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眼前几乎压住光的男人,祝兴妍有片刻的愣怔。
他刺耳的话?语就像是把利刃,往心头最脆弱的那一处猛扎,有鲜血徐缓地渗出来。
有极强的直觉,这个人应该或多或少和?钟鸣有关系。
敛去眸中微不可察的错愕,她也收回了马上要碰上门把上的手。
和?他一样,没有过?多的遮掩,把话?摊开放到明面上来讲,直截了当地问?:“你是谁?”
男人咧嘴笑的时候,有点尖酸刻薄的意味,他直视着人,没直接报上大?名:“难道忘了么??高中同学啊。”
说实话?,高中时期的那些事对于她来说,算不上是值得回忆的。
有些令人作?呕的人和?物?,一早就被她丢进了时间长河中,随着被割裂的伤口一起糜烂。
故而,眼前这位阴阳怪气的男人,她实在是没印象,也并不觉得是需要去记住的。
她气定神闲地回望着他。
被灯光染得附上一层水光的瞳孔里带着轻微的蔑视,简短的两?个字回复,很干脆:“忘了。”
“这样啊。”男人也并没有因为她冷淡的态度而生气,颔首表示了然,“那你总应该还记得,叶润绩出国之前,打过?一场架吧,还是……”
他刻意打了个停顿,字眼被加上重音:“为你打的。”
末尾四个字飘飘然灌进耳朵里,伴随着冬日冷凛的风。
似是处在极为被动位置上,祝兴妍被他的话?带偏思?绪。
脑海中不由分说地浮现出分别的那个晚上。
叶润绩带着嘴角的裂痕和?眉眼处的淤青来找她,满身都被难以言喻的颓丧和?晦涩包裹着。
那双原本闪着亮灯的瞳眸,像是倏然熄灭了。
也从别人的口中得知,叶润绩为她又一次和?别人起了争执,闹出的动静还不小。
整颗心浮浮沉沉的,没个定数。
祝兴妍悄然吸了口气,稳定下心神来,神态也举重若轻的,不让人轻易肢解她的构建起来的心理屏障。
微微抿唇,她已将失了些耐性:“你要说什么?就直接说,何必拐弯抹角。”
“你确定么??”男人向她确认着,“我要是直接说了,你可能没脸和?他在一起了。”
祝兴妍最不喜欢这样跟人绕圈子,冷漠地撇了他眼,没做回答,准备直接开门进去。
他也看透了她心思?,在女人转动门把之前,先?一步开了口:“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王博文,就是和?叶润绩打架的那个。”
尽管他语调慢悠悠的,可到底还是轻易制止住祝兴妍的步伐。
她的耳根子几乎是竖起来的,没有放过?从他口中说出的任何一个字眼,视线微斜,极尽克制地看向他,尽量收住几欲显露出的好奇心。
“王博文”这个名字,有几分的耳熟。
他换了口气,抬手指着额角那个明显的疤,慢条斯理地说着:“看到了吗?我头上这伤,就是叶润绩的杰作?,我不过?就是看你不爽,骂了你几句私生女而已,他就把我按在地上,打得头破血流。”
“我这人呢,也不是吃素的。”他轻笑了声,有恃无恐,“所?以我就让他付出了更?惨重的代价,我爸向校方施压,把他直接逼退学了,这地方的其他几所?高中也不要他,他父母没办法,这才让他去了国外读书。”
像是在饮了一杯慢性毒药,她的五脏六腑都像是在被缓慢地注入铅,越来越沉。
其中的因果联系,被清晰又分明地曝露在她面前。
所?以叶润绩是为了维护她狼藉的声誉,才被逼着退学,去了国外?
归根结底……都是因为她?
后背源源不断地有凉意贴附上来,垂挂下来的手指都在不自觉地发颤。
耳畔王博文的话?语还在继续,如个旁观者那样,冷血无情地叙述着。
仿若在炫耀着自己的战利品,毫无掩饰的:“后来我爸妈的朋友跟他家做生意,还故意设套让他们家赔了一大?笔钱,穷到快付不起他在国外的学费了,也听说他迫于生计,开始到处打工,不过?看到他过?得落魄,我倒是挺开心的,至少不白瞎了我头上的疤。”
听得人惊心动魄。
着实难以想象,一个人报复的欲望竟会强烈到如此可怕的地步。
“所?以从源头来看——”他继续有条不紊地说着,刻意的话?语刺在人心口上,“要不是因为你,叶润绩就不会遭后面的罪。”
要不是因为她?
因为她?
不知怎么?的,仿若被戳中要害。
深思?恍然一瞬。
祝兴妍终究没让他瞧出半分怯意,满不在乎地问?:“所?以你特?意过?来,就是为了让我没脸跟他在一起么??”
“是啊。”王博文漫不经心地颔首,“看他过?得好,心里不爽,得给你们的生活来点刺激。”
突然之间,她也关联起了钟铭口中的那个带话?的朋友。
如果没猜错的话?,就是眼前的王博文。
现下的局面无疑就是他精心所?设计的,
先?是将叶润绩所?经受的痛苦摆出来,让她对他出国的原因产生好奇,再就像剥洋葱那样,一层一层地,将所?有真相呈现在面前,以达到让她没脸再和?叶润绩继续下去的目的。
还真是心理扭曲到极点……
祝兴妍瞪着他,清澈的瞳眸被光映得很亮,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那你就继续不爽吧。”
“反正——”女人的语气笃定又不甘示弱,“我会让他过?得比所?有人,都好。”
说完,她头也没回地进了办公室,把那人阻隔在外。
也许是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与他的对话?上,这时神经松弛下来,祝兴妍才发现自己冰冷的手心早已挤满了细密的汗,黏糊糊的。
全是方才紧张的痕迹,不是惧怕他。
而是有关叶润绩。
悄然间,十年?前两?人的最后那面。
再次浮上心头。
隆冬腊月。
他身着单薄衣裳,带着满脸淤青来找她。
祝兴妍知道,他又一次为她打架了。
也从别人那听说,这次的架闹得很凶,不似往常,两?个人都进了医院。
教务处可能会给他下发处分,会被记入学籍档案,不免对他的前程似锦的未来产生的影响。
而这些,全都是不该的。
像他这样的人。
这样抬头就能看到光的人。
应该成为被全世界都偏爱的那个。
也被自己满身的倔强和?自尊驱使着。
当下的她丝毫不愿意看见有那么?一个人为了她拼尽全力。
就仿佛是在反复地提醒着她。
自己有多么?的不堪和?卑贱。
所?以,那天。
叶润绩打电话?让她下楼,她没半点推辞。
她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也知道,唯有将两?个人之间所?有的关系都断得一干二净,才能让人死?心。
才能让他走回那条布满灿阳、没有荆棘的那条道路。
故而那晚,她在倾尽全力得赶走他。
永永远远的,不再相见的那种。
直至最后一刻,两?相对峙挣扎之际,少年?低垂下眉眼,晦涩又不太争气地问?;“我,能不能不走啊……”
她也压根没留半点情面。
凛冽寒风中,冷眼淬着寒光,决绝又果断地回绝他:“你走吧,真的不要再来打搅我了。”
“最好是……”
“永远都别出现了。”
那时候的她,还没有听出他话?里隐含的意思?。
也并不知道,他说的“走”。
已经。
不是在乞求她的同意了。
—
沉重的事实压到心上,让祝兴妍一整天都陷在消沉情绪当中。
一直工作?到傍晚五点,她换下白大?褂准备和?同事一同前往聚会地点。
算是个传统,每年?赵主任都会在元旦过?后,请全科室的人吃个新年?饭,算是增强团队凝聚力。
今年?的聚会就定在附近新开的餐馆。不远,过?三?条马路就可以到。
除去留在医院值班的人以外,其余同事全都到了,外加那几个实习生也来凑凑热闹。
人数大?概七八个,赵主任预定了一个包厢,房间宽敞,暖气打得很足,众人围着圆桌坐,所?有的空位被一下子占满。
祝兴妍脱掉外头大?衣,挨着陈静琪坐下。
此时菜还没上,她只能干喝着面前的柠檬水来缓解无事可做的尴尬。
面面相觑间,也许是因为又赵主任在,除去几个资历较长的以外,其余的都显得较为拘谨不太自在,有种上课老?师提问?时,全都低头装听不见的状态。
显然,赵主任也察觉出来了。
他憨厚地笑了一声,调节起气氛:“有话?就说话?,现在也不是在医院,不用拿我当你们主任,都随意点。”
大?家互相看了看,也没好意思?吱声。
还是其中一个叫孙哲的医生先?接话?,调侃着:“您别每年?都是这种场面话?,难道您说了,大?家就不拿你当主任了?”
“那你还想我说什么??”赵主任眉头一皱,怼回去,“说你刚来医院的时候,上手术第一天太紧张,结果两?只袜子穿了不同颜色的事?”
被揭了老?底的孙哲捂脸,赶忙认栽:“您提那些猴年?马月的事情干什么??”
只要开了一个头,后头的事就自然而然铺展开来了。
见此场面,紧接着就有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实习生,开始起哄,让赵主任聊聊孙医生的糗事。
场面慢慢热起来,热菜也一道道被服务员端上来。
科室里男女比例还是挺悬殊的。
除去祝兴妍和?陈静琪以外,其余的就全是男性。
几个几近中年?的男人和?几个小年?轻聚在一起,也自然就点了好几打的啤酒,互相传着,估计是没控制好数量,所?有人的手边也留了好几罐,包括祝兴妍。
因为情绪算不上高的缘故,祝兴妍全程都在边听这群大?男人吹牛,边闷头吃菜。
没插话?进去的欲望,也不知道该插什么?话?进去,装个死?人。
只是这群大?男人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也不知道是聊到什么?,话?题忽然就转到她身上来了。
只见有点酒精上头的马奕端着啤酒罐子大?大?咧咧地站起来,冲她意思?性地举了一下,神志不清地说着,命令似的口吻:“兴妍姐,你赶紧起来,我觉得我很有必要跟你碰一下,我是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你这么?容易脱单啊,你真的是这些年?来,我见过?最花心的人了,我觉得我必要向你好好学习。”
祝兴妍:“……”
他说的什么?狗屁。
在场的人却被他乱用的词语搞得捧腹大?笑。
坐在身旁的陈静琪也很应景地朝她递过?来一杯开好的啤酒,催促着:“快跟你带的学生碰一个吧,平平无奇恋爱小天才。”
祝兴妍:“……”
她原本是不想接的。
可看着眼前马奕那痴痴的眼神,她突然有极强的预感,如果不喝,就会被这酒鬼死?缠烂打赖上。
也懒得没推辞,想到叶润绩的嘱托,她意思?性地抿了一口。
只是应付完马奕之后,她却像着了道,对自己面前那罐只喝了一口的啤酒耿耿于怀。
也许是因为太久没喝了,又也许是心里边压的事太过?苦涩,而显得刚才那口甘甜又清香。
跟勾着人似的,她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向了那罐子。
满满一罐子,怎么?能只喝一口?
秉着不浪费的原则,她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完了三?大?罐。
闷声不吭,喝到最后一口的时候,她双颊泛着显眼的红晕,双眼也迷离恍惚,整个人晕乎乎的,都快不知道这是在哪里了。
满脑子,好像都是叶润绩的模样。
他深邃的眼睛,他浓密的睫毛,他挺拔的鼻子,他……
满心满眼,全都是他。
后知后觉的,又记起王博文的那些话?。
他说:“所?以从源头来看,要不是因为你,叶润绩就不会遭后面的罪。”
实际上,在过?去的这些年?里。
她也曾凭空猜测过?这个毫无预兆离开的少年?到底在过?怎样的生活。
也知道他家庭条件优渥,父母关系良好,是从小溺在爱里长大?的孩子,不会为任何事情而烦恼担忧,过?得肆意潇洒,活得热情阳光。
所?以,当她得知叶润绩出国了。
第一反应便是,他在父母的安排下,去国外接受更?好的教育了。
是自然而然的,顺着叶润绩独属于他自己的生命轨迹在走。
无关于那一场架,更?无关于她。
只是,在他走后,她却变得不太像原来的自己了。
心莫名被人挖走一块,空落落的,却又好像已经被强塞进去一团烂棉花。
也在每回午夜梦醒,脑海中晃过?那些动容的瞬间。
饶记得。
她被泼了凉水,少年?隔着门从底下将校服外套递进来时,笃定又坚决地说:“祝兴妍,从今以后,我会像这条衣服一样保护你。”
也记得。
那晚夜风很凉,少年?把独自哭了许久的她送回宿舍楼底时,用温热的掌心捂上女孩的耳朵,温柔地告诉她:“从今以后,不要听,我来做你的耳朵。”
她记得。
她全都记得。
所?有关于他的,哪怕微小到一个眼神,她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就像是悄无声息地刻入生命里,再也难以忘却。
只是他的“从今往后”,却已经再没有“往后”了。
他去了英国,在她的生活中销声匿迹,两?人也自此断掉所?有的联系。
陡然间,那天深夜里,他做噩梦般喊出的呓语撞进耳中——
“我,能不能不走啊……”
原来,他身不由已。
因为她,承受了这么?多不该承受的。
还有他家的生意也因此受到影响,从而让他的求学之路变得坎坷曲折。
饶是清楚所?有事实的罪魁祸首都是王博文,可祝兴妍还是认为自己压根脱不了干系,就像是一条导火索,埋下了往后的祸根。
所?以,如果要是叶润绩没有为她打架,如果要是叶润绩根本就和?她没有关系。
那是不是……他就能一直平安幸福地过?下去?
一时间,愧疚感将她的心生生填满,四肢像是被绳索缠绕住,僵硬又难以动弹。
现下,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叶润绩,
似乎当真印证了王博文所?说的那个词——“没脸”。
昏昏沉沉的,她似乎是嫌还喝不够,又伸手取了一罐酒过?来。
就这样胡乱喝着,浑浑噩噩,也记不清到底过?了多久,好像周围的人全都散了,只剩她还是坐在原位上。
都没有人提醒她一下的么??
酒劲上头,脾气也有点大?,她急躁地从包里摸出手机。
刚想打电话?给叶润绩,让人来接。
却又记起自己喝了这么?多,肯定会挨叶润绩的训,想想还是算了。
提起包、穿好外套自顾自往外头走,步子倒是稳当的,没踉跄,走得线路也还算直。
从饭店里出来,冷飕飕的夜风顺着湖畔边吹过?来,渗进她未紧拉上的衣领里,带起一阵凉意,吹散醉意,也让人清醒不少。
她站在路边,正打算打辆出租回家去,面前忽的停下辆私家车。
车窗在夜幕中降下,而后缓慢地露出一张熟悉的俊脸来,目光正笔直地落在她身上。
祝兴妍吓一跳,有种干了亏心事被抓的即使感。
他怎么?会在这?是不是在做梦啊?
在暗处猛捏了一下自己,她泄气地发现这竟然是现实,迟疑着站在路边,有些不知所?措。
“上车。”男人半只手懒散地搭在方向盘上,语气平常地朝她说。
听起来……好像这语气不太凶……
祝兴妍迟疑了下,最后还是开掉车门坐上副驾,乖巧地系上安全带。
男人也没再说话?,踩下油门,摆着方向盘调转方向,往大?道上行驶。
也不知是不是她感觉有错,气氛有点诡异的沉默,感觉就像是……
叶润绩在对她进行冷暴力!
嗯……
自知有愧。
踌躇半晌,她还是决定先?向人低头,打破一室的寂静,话?音几乎含在嗓子眼里,支支吾吾的:“那个……那个……”
她心一横,挺直腰板,明目张胆地撒起谎来:“我没喝酒啊……”
作者有话要说:剧情是有点波折,但不会虐的!
之前有读者猜绩绩在国外过得这么惨是不是和打架有关,是的呀,猜对了!
但现在会越来越好的,毕竟有兴妍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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