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纾嘀咕道,“明明之前还说人家丑来着。”
姬夙没听清,“什么?”
裴纾蹙起好看的眉头,轻轻叹了口气,“殿下莫要开我玩笑。”
那模样就像是受了委屈又不敢发作,无奈极了。
姬夙冷嗤,“瞧你这表情嫁给当朝太子还委屈你了呢!”
……
须臾,裴纾低声说了句,“倒也不是。”
姬夙也没想到她会一本正经的回答他,视线投向她,“不是什么?”
裴纾面色如水,平静的道,“就像殿下之前说的,我这辈子不可能嫁人了。”
“若是有一天,你哥他回来了呢!”
……
裴纾想了想,认真的道,“那也不可能。”
“他回来了也只能隐姓埋名的活着,我这个假裴钰已经是确凿的事实,若他回来想做回自己,那就全家都不能活了。”
“你就不怨他?”姬夙皱眉,“他毁了你一辈子的幸福。”
“埋怨嘛……肯定是有的。”裴纾轻笑了下,漂亮的眼睛弯成了月牙,“不过倒不是埋怨他不顾一切的离开,而是怪他为什么临走前没来看我一眼,怪他走了,撇下我一个人,就没有人陪着我疼我了。”
姬夙看裴纾背对着他不知道在捣弄些什么,谈起这些事来声音却是平静温和。
“你好像挺依赖你哥的?”
裴纾点点头,“说实话,从小到大我哥管我比我父母还多,我也算是哥哥带大的吧!”
她嗤笑了声。
姬夙问,“你笑什么?”
“殿下,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转过身来时她的眼尾泛红,望向他时隽秀的面容上带着浅浅的微笑,“我爱哥哥甚于我的父母。”
她甚至想过,若是有一天,绑匪同时绑了她的父母和哥哥,要她只能选一边救,她好像真的会毫不犹豫的就选择哥哥。
虽然这样想,很狼心狗肺。可她还是会把哥哥放在第一位。
这总是闷不吭声的傻姑娘,被哥哥扔下,被父母冷落,亲事被退,为了家族被迫接受安排入宫为官。在宫里战战兢兢的生活,她心里……到底该有多少的苦楚和心酸。
……
良久,他问。
“想他吗?”
她就站在那,垂着脑袋,几乎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样子可怜兮兮的。
他动了恻隐之心。
“要不要……帮你找找?”
说完后他才发现,他似乎就是见不得这姑娘委屈。她一红了眼,他就想把她想要的都给她。
……
“不要。”
姬夙不解,“怎么?你不是想他吗?”
“他回来了,这里也没有他的位置了。难道要他整日关在府里无所事事吗?依他的性子不会忍受得住的。”作为妹妹,裴纾再了解不过自家哥哥了。裴钰爱玩,性子风风火火的,也不大稳重。若要他以后都关在家里不能见人,那对他来说是莫大的折磨,他不会甘心的。
“裴纾。”
她抬眸看向他。
姬夙难得正经。
“只要你查清华南渠贪污一案,待事情了结,你想要什么赏赐孤都给你!”
她神色稍愣,须臾,对他莞尔一笑,“好。”
她不知道的,是他心里早有了为她将来的打算。
裴纾道,“可是,光我们两个人应该不行吧?”
姬夙自信的道,“不止我们,还有著书阁和整个谏书楼。”
“啊?”裴纾星眸圆睁,闪着困惑,“可谏书楼职责所在,不是查案的啊。”
“你真以为孤当初就是去特意找你茬的?”
“花名册里孤调换的那些人,都是帮手。”姬夙道,“他们的底细品行孤早就派人查的一清二楚了,值得培养。”
裴纾笑道,“当初张大人还气了好一阵,说殿下是在搅浑水。”
姬夙嗤笑,“他懂什么。”
“所有人都认为殿下不学无术,去哪里都是在捣乱。”
“谁承想,殿下都是装的。”
她眼瞳乌黑,笑盈盈的看着他。
“以前确实那样。”姬夙不否认他从前的荒唐行径,坦然道,“可如今大梦初醒,不想再像从前那般混沌了。”
“为什么?”裴纾望向他,“是有了什么想要的东西了吗?”
一个一直浑浑噩噩度日的人突然发愤,必是有了目标。
姬夙狐狸眼笑意真诚,觑着她道,“想让百姓安居乐业。”
裴纾抿唇一笑,“那下官也算是殿下的百姓咯!”
他俯身,在她耳旁吹了口气,挑逗的意味,“是呢!”
裴纾一逗就禁不住脸红。
……
此时的著书阁,窗门紧闭,屋内却通明大亮。
被姬夙分配到各处的官员都被调回,齐聚著书阁。
杜青松道,“华南渠工程巨大,费时费力,两百名壮丁修建半年才初见雏形,两载才完工。而仅在今年刚不足两年的时间就轰然坍塌。若真这么用心,怎会如此?”
沈维州附和,“肯定就是磨洋工,在那耗时间罢了。”
赵致琪早在西三阁就已经按照姬夙吩咐着手调查了,“有例子来看,朔州的白阳渠和薛州的龙首渠几乎是同时修建同时完工的,都只耗时一年。但是十分坚固,历经数十年依旧完好无损,可拦住汹涌洪水。”
裴纾一直在翻看御史台递上来的名册,低声道,“用来修建华南渠的每笔朝廷拨款御史台都是有记录的,可是这些钱分散给各地官员之后的去向单凭他们手中的账薄是看不到真实的东西的。”
沈维州探头看她手里的名册道,“那就得我们自己去查了。”
其余人都严肃的聚在一起讨论,倒是姬夙,仍旧一副悠哉悠哉随意的模样靠在太师椅上,吃着他白天打下来的枣子,“你们可想好了,此事关系重大,想查贪官,势必会牵连出一堆人来。但既然选择站在孤这边,可就没有半路跳船一说了。”
“生死祸福,本太子概不负责。”
杜青松拱手道,“能为殿下效力,是我等的福气。”
杜青松博学端正,在一众世家子弟之中,总具有楷模的作用。
其他人本来还有点犹豫,但见杜青松如此,也跟着齐声说,“能为殿下效力,是我等的福气。”
姬夙不笑时神态显得极为冷漠,难以捉摸,“孤,最讨厌背叛。”
“若有朝一日你们谁动了歪心思,那就休怪孤不择手段了。”
裴纾望向他,目光温柔,“臣等,定一心一意辅佐殿下。”
都以为姬夙还会吩咐什么事情交由他们去办,谁知他却说,“你们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其他人虽然困惑于姬夙的不焦不急,但也不敢说什么,“下官遵命。”
姬夙把要跟着杜青松回去的裴纾单拎了出来,“裴爱卿莫急,你还有别的活要干。”
杜青松回头看了眼裴纾,见姬夙盯着他,只好赶紧离开。
姬夙得瑟的朝她抖抖眉梢,“办正事前先放松一下。”
裴纾看他那诡异的笑容,心底涌起不好的预感。
……
半刻钟后,裴纾坐在驶出皇宫的马车慢悠悠的停在了御街最鼎盛的酒楼外。
她掀开帘子,看车外人来人往,“……”
沉默了。
“愣着干嘛,下车,去吃饭。”
“哦。”裴纾乖乖的跟在他后面进了酒楼。
伙计拿着菜单热情的招呼,“两位公子看看吃点什么?”
姬夙把菜单推给她,“你点。”
裴纾又推回去,“我随你。”
“行。”姬夙嗤笑,对菜单一通指点,“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吃鱼吗?”
“不吃。”裴纾摇头。
“牛肉吃吗?”
“可以。”
“你们南方来的都爱喝汤?”
“嗯。”
他对伙计道,“那再要个红枣汤。”
“你今天已经吃很多枣子了。”裴纾小声提醒,“吃太多不好。”
“那换成乌梅汤。”
姬夙又转头问她,“还想吃什么?”
“已经足够了。”
“行,就这些。”
裴纾凑近小声道,“依殿下的身份,不是不能贸贸然吃外面的东西的吗?可依下官看,殿下是熟客。”
“你不说,谁认识孤是太子,谁会来害一个陌生人。”
“有些时候,在这吃饭比在宫里安全。”
裴纾想不通,难道宫里还有谁敢害太子吗?
百鹤楼上菜也是极快的,不肖多时,他们点的菜全都上齐了,还赠了冰镇山楂羹,最适宜大鱼大肉之后用,凉快又解腻。
看着裴纾一点一点吃猫食似的模样,姬夙木着脸一筷子一筷子的往她碗里添菜,直到堆成小山尖才停手,命令道,“都吃了,不许剩。”
裴纾嘀咕,“太多了!”
姬夙像没听见似的,又把两个热乎雪白的大馒头放在了她眼前,“菜咸,就这个吃。”
“……”裴纾眨巴眨巴眼睛,“殿下……”
她想说她吃不下。
姬夙直接堵回去,“食不言寝不语。”
裴纾,“……”
姬夙看她委屈的一口菜就着一点一点撕上面的馒头皮吃,莫名想笑,头别过去,嘴角放肆的咧完之后才转过头一本正经的吃饭。
两个馒头上面的馒头皮和碗里小山似的菜都被裴纾吃完了,她拿着两个馒头欲言又止。
看着小古板茫然又无辜举着两个没了馒头皮的馒头,活像只耷拉耳朵的小白兔。
“实在撑就别吃了。”他把山楂羹推过去,“吃这个,不占肚子。”
“谢谢殿下。”小姑娘如释重负,赶紧把俩馒头撒手放一边。
姬夙余光瞥到小姑娘乖巧的捧着碗,每次都只抠一点点放进嘴里,眉峰蹙起:这么瘦,胃口又这么小,怎么长肉。
吃完饭后,姬夙结了帐。
裴纾颠颠的跟在他身后提醒道,“殿下还不回宫吗?宵禁了就回不去了。”
姬夙不答。
他不走灯火通明的大路,反倒折进乌漆嘛黑的小巷子里。
裴纾脚步突然迟疑,睁着双眼茫然地看着前方的路。
“殿下……”
“嗯。”姬夙以为她还想磨叽宵禁的事,说,“不回去。”
裴纾向前方伸出手,循着声音一点一点摸索的去够他。
她实在走路有些费劲了,想是拉着个衣角就行。
指尖拂过一片柔滑细腻的衣料,裴纾手指向前勾了勾,触摸到软软的、又很紧实的东西。
“嘶…”
听到他嘶了一声,裴纾心虚的立刻缩回了手,两只手又乖巧的揣在了一起。
他突然停下来,扭过头漆黑的眸子盯着她,皱着眉头看起来很不耐烦的样子,“干嘛呢你!”
“看不清路。”像是干了错事的孩子似的,裴纾小声地说。
听她这么一说,他语气里的燥意消了些,“眼睛怎么回事?”
“夜盲症。”
“你毛病可还挺多。”他先是嘲讽了下裴纾,顿了顿,盯着她瞧,脸上神情少有的带了丝认真的问,“没找大夫治?”
裴纾点了点头,温吞的说,“大夫只说,晚上别出门,就没什么事了。”
“这什么庸医。”姬夙气笑了,“回去让御医给你看看。”
裴纾揣着小手,安静的站在那,小脑袋低垂,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下面那双好看的眼睛。
姬夙以为刚才自己语气不好,惹小姑娘委屈了。破天荒的主动把手递了过去,语气比方才温柔了不少,“裴小官,你刚偷偷摸摸的在找这个?”
其实裴纾是在发呆,她脑海里回忆着刚才手上的触感,在想到底是摸到了哪里?
看到突然伸过来在自己眼皮底下的大手,眨巴眨巴眼睛,然后目光有些涣散呆板的仰头看他。
“刚不是挺放肆的吗?”姬夙被她这副呆头呆脑的模样逗笑了,“怎么我现在主动送上门你还傻了。”
“啊……好的。”裴纾愣了一下,然后低头看着他那只手慢慢反应,这是给她牵着的意思?
“殿下怎么突然这么好。”
她感慨了一下,两根葱白的手指慢慢探了过去,捏住了他的袖子。
“就这?”姬夙一怔。
刚才摸摸索索半天就为了牵个袖子?
“裴纾,你可真有出息。”
姬夙无力反驳这个呆头呆脑的小傻子,认命的让人牵着袖子,手心空落落的。
“殿下。”裴纾小心翼翼地开口,“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说。
“我刚……是碰到哪了?”
姬夙侧头看着她,一脸的“你难道心里没点数”的表情,“你觉得呢?”
“……”
裴纾一脸认真琢磨的样子,半晌,憋出来一句,“好像是挺胖的地方。”
裴纾很认真的在评价,还伸出手,虚空中抓了抓,回忆了一下方才的触感,“因为刚才摸起来有点软,但是——却很有弹性。”
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姬夙脸越来越黑,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的侧脸,咬牙道,“别想了,没什么,腰带而已。”
裴纾看了他一眼,似乎是认同了他的说法,点了点头,“我也觉得没什么。”
姬夙冷嗤。
“反正后面也没什么关键部位。”须臾,她又幽幽的来了一句。
“……”
姬夙彻底被她气笑了。
“那你是觉得孤在后面塞了俩馒头?”
裴纾注意力都在馒头上,“殿下刚才在客栈没吃饱吗?”
“……”姬夙冷冷的看着她,叫她大名,“裴纾。”
“嗯。”
“你今天晚上别再跟我说话了。”
“为什么?”裴纾不解,觑着他阴沉的脸色,心想怎么好好的,就又生气了呢!
“怕被你气死。”姬夙冷漠的道。
他手腕往内勾了一下,把她的手一下握在掌心里,“这样就行,你别和我说话了。”
“哦……”
裴纾觉着先是耳朵有些热,然后顺延到脖子和脸。
呼吸都放慢了下来。
“以后别乱摸。”他道,“少在孤心上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