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迷迷糊糊的双眼，少年因为周围传来淡淡的牲畜饲料味而皱起眉。

自己为什么是一个农民的孩子呢，这个世界真是不公平，曾经看过的那个贵族的孩子吃着自己想象不到的好东西，穿的也是比自己身上这身破烂好上百倍的丝滑衣物。

他们估计每天起床就是享受生活吧，然而自己每天起床面对的却是无边无尽的劳动，还不能停下。

不劳动就会饿死。

这是父亲告诉自己的真理。

但还是不想干活啊，要是自己以后都不用割草除虫就好了。

他继续傻傻地看着朴素的天花板后，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下，然后立起身子。

牢骚就发到这吧，每天早上都要这么想的话，感觉自己会坏掉。少年这么想着，从床上下地。

也就在这时，当了许久农民的少年的父亲重重地推开房门进来。

啊，又要因为起晚被骂了。

少年只是匆匆看了一眼他父亲，就迅速地低下头准备挨骂。

只是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母亲跟在父亲的身后，就连他的妹妹也是。

“艾涅尔！”

父亲的吼声让艾涅尔缩了缩肩膀，他胆怯地抬起头看向父亲。

然而父亲脸上挂着的不是怒意，而是慌张与焦急。

怎么了吗？艾涅尔歪了歪头。

“艾涅尔，你带上艾米尔快走！”母亲越过父亲，将牵在身后的妹妹送到艾涅尔面前。

“走？走去哪？”艾涅尔疑惑地牵过妹妹的手。

“你别管了！出了家门以后，就跟着村长夫人走，你应该认得她吧？”

“认得是认得……”

“那就行了，快走吧。”父亲粗暴地打断艾涅尔的话，正在此时，屋外传来了某位村民大喊的声音。

“喂，还没完吗？村长等着了！”

“马上！”父亲回应道，然后转向母亲，“你真的不跟着他们走吗？”

“你在说什么呢，”母亲拉起手袖，秀起自己手上的肌肉，“他们能照顾好自己的啦。”

“父亲？母亲？你们在说什么呢？”艾涅尔还是没有把握事态。

判断告诉他实情会很难办的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后笑了笑。

“没什么。”

“艾涅尔、艾米尔，爸爸妈妈爱着你们哦，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妈妈……”年幼的艾米尔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别哭，哥哥会保护好你的。”母亲抚摸了一下艾米尔的脸庞，转向艾涅尔，“快跟着村长夫人走吧，不然他们就不等你们了。”

“等等啊母亲！到底要去哪啊？你们呢？”

“别问了快走！”父亲粗暴地大吼，抓起艾涅尔的手就走，然后将他推出家门，“别再让我看到你偷懒啊，兔崽子。”

说完，父亲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从房间里拿着两把锄头出来的母亲也用慈祥的目光看着兄妹二人，然后将其中一把递给父亲，两人往艾涅尔的反方向跑去。

——

三十分钟后的冒险者本部。

“所以，在接触堕魂的第一时间，隶属怀特将军的第二城墙的应急部队已经做出了反应，墙内居民正在疏散中，至于那些自告奋勇牵制堕魂群的农民团体则是……瞬间被吞没……以上，就是现状……”

联络的工作人员苦涩地向薇尔杰琳报告道。

“这样啊。”薇尔杰琳痛心地闭上眼睛，“勇敢的人们往往都拥有高尚的灵魂啊。”接着，仿佛要斩断迷惘般，她再次向对方问道：“分部的冒险者们呢？还有两位将军的部队呢？”

“分部的冒险者们已经加入了防线，梅凯恩将军没被吸收的残部有一部分也加入了第二城墙防卫军，切斯曼将军还没有动静。”

“啧……被牵制住了吗……”薇尔杰琳不悦地砸了咂嘴，“立刻联络分部的临时负责人，告诉他们准备好传送魔法，本部将派送冒险者过去支援。”

“这个……”

“怎么了？”

“分部现在并没有能开启传送法阵的冒险者……”

“怎么可能？”薇尔杰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分部有实力的冒险者全部被调来本部了……难道说，三天前人员调动的命令不是您下的吗？”

“我什么时候下过这种命令！”薇尔杰琳忍不住抓住对方的肩膀摇晃起来，“而且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可……可是，那位近卫军来的时候，说这是‘将军下的密令，目的是增强本部防御，但不必特去打扰薇尔杰琳女士，这已经事先知会过。’他还拿出了将军的印章来给我们看……”

工作人员胆怯地回答，明明是个健壮的男性，却因为被薇尔杰琳一个瘦弱的老妇人钳住肩膀而动弹不得。

薇尔杰琳差点忍不住把这个记忆能力强到能将三天前对话口述得一字不落的男人打一顿。

“……早就开始行动，只是我们没有发现吗……”薇尔杰琳无力地松开手，“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第二城墙被攻破的话，帝国可是有覆灭的可能的啊，再说了，第一城墙怎么会这么快就失守……”

“薇尔杰琳大人……”

“怎么？”她有些不快地瞪向这个不知变通的人。

“据第二城墙的士兵们报告，第一城墙并没有被破坏……”

“难道说，第一城墙的部队叛变了？”

“不……他们也在与堕魂缠斗，只是被突然从后方攻击，损失惨重……”

“从‘后方’？”

“……是的，”他吞了口口水继续说道，“堕魂是突然出现在第一城墙内的……”

“胡扯！”薇尔杰琳不由得怒吼，“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堕魂怎么可能凭空出现在第一城墙内？你是对这个职位有什么不满吗？”

“不是这样的！”对方慌慌张张澄清，“那是众多士兵们的证词，不是我捏造的啊！”

“……”听见这句话的薇尔杰琳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比起在这里找问题，先组建起部队比较好吧？”一直静静听着的希雅插了一句。

“……我真是的，帮大忙了希雅小姐，”然后薇尔杰琳转向工作人员，“你快去集合所有的冒险者们。”

“明……明白了。”工作人员面色铁青地转身离开。

“等等。”薇尔杰琳再次开口。

“是？”

“堕魂的数量是多少？”

早就等待着这个问题的工作人员，铁青的脸色变得更加虚弱，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一样：“第一批次出现的堕魂至少五百体……”

“五百……”薇尔杰琳难以置信似的重复了一遍这个数字。

“是的……而这是最开始的数目……”

“也就是说，还在增加中吧。”

对方缓慢地点了点头。

“你完成你的工作吧。”薇尔杰琳挥挥手将工作人员离开。

接着房间里陷入沉寂，只是这沉寂相当令人不安。

“薇尔杰琳女士？”希雅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啊？啊啊……稍微有点自乱阵脚了呢……毕竟五百体以上，就算是冒险者加上帝国的兵力都勉强只能抗衡吧，如果这个数量继续增加的话……”薇尔杰琳滔滔不绝地说出令人绝望的境况。希雅只能担心地望着她。

“如果能构建合唱魔法的话，或许能杀伤堕魂，但效果可能不尽如人意……”薇尔杰琳继续自言自语着，“如果能构建得更快，威力更强的话，或许……但是……”

讲到这里，她突然停下，猛然抬起不知何时已经低下思考的头，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

事实上，她确实想到了。

“玉小姐！如果是你的话！”薇尔杰琳转过身，对玉说道，“虽然我知道这么做很强人所难，但我还是要拜托您，恳请您加入战斗！”

从开始就一直没开口的玉瞟了一眼薇尔杰琳，没有说话。

首先是被从据点救出，然后拯救昔日友人的魂魄，最后还打算让她加入极度危险的战斗中。

被那眼神冷却下来的薇尔杰琳也知道自己做出了多么不可理喻的事。

但是。

为了帝国的存亡，更准确地说是为了帝国里无辜人们的性命，薇尔杰琳只能这么做。

明明上一秒还是为了挚友而包庇罪犯的人，下一秒就成了试图挽救人们性命的伟人。

变化得太快，都可能会让人以为薇尔杰琳会有什么居心了。

但是她不在乎别人怎么想，甚至不在乎玉和希雅是怎么看自己的，如果有救命稻草就要抓住，这是她唯一遵从至今的理念。

另一方面，她也没有任何能说服玉的资本，甚至连用来回报玉的东西都没有，唯一寄望的只是玉可能会有的那么一点恻隐之心，以及希雅在一旁的游说。

然而希雅只是呆呆地张大了嘴巴，似乎是没想到薇尔杰琳居然会提出这么厚脸皮的要求。

那也没关系，只要能救下自己与友人满载回忆的城镇，只要能救下自己寄予厚望的弟子，只要能救下无知却仍有活下去权力的人们，她什么都做得到。

哪怕是下跪乞求，或是付出生命。

这就是名为薇尔杰琳的女性的内心，强大却满目疮痍。

这件事，眼瞳闪耀着光芒的玉再清楚不过。

“虽然不知道您需不需要，”薇尔杰琳向玉跪拜，“但如果您愿意出力，我以我的性命担保，哪怕用尽一生，也会满足您的一切要求。”

“你的魔法也不差，没必要特地找我。”玉冷冷的声音砸在薇尔杰琳的身上。

“您说笑了！在见识到您的力量以后，我才深刻理解了自己的微不足道，恳请您大发慈悲，保护弱小的人们。”薇尔杰琳诚挚地说道。

“这样啊。”玉回应。

薇尔杰琳似乎是确信了玉会接受，便抬起头。

然而看见的却是一脸没兴趣表情的玉。

“不要，太麻烦了。”

最不想听见的拒绝的话语宛如利剑刺穿了薇尔杰琳的灵魂。

仿佛这个世界崩塌了一样的感觉在薇尔杰琳的感知器官游走着，周围变得天旋地转。

这是绝望的感觉？

那还真是不想体验啊。

薇尔杰琳内心深处如此期盼着。

“等……玉……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希雅看向玉。

“恩？这次不是叫我去参加了？”

“我也不希望朋友白白送死啊！”

“……扯远了，办法当然有。”

“怎么会……诶？你说什么？”

“我说办法啊，当然是有的啊。”玉无奈地看了一眼希雅。

在恍惚期间听见两人对话的薇尔杰琳恢复正常，迅速地站起身抓住玉的双手问道：“真的有吗？玉小姐？”

玉一脸不耐烦地甩开薇尔杰琳的手，正打算开口时，房间被一个人闯入。

“薇尔杰琳大人！”

来者不是刚刚的工作人员，只是一个普通的金级冒险者。

而现在的他，正在微微颤抖着。

“？”薇尔杰琳皱眉看向他。

“走廊深处……那里……有什么东西……”冒险者吞吞吐吐地说着，不时还眺望着相当于他左侧、薇尔杰琳右侧的方位。

“什么东西？”玉释放出杀气，“这可真是无礼啊。”

“噫……非常抱歉！”承受着杀气的冒险者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多年的经验告诉他姑且还是先低头道歉。

“那可是我的主人，至高无上的存在啊。”

“诶？黑骑士大人？”意识到玉在说什么的希雅，露出了高兴又有些讶异的表情。

“那位黑骑士阁下吗！”薇尔杰琳也仿佛找到了希望，“确实，如果是那位阁下的话……”

“别误会。”玉看都不看薇尔杰琳一眼，就开始将自己身上的连衣裙整理平整，“我们不是去拯救或者是保护的——”

整理完衣物的玉，庄重地迈开步伐，堵在门口的冒险者识相地想后退让开道路，但又像是害怕什么似的，钻进了房间，躲到薇尔杰琳的身旁。

“等等，玉！”

“——而是去屠杀的。”玉无视希雅的呼喊，走出房间。

迟了一拍才反应过来的希雅跟着出了房间，薇尔杰琳也丢下那个冒险者跟上希雅。

然后，她们正好看见了静静候在墙边低着头的玉——

以及正向她们迈开脚步的那个存在。

身后刚跟出来的冒险者似乎是发出了恐惧的叫声后就一屁股坐倒，但是没人有空余去理会他。

因为那个存在，散发出浓厚的压抑感。

事实上，出现在她们面前的是黑骑士，外貌没有任何变化，还是漆黑的全身铠，顶多就是身上的伤口全部治好，或者说是铠甲已经完整如新这一样称不上变化的变化而已。

但是传来的压迫感已经全然不同。

那仿佛是被刀刃架住脖子的感觉。

那仿佛是被无数针尖紧贴皮肤的感觉。

那仿佛动一下就会在物理意义上从这个世界消失的感觉。

这些感觉的源头，就是黑骑士。

有那么一瞬间，薇尔杰琳觉得黑骑士不是人类，但这不可能才是。

应该不可能……

迈着沉稳脚步接近玉的黑骑士，看都没看三人一眼。

“恭候多时，主人。”玉低头致意。

黑骑士没有回应，或者说，是在等她的下一句话。

“已经查明堕魂的踪迹了。”玉继续开口，恭敬到不像是平时的她。

或者说，这才应该是正常情况。

“走吧。”黑骑士用仿佛深渊里传来的声音开口道，听见这句话的希雅不由得吓了一跳。

“黑骑士大人？”

她的低声呼唤没有被对方听见。

“是。”玉深深低头，接着发动魔法。

一个小型魔法阵在黑骑士的脚下出现，绽放出光芒。

不知是哪来的勇气，仿佛不叫住他就会失去什么一样，希雅不由得高喊出声：“黑骑士大人！”

黑骑士屹立于法阵中，没有被传送走，不知是本人的意愿还是玉没有发动魔法。

被呼唤的他第一次正视她，迟疑了一下以后缓缓开口：“希雅……啊。”

仿佛自己是刚刚才被突然记起的一样，黑骑士的反应，让希雅不知道如何继续。

“什么事？”

黑骑士却率先开口。

拜此所赐，希雅终于和黑骑士对上眼神。

那片无底的黑暗中，出现的是陌生的冰冷。

“啊啊……”希雅的喉咙被梗住般发不出声，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其他的什么。

等待了片刻以后的黑骑士，连一丝留恋都没有，甚至连厌烦都没有，移开视线看向玉。

明白主人意思的玉发动了魔法，黑骑士即刻消失身影。

威压感也同时消失。

玉最后看了眼希雅，也站到法阵中间，嘴型动了动，却没有说什么。

“等等！”从恍神中恢复过来的希雅叫住玉，“我也一起去！”

“不行。”玉立刻回答，但语气没有平时的刻薄，倒不如说还有些其他的感情。

“为什……”

“太危险。”玉最后说完，就与法阵一起消失。

玉最后甚至别开了视线。

“黑骑士大人……玉……到底怎么了啊……”希雅瘫坐在地。

正想开口安慰玉的薇尔杰琳被之前那个工作人员的声音打断了：“薇尔杰琳大人！冒险者们集结完毕了！”

薇尔杰琳停下伸向希雅的手，痛心地看了一眼希雅，然后转过身子离去。

希望她能恢复过来吧，自己这也有不得不做的事情啊。

薇尔杰琳这么想着，到达了演讲台，大厅已经聚满了冒险者。

明明聚集了这么多人，却只有寂静笼罩。

一触即发的氛围蔓延着。

薇尔杰琳深吸了一口，连“扩音”都没用，就以自己最大的声音开口道：“冒险者们！我想你们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我也不多废话了，我们要立刻组建起部队，前往支援第二城墙！”

大厅里立刻出现了“果然是真的啊。”“怎么可能。”“不会吧。”这样的声音。

“铜级冒险者不做要求，而银级冒险者和金级冒险者……这是我作为本部负责人的请求，恳请各位出一份力，当然，我也会在最前线战斗，但这场战斗没有你们不行，可以说，这已经是生死存亡的关头了，所以我希望……”

“还是一如既往不会演讲啊，老师。”少女清澈的声音打断了薇尔杰琳。

所有人停止议论，看向声源。

西斯提亚面带笑容看着薇尔杰琳。

“是啊，不过不用您说，要不是要听指挥，我现在早就冲到那边了。”

洛兰站在西斯提亚身后也露出无所畏惧的笑容。

“话都让你们说完了，老夫还能说什么呢，不过啊，”罗紧接着开口，并将视线投向了冒险者里屈指可数的同种族冒险者，“我们东大陆人可是渴望血斗的民族啊。”

罗的话语结束，立刻响起了兽人冒险者们整齐雄壮的咆哮。

“连东大陆的家伙都这么说了。”圆盾冒险者苦笑道，“我可不能被看扁啊。”

“没错没错。”

“北大陆也不是好欺负的！”

附和的声音并不比刚刚的少。

“那么，现在情况就很明确了，也没时间一个个登记了，要出发的把你们的武器举起来！”

洛兰高举自己的长剑。

短暂的等待后。

“唔哦哦哦哦哦哦哦！！！”

大厅里人声鼎沸，五花八门的武器挥舞着。

几乎所有人，不，所有人都高高举起自己的武器。

“铜级就别捣乱啦。”

“什么嘛队长，就算是铜级也能派上用场的啊！”

“哈哈哈哈，别扯后腿就行了，没人会保护你的哦！”

“我可是预定的金级啊！”

“哦，小子，真敢说啊。”

“你不用去的吧？”

“你说什么呢？有你的地方就有我！”

“喂喂，别秀了啊。”

“你别管那两个年轻人啦。”

冒险者们的情绪愈加高昂。

西斯提亚再次看向薇尔杰琳。

薇尔杰琳向着勇者三人低头致意，同时也在心中祈愿这些冒险者们的平安。

“那么，冒险者们！”薇尔杰琳特意用“扩音”放大了自己的音量，“现在出发吧！”

“噢噢噢噢哦哦哦哦哦哦！！”

就在声音沸腾到顶点的这个瞬间——

“很遗憾，你们哪都去不了。”

毫无感情的宣言伴随着踢开大门的清脆声音响起。

“近卫军听令，这里面的人一个不留，全部杀掉。”

铠甲碰撞和刀剑出鞘的声音代替冒险者们不由得停下的呼喊，响彻整个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