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还不?醒啊。”
“谁知道呢。”
“嘁,也是运气好,这么一睡,活都不用干了。”
耳边嘈杂,宋袭蹙眉翻了个身,还抬手赶了赶盘旋在耳朵附近的声音。
“哎,醒了醒了!”有女人尖声喊道。
宋袭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一半,他睁眼坐起来,两手撑在身侧,扭身往四?周看去。
屋子里坐着七八个成?年人,有男有女,正目光迥然地望着他。
其中一个中年男人起身走过来,在床边坐下:“你可真行?,到了这种地方也能睡着。”
意识回?笼,宋袭想起了昏睡之前的事情。
他掀开被子站起来,低头看向下方,影子不?见?了。那时候正值穿越,虽然脑子不?清楚,但他清晰地记得那句话。
与他做过约定的,只有蒋夙。
宋袭从床上下去,阔步走向门口。屋门大敞开,外?面光线昏暗,依稀可见两三盏路灯孤零零的立在黑暗中。
一条不太宽敞的水泥路自门口延伸出去,静默在两旁的植物长的茂盛,有花有草,有挺拔的高树,也有低矮的灌木。
看上去像个植物公园。
“我们在哪儿?”宋袭回头问道。
中年男人从床边走来,“花卉园。”他拉着宋袭走回?去,指着在场的人一一介绍。
介绍完毕,他说出了最关键的一点,“这次进来的人都是有经验的老人,看你的神态不?像是第一次来,正好,不?会拖累别人。”
宋袭仔仔细细地将在场的每一个人打?量一通,目光着重在两个年轻人脸上梭巡了两次,失望地垂着眼眸问:“就只有我们吗?”
中年男人挑眉,“倒是还有一个,去打水了。”
宋袭激动地捏紧拳头,“在哪里打?水?”
“出门右转,沿着小路一直走有个水房。”
中年男人的话刚说完,青年就迫不及待跑了出去。大概是附近植被太多的缘故,夜里凉嗖嗖的,空气潮湿,四?处都飘着植物的芬芳和泥土的气息。
宋袭按照指路找过去,瞅见?一座不大的简陋的水泥房。
窗口透出暖色调的光鲜,隐约看见?有人正低头站在里面。
宋袭心里急切,没多思考便大步走进去,看见?一个穿着短袖T恤,黑色运动裤的高挑男生站在水龙头前。
男生正低着头,专注的盯着正在蓄水的水瓶,听见有人进来也无动于衷。
少年身材高挑,肩宽腿长,身高应该有一米七多。细碎的短发,让他看上去有些孩子气。
面对着浑身毫无稚气的人,宋袭开始怀疑自己的猜测。
他吞咽了口唾沫,捏紧的拳头松开一点,有重新捏紧,“蒋夙,是你吗?”
少年没有回?头,他淡定地关掉水龙头,盖上暖水瓶的盖子,抓着把手将其拎起来。
他的眼型偏狭长,眼皮褶皱略深,鼻子高挺,嘴唇红润,柔和的轮廓开始趋于深邃。长开的五官里,勉强能找出一点孩童时的影子。
宋袭的声音卡在喉咙,满脑子都是: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哥哥。”少年嘴唇微扬,带着几分抱怨,“我以为你要一觉睡到天亮。”
“蒋夙?”宋袭还是不敢相信,从外貌看,至少得有十五六岁了吧。
蒋夙嗯了一声,他走近,空闲的手强势的挤入宋袭的指缝,紧紧扣住,“你特意来找我的吗?”
宋袭抿了抿嘴,用力甩开少年的温热的手。
“你就是影子。”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昏睡前听到的话,神情越发笃定。
蒋夙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低声说:“走吧,先回?屋。”
没有否认,就是承认了。
仔细回?忆,蒋夙并非是在结束林南镇之行?后才跟着他,而是更早。
当初从来福酒店回?到现实,路过废弃酒店时,他曾在304号房里见?过一抹想要拥抱的影子。后来,小江也曾两次说起过他房间里有怪声。
蒋夙应该从那时起,就一直跟着自己了。
现实世界中,他没有在第一时间表明身份,来了恐怖世界,依旧避而不?谈。
宋袭猜他是受到了某种限制,这种限制只有在即将进入异世界的瞬间,会有瞬间的松懈。所以蒋夙选择在那时候,向他表明身份。
想通了后,宋袭对自己刚刚甩开对方手的负气行?为有点内疚。他主动握住少年的手,把暖水瓶接了过去。
“对不起,哥哥刚才太激动了。”他小心觑着少年低埋的脸,总觉得对方此刻非常失落、受伤。
蒋夙嗯了一声,没有过多的话要说。
宋袭一看他这幅冷冷淡淡的样子,心里愧疚更甚,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后脑勺,“哥哥错了,哥哥跟你道歉还不?行?么。”
面无表情地看了眼两人交握的手,蒋夙嘴唇动了动,不?情愿道:“行?。”
“谢谢宝贝。”宋袭一高兴就得意忘形,拉着少年的手前后晃悠。
蒋夙看了看青年欣喜的眉眼,偏过头,嘴唇扬起。
屋子里,其余人还守在那里。
见?宋袭回来,最初与他交谈的中年男人道:“找到了?”他定定地看着两人相握的手,挑起眉毛问,“兄弟俩关系不?错。”
面对一双双看过来的眼睛,宋袭突觉尴尬,这才想起蒋夙已经不?是矮个子的小朋友,而是身材颀长的青葱少年。
他抽回手,笑着问蒋夙:“你跟他们说过我们的关系?”
蒋夙冷厉地扫了眼中年男人,没理会宋袭,径直去到角落坐下,双手抱胸,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
小朋友长成了大朋友,脾气依旧这么怪。
宋袭没放在心上,放下暖水瓶,挨着蒋夙坐下来,问起现阶段的情况。
“你还算运气好,来了以后是躺在床上。我们可就惨了,”中年男人指着其中一个寸头少年说,“他直接掉进了水沟里,他旁边那个掉在带刺的花圃里,还有他对面那个,直接出现在房顶,从上面滚了下来。”
宋袭:“……”
难怪这三个人一个比一个脸黑,样子也是一个比一个狼狈。
宋袭抬起手肘,轻轻撞了下蒋夙的胳膊,“我是走了你的关系,才待遇这么好吗?”
蒋夙将胳膊收了收,侧身转到一边。宋袭笑了,性格一点没变,傲娇又?爱面子,帮了人也不?肯说出来邀功。
“我们现在的身份是花卉园的临时工,待遇每天三十块。”中年男人介绍道,“你醒来之前,我们刚刚做完工,主要就是给新地翻了翻土。”
难怪睁眼之前听到的话充满怨气,睡着的那段时间真的躲了不?少事情。
宋袭:“我们现在是花农?有工作期限吗?”
“有,为期一个月。”中年男人道,“我们看过了,这片花圃面积很大,分为自然种植区和温室大棚区。温室那边主要将花种培育成花苗,自然区就是把花苗养大。”
外?面黑漆麻乌的,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明天再去勘察。
宋袭收起心思,疑惑道:“这里没有土著吗?怎么只有我们在。”
“土著都去吃饭了。”滚进泥沟的寸头愤然道,“他们吃完了才轮到我们,妈的,跟去黑煤窑做工有什么区别!”
“区别很大。”一位姑娘说,“每天有三十块钱呢。”
这么低的工资,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剥削!
听到吃饭两个字,宋袭真觉得肚子饿了。他身上穿着睡衣睡裤,脚上的凉拖鞋应该是进来之前,蒋夙给他穿上的。
除这些之外?,身上没有任何工具,更别提小零食了。
棘手。
蒋夙手插在兜里,指尖动了动,摸出一小块巧克力,丢到青年腿上。
包装有点眼熟,这不?是自家茶几上糖盒里的吗?宋袭撕开包装,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下咬了一口,丝滑浓香,带着些微苦涩。
将剩下一半递给蒋夙,少年抿着唇看了眼,“我不?吃。”
宋袭抢在对方嘴唇合上前,将巧克力塞了进去,将包装纸丢进一旁的垃圾桶中。
他问中年男人:“虽说是实习,可我们还什么都不会,土著里会派专人来教我们吗?”
“你以为你上幼儿园啊。”一个染着奶奶灰,小混混模样的青年讥讽,“没人教,自己跟着学。”
“哦。”宋袭给予的反应平平,给人的感觉就像一拳砸在棉花上,对方不疼不痒,自己满身憋屈。
奶奶灰翻了个白眼,起身走了出去。
他开了个头后,其余人也跟着站了起来。中年男人解释道:“这间屋子是你跟你弟弟的,我们的在其他地方。”
宋袭跟着走出门,发现门前的路往前延伸一段后就是一个岔路口,路口分出许多岔道,每个岔道前都有一个小木屋。
大家自觉分成?两人一组,径直往木屋走去。
宋袭回到屋里,关上门,反手去摸后腰。睡裤裤腰是有弹力的松紧带,根本卡不住剧本。
他摊开手伸向蒋夙:“剧本呢?”
蒋夙朝床头使了个眼色,宋袭过去拎起枕头,剧本被平整地压在下面。
略过前面几页完整的小故事,直接翻开了林南镇故事的结局。
【成?绩:三颗星;评语:身手有点长进,锤子抡得很帅。】
评价不真诚,不?文明,有悖核心价值观。
愤愤地翻过这一页,入眼的是一片空白。但很快,空白的纸页上出现了文字:
【场景一:我躺在花卉园的木床上,周围芬芳,感觉自己是可爱的香香公主。】
什么玩意儿???
宋袭不忍直视,用手蒙住那行文字,去看下一行?:
【请不要对号入座哦。】
挪开遮挡的手,视线重新落回到“香香公主”四?个字上,是不要把自己当成?香香公主的意思?根据经验,答案不?会这么浅显。
宋袭把剧本塞回?枕头下,对蒋夙招招手。
蒋夙在凳子上又?坐了几秒才过去,眉毛微皱着,不?耐烦的样子。
宋袭抬起两只手,在少年没反应过来时,掐住他的两边脸颊,轻轻拉扯。
啧,小朋友的脸蛋还是那么软。
直到这一刻,被按在心底的喜悦才彻底翻滚上来。在这个陌生世界能有一个相伴的人太幸运了,艰难的抉择、突如其来的危险、强烈的孤独,会有人陪着他,与他一起面对。
揉捏的力道放缓,宋袭摸摸少年泛红的脸蛋:“长大了也没关系,哥哥还是会保护你。”
蒋夙拨开青年的手,眼帘垂下,耳尖泛起一点薄红。
宋袭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怕把人惹恼,强忍着笑意,背过身去整理乱糟糟的床被。
铛铛铛——铛铛铛——
急促的敲打声响起,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见其余人匆忙地从屋子里跑了出去。
蒋夙两手插在兜里,“开饭了。”
宋袭三两下将被子叠好,拉着少年的胳膊往外?走跑。其余人比他的速度快多了,已经早早在食堂门口排起队。
粗壮的钢条吊在队伍旁,一位带着头巾,穿着朴素的大妈手里拿着一根铁棍,见?临时工们都到了,挥手将铁棍丢到了地上。
宋袭让蒋夙排在前面,自己站在最后,垫着脚去看最前方。
一张简陋的木桌上,放着三个大铝盆,铝盆旁叠着一摞搪瓷大碗。
站在最前面的是中年男人。只见他拿起一个搪瓷碗,往前一伸,食堂大妈拿起大圆勺子从三个铝盆里各舀一勺倒进去。
两菜一饭,菜汤很多,菜很少,两片肉可怜巴巴的盖在上面。
宋袭看了眼,觉得伙食真心很差,正如大家说的那样,都是土著们吃剩下的。
中年男人肚子饿得不?行?,敢怒不?敢言,抱着大碗蹲在一旁,闷头吃起来。
前面的人越来越少,轮到蒋夙的时候,还剩下一个搪瓷碗。食堂大妈盯着少年看了一瞬,又?看了眼站在最后的宋袭,扭头去里面多拿出一个碗。
“我还以为只有八个人呢。”大妈自言自语着,将盆里的最后一点饭菜盛进两个碗里。
宋袭找了个没人角落蹲下,唏哩呼噜吃起来。菜少了点,可菜汤有味儿,跟饭搅拌在一起味道勉强过得去。
蒋夙看了看自己的碗,又?去看青年的,将几片肉夹起来丢了进去。
宋袭动筷子的手一顿,反应过来要给夹回去,被少年嫌弃的躲开,“你吃。”
“你是不是喝风就能长大啊?”宋袭的肩膀靠在少年身上。
蒋夙额角的青筋一跳,侧肩躲开,作势要把剩下的饭菜全倒进宋袭碗里。宋袭忙抱着碗跑开,什么都不问了。
“怎么不?跟你弟弟一起吃?”中年男人仰头喝完汤,顺势用袖子擦了把嘴。
“就是过来跟你打?听点情况。”宋袭往嘴里扒了口饭,“韩哥,你是第一个来的吗?”
“是,要不?怎么能看那么多好戏。”韩先锋将空碗随意地拿在手里,大方道,“想问什么就问吧,我这个人好说话,不?会藏着掖着,其他人可就不?一定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心隔着肚皮,谁知道里面装的是红是黑。
宋袭对他的话没有发表意见,好奇道:“这里的土著人怎么样?”
“不?咋样。”韩先锋想起什么,脸色奇差,“今下午让我们做事的那两个,态度非常恶劣,把我们当牲口在使唤,就差拿着鞭子抽了。”
“能详细说下吗?”宋袭眨了眨眼,脸上既没有防备,也没有算计。
韩先锋盯着青年看那了两秒,似乎在掂量什么,脸上挂着一丝烦躁,“下午大家刚凑到一起,正坐在你房间里商量,外?面来了一个瘦竹竿一样的男人。他让我们去一个房子里取了锄头,然后领着我们去了一块儿空地。”
空地上除了土什么也没有,面积很大。
瘦竹竿将地用面粉画出白线,分成?八分,让他们每人负责一小块。
锄头的顶部是铁,手柄部分是实木,拿起来非常重。别说女人了,就是没怎么历练过的健壮男人也挖不?了多久。
当时太阳还悬在天上,照得人不停冒汗。
有个身形瘦弱的女人很快就出现了中暑症状,身形摇晃两下,当场摔到地上。
瘦竹竿二话不?说,一脚踢了上去。
要不?是大家拦着,那人早就挨揍了。
女人中暑后被扶到了一棵树下休息,半小时后,她情况好转,便再次被瘦竹竿推到属于自己的那块儿地上,继续翻土。
宋袭听得直皱眉,“后来呢?”
“后来是那寸头去帮的忙。”韩先锋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这还算好的了,后来我们做完活儿,瘦竹竿把我们叫到一旁,你知道他要干什么吗?”
宋袭是个好听众,立刻摇头说不?知道。
“他让我们去温室区的地里捡种子,说是种错了。”韩先锋想起那件事就怒气高涨,拳头捏得咯吱作响,关节泛出一片白,“那种子特别小,又?被泥土埋着,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有多难。”
宋袭:“那种子都捡完了吗?”
“做完了个屁。”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韩先锋道,“我不?是针对你,我是针对那些疯子。我们做到晚上七点才被喊回?来休息,剩下的工作还得继续,做不?完今晚睡不了觉。”
宋袭:“……”所以他为什么没有一觉睡到第二天!
韩先锋压了压青年的肩,语重心长,“晚上咱们一起努力,相信很快就能完成?任务。”
宋袭疑惑道,“要是完不?成?呢?”
“到时候就知道了。”韩先锋朝蒋夙的方向看了一眼,问,“你弟弟看着挺冷的,相处起来也很有距离感,对你好像也是这样……平时相处起来,不?容易吧?”
宋袭不太高兴,护短道:“容易,我弟弟人帅心善,最喜欢帮助他人。”
注意到两人正在看着自己,蒋夙走了过去,见?青年的碗已经空了,接过手往水池方向走去。
宋袭骄傲道:“你看,这不?是挺乖么。”
韩先锋:“……”这个乖只针对你一个人吧。
他可没忘松土跟捡种子时蒋夙的样子,冷漠、排他,每次做完自己的活儿转身就走,根本不顾其他人。
在他眼里,那个舒舒服服躺在床上的哥哥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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