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弱的皮肉无法扛下锐利坚硬的锋刃。

若要强行对抗的话，下场唯有一个，那就是跟黑骑士面前的这个精灵一样，拦腰折断的身子一前一后地趴着。

“咳……”狄波特瑞咳出一口绿色的血液，瞳孔半张大，右手紧紧抓着细剑，左手一把抓住黑骑士的脚踝。

黑骑士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没有更多举动。

都说人在临死前，都会在眼前出现走马灯的景象，这个规律一样适用于精灵。

面前的景色突然变到了他只有两百多岁的时候，在精灵的村子里，为了抵御即将袭来的堕魂，每个精灵都在进行着准备，拥有战斗能力的精灵组建队伍，构筑防线，不愿参与战斗的精灵则是协助老人孩子避难，不过大家并没有慌张，因为对于他们来说，堕魂不过像是来自一种低阶智慧生物的威胁而已，精灵的战斗力很强，如果与人类对比的话，精灵可以仅凭一人轻松消灭人类军队里一支五十人的小分队吧，就算是女性精灵也一样，而对上堕魂的话，一人杀死十只则是绰绰有余。

村里的精灵士兵们将自己中意的武器背负在身上，准备出发迎敌。

狄波特瑞也将长弓挂在背后，打算加入战斗。

可是就当他闯进队伍中时，被一个人粗暴地推了出来：“小孩子就乖乖去避难。”

狄波特瑞看向对方，是讨伐队伍的领队，也是这个村的村长，虽然已经七百多将近八百岁，他还是精神抖擞，不仅如此，还有着一副不像精灵的坚毅面容。

“……不……村长！我已经有两百岁了啊！不算是小孩子了！”狄波特瑞踏前一步。

此时却又有另外的声音加入争论。

“哦？这不是胆小鬼吗？怎么，你也要上战场吗？”

说话的是狄波特瑞的童年玩伴，说是玩伴，只是对方单方面欺负自己而已。

“不是我说，你拉得动弓弦吗？”他再次开口。

“别……别小瞧人！我……我……”

“我我我，我什么我啊，话都说不好的人，就别来拖后腿啊。”

玩伴的话让他咬紧嘴唇，就在他思索着如何反驳时，另一个熟悉却让他感到心跳加速的声音响起。

“喂，说的太过分了哦。”

宛如天籁般的声音。

狄波特瑞看向那边，说话的是村长的女儿，他的青梅竹马，他憧憬仰慕以及暗恋着的对象。

“呿。”玩伴不满地抱怨了一下，回到队伍中。

“……狄波特瑞。”青梅竹马叫了他的名字，脸上却带着深深的歉意，“虽然你有一个战斗的心很让人高兴，但是我们要去面对的是有可能杀死我们的敌人，而不是供我们狩猎的猎物，所以……”

狄波特瑞知道自己能力不足，但是逞强只是在给青梅竹马添麻烦，所以他只能无奈地点点头。

青梅竹马立刻露出笑容，搭了一下狄波特瑞的肩膀后跟她的父亲带领士兵们出征。

留下狄波特瑞一人看着他们的背影。

理所当然地，战争很快结束，据说前来袭击的堕魂只是一只小到不能再小的队伍。

出征的精灵们沐浴在人们的歌颂中凯旋而归。

看着青梅竹马飒爽的英姿，他心中的感情开始逐渐鲜明起来。

察觉到狄波特瑞的视线，她看向他，然后嫣然一笑。

狄波特瑞仿佛被赋予了勇气，他迈出一步，靠近她，试图将心中的想法传达给她。

但是人潮却在此时不适时宜地冲散了他们。

狄波特瑞下意识地伸出手，却无法触及。

然而这并不会让狄波特瑞放弃，他虽然没有实力，但是他有非同一般的毅力。

村里的庆功宴开到很晚才结束，喝得醉醺醺的精灵们横七竖地躺倒在宴厅的地板上，而在这群人中，有一个人自始至终都保持着清醒。

狄波特瑞小心翼翼地跟在喝了些许酒的她的身后，虽然看起来很像是非法的行为，但狄波特瑞管不了这么多，本人也没有那个想法。

爱会让人盲目也不无道理。

她打开树屋的门，进入房间里，精灵们没有锁门的习惯，因为大家都住在同一个村子里，相互之间没什么好隐瞒的，而且精灵是自认高傲的种族，不会做出偷鸡摸狗的事。

而这刚好给狄波特瑞行了个方便。

不只是因为感到不好意思还是害怕，他悄悄地打开房门，蹑手蹑脚地走进屋里。

大厅里很暗，有两扇门，分别是她和她父母的房间吧。

村长似乎还要处理其他的事物，暂时无法回来，而她的母亲也不在房间里的样子。

唯有她的房间亮起了灯火。

狄波特瑞早已把被邀请时来过不多的住宅的布置烂熟于心。

他挺起胸膛，仿佛为自己大气一般，敲响了她的房门。

“父亲？”

她犹如天籁的声音再次在狄波特瑞的耳边响起，这更加坚定了他的勇气。

“……是……是我……狄波特瑞……”纵使有勇气，说话时也难免吞吞吐吐。

房间里的人似乎吃了一惊，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但她并没有捡起它的意思，因为房门很快地被打开。

“狄波特瑞？你怎么来了？怎么不把大厅的灯点亮啊？”

他微微低下头，看着房间地板上的铠甲，小声说道：“我……我有事想跟你说……”

“有事？啊……又是那个家伙欺负你了吧，真是……”她以手扶额，无奈地说了一句，“虽然你个性如此啦，但是你也该反抗一下吧。”

“不……不是因为这个……”

“哦？那是什么？”

“……”狄波特瑞猛然抬起头看着她，深吸一口气，以流畅到自己都诧异的话语说明了自己的意图。

“我喜欢你。”

她面带着的笑容让狄波特瑞的内心也平静下来，但总感觉哪里不对。

“我也是哦。”她搭了搭狄波特瑞的肩膀。

欣喜不已的狄波特瑞再次开口：“那……那我们找村长去进行誓约吧！”

约定终生的精灵族男女必备的一步就是去找村长进行誓约仪式，发誓一生中，互相都只有对方这一个伴侣，纵使生老病死也不得违背，是精灵族内庄重严肃的仪式。

然而她却倒退了一步，露出了困扰的表情：“狄波特瑞……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我们找个时间去进行誓约吧！不然等之后再去也可以，我想村长大人应该不会反对我们的，就算……”

“等等，狄波特瑞……”她苦笑了一下，“原来你的‘喜欢’是这个意思啊……”

“……你说什么……”

“虽然我很感谢你的心意……但是啊，我的‘喜欢’的意思是把你当做我的弟弟来看待的哦。”

“怎……怎么会……”

“你啊，应该是把对我的依赖当成了男女之情了吧？”

“不是的！绝对不是的！”狄波特瑞激动起来，“我深爱着你！”

“啊哈哈……”她再次伤脑筋似的干笑了几声，“尽管如此……抱歉……我不能回应你的期待……”

“为……为什么？”狄波特瑞感觉自己整个人就像背起了一座大山一般，沉重无比。

“为什么啊……就算你这么问……”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有些忸怩起来。

“难道……你已经有……”

“没，没有啦，只是……唉，算了，狄波特瑞，这个话题就这样结束吧。”

“是谁？究竟是谁？”狄波特瑞不知不觉加大音量。

她却因为沉浸在害羞的氛围中没有察觉到他的癫狂。

“你真的想知道吗，要说我有好感的人的话，就只有……”

童年玩伴的名字从她的口中传入了他的耳中。

“尽管看起来很没品，但是出人意料的是个好人哦，啊，也不是说我喜欢他啦，要是你也能有一点男子气概的话，说不定我也会对你有好感呢……乱说的啦，真是的，让我说这么难为情的事情。”

她没有发现狄波特瑞颤抖的拳头。

“这……这样啊……”狄波特瑞低下头吐出这句话。

“嘛，以后加油努力吧，你一定会遇上更好的女孩的。”她就像真正的姐姐那样，豪爽地笑着拍了拍狄波特瑞的肩膀。

“……我先走了，抱歉打扰了。”狄波特瑞转身离开。

“喂，没事吗？”

“没事。”他简短地回答。

——

“到底……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啊！”

狄波特瑞一离开青梅竹马的树屋就开始拔腿狂奔，不顾周围人的诧异目光，不知不觉间，已经到达了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

周围的树木高的不像话，灌木丛也时常发出怪异的声音，偶尔还有奇怪的兽类的鸣叫传来。

但他根本没去在意这些。

喜欢了许久的人居然爱上了别人，甚至对自己一点想法都没有。

真是够了。

什么该死的堕魂啊，要是没有这些恶心的家伙就好了，那她也不会需要什么有男子气概的精灵了。

就在他迁怒堕魂时，一个没注意，一脚踩空掉入了一个深坑中。

深坑似乎是某种动物的巢穴，其中布满了干燥的枯树枝，这些枯树枝狠狠地划破了狄波特瑞脆弱的皮肤，几滴鲜血落入泥土。

“什么啊！什么啊！为什么都针对我啊！”狄波特瑞疯狂锤击着枯树枝，如果是普通精灵，这些树枝应该是无法伤他们分毫的。

但是他是狄波特瑞，最无能的精灵。

没有什么潜力，也没有任何可能，单纯就是难得一遇的无能体质而已。

连锤击树枝都能弄破双手的无能精灵。

如果能就这样死去该多好，估计连为他伤心的人都没有吧。

狄波特瑞边想边涌出泪水。

他仰面躺靠在深坑的壁上，憎恨这一切，咒骂着一切，诅咒着一切。

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听见那个声音。

毫无质感和美感，听了会让人感到惧怕和空虚的声音在狄波特瑞的内心响起。

这回，他不仅没有害怕，反而还平静下来。

因为那个声音提到了他一个他感兴趣的话题。

凌驾一切的力量。

当然，需要代价，而且只要稍微思考一下就会知道，这绝对是一件弊大于利的决定，还有，这个深坑不像是动物挖出来的，那么，谁会在荒野之中特地挖出这个洞供动物筑巢呢？肯定是另有目的才是。

疑问只要稍微思考一下的话就会全部浮现出来。

但狄波特瑞根本无心细究。因为那话语已经巧妙地煽动起他的仇恨心。

不仅仅是对于堕魂的。

然后，没有任何悬念的，一道幽绿色的光芒在密林深处亮起。

——

体感时间似乎是过了一天。

狄波特瑞握紧手中的细剑，看着被密林撕碎的阳光照在大地上，满心欢喜地返回自己的村镇。

只要用这股力量加入军队，然后在她的面前屠杀堕魂，展现自己的气概，这样的话，她一定会改变心意的。

然而。

迎接他的，却是一座没有任何人的空村。

遍地散落的武器和血迹，被全部摧毁的树屋。

发生过什么就算是傻子也能明白。

狄波特瑞迈开脚步，其他人的死活跟他没有关系，他唯一挂念的，他唯一爱着的，只有那个人。

然后那个人，就躺在村庄的大门前。

他抑制住快要发出的咆哮，冲到她的身边，将她扶起。

从没有结晶化这一点看来，她还没死。

察觉到有人触碰自己，她勉强睁开眼：“狄……你……来了……”

说话都已经不是很清楚了，但她还在努力地开口：“真是……太强了啊……那……堕魂……就算……村民们……”

在她说话的间隙，有几颗精灵之泪的碎片从她嘴角的伤口中掉出。

看来是吸收了村里大部分人的结晶还没能打赢袭来的堕魂。

“父亲也……真是……不甘……”

“你别开口了，我现在就为你治疗！”

“……别……说傻……话……你不……是……什么魔……法都不……会……吗……”

狄波特瑞还想继续开口时，她却拼命举起一只手打断了他。

颤抖到需要他扶着的手，指向了一个地方。

“他……还活……拜托……你……”

话都没说完，她的手就失去了力气，眼神黯淡下来。

狄波特瑞脑中的某个地方似乎响起了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然后狄波特瑞看向她所指的那个方向，发现了他的童年玩伴正痛苦地呻吟着。

他轻轻放下她，走向童年玩伴，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势。

虽不致死，但是伤势很重。

狄波特瑞想起她拜托自己救下童年玩伴。

所以他弯下身，然后将手中的细剑刺入了玩伴的喉咙。

“帮你解脱哦。”他将细剑转了一圈后拔出，甩干净上面的血液，接着走回青梅竹马的遗体处，喃喃道。

“结晶化还要一些时间。”

然后他脱下自己的衣服，并粗暴地将她身上破损的衣物撕开，将不知何时变得强壮的身子压在她满是伤口和鲜血的身子上。

“我爱着你，我比任何人都爱着你……爱着你……爱着你……”

狄波特瑞眼神空洞地开始享用自己梦寐以求的身体。

再然后，就是吞下两人的结晶，逃至北大陆，欺骗并杀死魂灵等等。

到现在为止的记忆全部鲜明地浮现了。

但事到如今，有一件事需要重申。

这不是他临终前的忏悔。

而是他为了告诉自己是经过了多么惨烈的境况还能活下来。

所以这次，他也不可能死。

紧握着黑骑士脚踝的手猛然增添力量。

狄波特瑞仰起头，跟黑骑士对上眼，露出了疯子一样的笑容。

“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