的。
阮来娣忍着疼,“好吧。”她心里其实也有点毛毛的,觉得阿姨看她的眼神带着点恶意。
确定这女人不会再咋呼之后,蒋夙回到宋袭身边,继续帮忙搞卫生。
屋子里有八张小床,两头都有床栏,因为实在太过短小,必须得把四张床拼在一起才够一个人睡。宋袭先把自己的拼了,又去帮蒋夙拼。
等再去拼阮来娣的时,屋子里的床已经没了。
其他两间屋子也缺床,光头跑过来跟宋袭打商量,“咱们俩下去找院长问问?”
宋袭拍拍手上的灰尘,“走吧。”
两人下楼,在一楼的院长办公室里找到了人,院长正蹲在地上,从巷子里取苹果。她拿着一个大大的红苹果转过身,见着突然出现的两人愣了下,随即将苹果摆到办公桌上。
“有什么事吗?”
光头:“可能得麻烦您调几张床过来,你?也看见了,我们这群人里大老爷们比较多,一个人就得躺四张床。”
院长:“是我疏忽了。那你们还缺多少?”
光头一愣,宋袭赶紧心算,“如果都是儿童小床的话,还差十二张。”
“这样啊……”院长点了点下巴,“我马上派人给你?们送过来。”
“谢谢院长。”宋袭道了谢,又看了眼办公桌上的红苹果,那颗苹果又大又圆,上面还贴着标,是某知名产区出产的,售价十块左右,是宋袭他妈最爱吃的,所以印象很深。
这个价格在富裕人家不算贵,但对于资金短缺,连屋舍都舍不得修葺的孤儿院来说,成箱购入的话有些说不过去。
那么大的箱子,能装十几二十斤吧。
难道是院长买来自己吃的?
“嘿,想什么呢。”光头在楼梯中央停下,叉着腰看着宋袭。
“没什么。”宋袭笑了下,“想院长桌上的苹果。”
“苹果有什么问题?”光头也仔细回忆,那苹果又大又圆,颜色喜人,的确看了让人有食欲。可是这一看就不是三五块的东西,成箱放在院长办公室里,就有点违和了。
见他神色变了,宋袭知道,他跟自己想一块儿了,“先静观其变吧。”是想太多也说不定。
两人回到三楼不久,床被陆陆续续送来了,大家在各自的房间里拼床和打扫,弄完后都累得够呛,坐在床上不想动弹。
床板还算结实,成年人躺不坏,可惜没有褥子。
送床来的人说了,物品短缺,让他们将就几天,等明天新褥子送到,就给大家铺上。
宋袭站在自己的床前?,看看自己的,又看看被蒋夙挪过来的另一张床,无奈道?:“是不是离得太近了?”
两张床就隔着两排床尾形成的床栏。
“不近,我嫌太远。”蒋夙直勾勾的盯着宋袭,“你?说了不会躲着我。”
宋袭:“你?跟我咬文嚼字是吧。”
“没有。”蒋夙低头看着他,低声说,“我只是为自己争取权益。”
宋袭找不出反驳的话,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小子伶牙俐齿,这么能掰。
他搜肠刮肚想找话堵回去,偏生蒋夙的视线太具有穿透力,他感觉再这么被盯下去,自己的脸皮就要被戳出两个洞了,??头一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抱着胳膊合衣躺下,宋袭闭着眼睛侧身,没什么威慑力的警告:“我要睡了,别打扰我。”
蒋夙挑了挑眉,也跟着躺了下去,同样侧着身,却没有闭眼,而是安静的望着宋袭的后脑勺。
阮来娣看着两人的互动,眼神暗了暗,她抿着嘴坐到床上,总觉得身上痒,怎么坐都不得劲儿,更何况是躺。
没多久,她就忍无可忍的站起来。
见宋袭和蒋夙安静的休息着,她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踢向床脚。脚拇指上的疼痛让她忍不住低叫了一声,转头去看,那两人居然还是没反应。
阮来娣气冲冲的推门走出去,她站在走廊里,光线从尽头两边的窗户透进来,落在潮湿的地面上,反着微光。
她推开隔壁的门看,三个男人都睡着了,动作一致的平躺,双手搭在腹部,像三具尸体。
阮来娣哆嗦着叫了光头一声:“光头哥。”
躺在靠门方向的光头睁眼,不耐的问:“什么事?”
“没事。”阮来娣松了口气,没睡死过去就好。
这一刻,她终于体会到一丝属于这个世界的不同寻常,她急于找人说说话,于是又去了下一间屋子。
宋袭睡得不沉,模糊间感觉有东西压在自己身上,后背一片冰凉。
睁眼一看,蒋夙的胳膊越过床栏搭在他的肩膀上。而他自己,居然在这份力道?下,不知不觉间挪动过去,贴在了床栏上。
宋袭耳根子热起来,说好了保持距离,怎么身体这么不争气,一定是以前?经常睡一起养成习惯了。他稍微一动,蒋夙的手指就用力扣紧,把人往自己的方向压。
宋袭干脆坐起来,蒋夙的手顺势滑落,人也跟着醒了。
青年眼神清明,可宋袭知道,他们家夙夙中途醒来就是这样,只偶尔才会像常人那样睡眼惺忪。宋袭拿不准他到底是不是装的,像泄了气的气球似的,软塌塌的摆手,示意没事,“你?继续睡吧。”
他扭头看向窗外,睡觉前?还晴朗的天,居然阴沉下来。
黑压压的乌云笼罩上空,吞噬了天地间的大半光线,以至于屋子里也变得昏暗。
“天气变化这么快吗……”宋袭自言自语着去到窗前?,外面的树木被风拨弄的摇晃不止,地面上的青草全都压弯了腰,不远处空地上的旋转玩具也风拖拽着,转个不停,仔细之?下能听见吱呀吱呀的声响。
宋袭望向屋子里的第三张床,上面空无一人,看来阮来娣自出去之?后,一直没回来过。
他回身对蒋夙说:“去找找她,别出了什么事。”
蒋夙抿了下唇,转身出门。两人一前?一后从隔壁一直找到第三间房,从门缝中可以看见,阮来娣盘着腿背对门外,低头不知道在干什么。
宋袭敲了下门,屋子里传来许聪明的声音,“进来吧。”
宋袭推门进去时,阮来娣仍旧背对着门口,她像是在做什么精细活儿,不能分??。
“外面变天了。”宋袭对许聪明说,“不知道接下来院长会怎么安排我们。”
许聪明扶了下眼睛,手指分开顺着自己的瓜皮头,“其他人呢,也起来了吗?”
“路过光头哥他们屋子的时候看了一眼,都睡着。”宋袭说完朝阮来娣的方向努了努嘴,“她干什么呢?”
阮来娣总算是有反应了,她身体忽然绷直,手里拿着指甲刀,终于掌握好力度夹稳了木刺,利落拔|出。
她夸张的呼出一口气,“总算是弄出来了。”
宋袭看着她手里的指甲刀,又看了眼她多出一颗小血珠的指尖,“蒋夙不是让你?不要拔掉?”
阮来娣:“越来越疼,我怕不弄掉的话之?后会长进去,到时候化脓怎么办。”
蒋夙轻笑一声,眼底满是讥诮。
阮来娣脸上挂不住,“你?笑?什么!”
蒋夙:“笑?你?找死。”
阮来娣??头一震,她仔细观察着蒋夙的表情,如果真的性命攸关,这个人怎么会这么淡定,一定会害怕的吧。
而且,他怎么就敢肯定拔个木刺就会遇到危险?就因为那个阿姨看她的眼神?
阮来娣脑海中浮现出阿姨的脸,身体开始发冷,她咽了咽口水,扯着嗓子大喊,“你?别危言耸听!我知道你?讨厌我,但没必要这么样吓我吧,我又没招你?惹你!”
蒋夙不再出声,沉默的靠在墙上,又将注意力全放在了宋袭身上。
阮来娣觉得自己赢了,脸色好转一些,她从地上站起来,麻木的双腿让她无法站立,身体一歪,直接朝宋袭倒过去。
宋袭下意识握住她的胳膊扶了一把,两人接触的时间很短,见她站稳后,宋袭立刻松手,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两步。
阮来娣跺了跺麻麻的脚,嘴角一钩,挑衅地看了眼蒋夙。
蒋夙拽过宋袭,从兜里掏出一包餐巾纸,抽出一张,抓着宋袭的手仔细擦拭。
宋袭:“……”
擦完后,蒋夙将纸揉成团,扔进之?前?阿姨们放进来的垃圾桶中。
阮来娣气得吐血,就差发疯尖叫了。见两人要走,她立刻跟上,故意气似的对宋袭说:“宋袭哥,我手指好疼,你?那里有没有创口贴啊?”
蒋夙把宋袭拽到一边,强硬地堵在两人之间,“这么疼,直接把那块肉削了吧。”
宋袭甩开争锋相对的两人,进了屋子。
踩进门后没两步他就停了下来,屋子里和离开之?前?没什么差别,可宋袭就是觉得不对。蒋夙扣着宋袭的肩膀往后带,侧身走进去。
屋子里似乎比之?前?阴森了些,还多了几道?呼吸声。
宋袭不放心蒋夙一个人进去,紧紧跟上,他拽着弟弟的衣服,预备着有危险就把人往自己身后拽。
两人站在房间中央,对视一眼后,缓慢地跪趴在地上,朝三张拼凑起来的床底看去。
昏暗的光线在进入床底后,变成了浓浓的黑暗。宋袭望进去,觉得黑暗中藏了什么。
阮来娣看到了是什么,惊悚地指着宋袭那张床靠墙的床脚,呼吸不上来,嘴里发出短促的“啊”声,“……脚……有一只脚!”
下一秒,宋袭就看见黑暗中爬出一个东西。
瘦到脱相的脸,大大的脑袋和枯瘦如柴的身躯,他四肢着地的爬出来,嘴里发出类似于兽类的低吼声。
宋袭拽着蒋夙往后躲,可就在那东西扑出来的瞬间,他干瘦的身体穿着蓝白条纹的衣服,脸上虽然脏兮兮的,可还是带着红润。
让人不禁怀疑,之?前?看到的都是幻觉。
阮来娣捂着胸口,吓得失声。她不敢置信的指着小孩儿,“怎么可能,刚刚明明不是这样的……”她看见了那只脚,黑不拉几的,只剩一层皮包裹在骨头上,显得指甲略长。
小孩儿从地上爬起来,冲着宋袭和蒋夙一人做了一个鬼脸,“略略略。”
房门外,爆发出一阵笑声。
转头看见,门口不知何时聚集了一群小孩子,他们笑得夸张极了,前?仰后翻。
发现自己被看见了,小孩子们转身,一溜烟跑了。
片刻后,宋袭把床下都检查了一遍,没有再发现其他小孩子。阮来娣还没从恐惧中回神,浑身绷成了一条线。
她在原地愣怔几秒,冲到宋袭面前,“你?是不是也看见了,那到底是什么,那真是人吗?”
宋袭:“阮小姐,你?冷静一下。”
“你?告诉我怎么冷静!”阮来娣紧张的原地踱步,拿起一根手指放在嘴里咬着。
她的牙齿研磨着指腹,越来越用力,她却像是没有感觉似的,喃喃自语,“我看得清清楚楚,从床下扑出来的是个小怪物,它?瘦得身上没有一点肉,你?们看到它突出的肋条了吗,还有背脊,凸起的骨头看着真恶心啊……”
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听不见外面的一点声音。
这边的动静将其他人吸引过来,光头从宋袭哪里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他奇怪地与旁人对视,“你?们听见笑?声了吗?”
“好像没有。”
“我好像听见了……”
“我也是。”
“我没有。”
大家的意见不统一,让阮来娣的情绪更加崩溃,她觉得她真的撞鬼了,那个鬼还从他们床底下爬出来!
“这是怎么了?”院长走了进来,关切的看着阮来娣。几秒后,她像是想起什么,歉意道,“是不是被院里的孩子恶作剧吓到你了?”
阮来娣茫然,“是恶作剧吗?”
院长笑着说:“当然,小孩子很调皮,一个看不住就爱吓人。”
宋袭见阮来娣终于停止了发疯,松了口气,院长转头正好和他对了一眼,点头招呼后,对大家说:“你?们既然是作为领养人而来,一定很喜欢小孩子的,相信你?们一定给孩子们准备了小礼物吧?”
宋袭捕捉到关键词,剧本的旁白可不就是【好想要爸爸的礼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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