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又略带沙哑的嗓音在车内回荡开,带起阵阵回音。
叶润绩的动?作短暂地顿了下,漆眸朝眼尾撇过去,他朝手中的纸袋子看去。
借着不明不暗的灯光去看,深黑色的西装外?套平静地躺在底部,衣料边缘被熨得妥帖平整,似乎找不出丝毫的褶皱,满意得让人无话可说。
他伸手,把纸袋塞到?后排去。
半秒后,眼睫轻颤,抬起黑黢黢的瞳孔去注视副驾的她。
越是波澜不惊的情绪,便越是能让人感觉到?恐惧。
像是没听?懂她的话,又像是在怀疑他刚才所听?到?的,叶润绩冷静地向她确认:“什么意思??”
在暗处的手紧紧蜷缩着。
祝兴妍没有避开他灼灼的目光,郑重其事地告诉他:“字面意思?,不想再?这样装下去了,再?说了,我们这样装也怪累的。”
叶润绩笔直地注视着她,眸底的阴影似乎越来越浓重。
半搭在车窗边沿的带着薄茧的指腹被来回摩挲着,似乎要被生生磨平,磨成没有纹理的光滑平面。
似乎是在思?索,也似是在决断。
沉吟半晌,他终是开口说了一句话,声?音沙哑得像是在砂砾当中滚过那般:“祝兴妍,你?是不是在玩我啊?”
也不知为何,他一说出这句话,心就剧烈地颤动?了下,视线也紧跟着没辙似的落到?别处。
这个决定,她思?考的时?间并不算太长,也不过是凭着满腔的冲动?三两分钟的事情罢了。
因为现在的她,再?也没法当做任何事都没发?生过地坐在他的副驾上?,也再?没办法跟他一起借着情侣的名头做着一些?只有男女朋友才能做的事情……
饶是只剩下几天,但对她来说,也照样是种煎熬,煎熬到?心都绞着疼……
只不过此时?此刻,她却跟个哑巴似的杵着,半句矫饰又或者是作答的话都没有。
面面相觑的两人,无声?地对峙着。
不见她有任何开口的迹象。
叶润绩嘴角微勾了下,像是在自?嘲,眸中淬着寒凉的光,冰冷得如一把利刃。
眼见着他唇瓣动?了动?,似是有话要说,可还是欲言又止。
隔了大半晌的停顿,到?底没忍住,最终还是开口了。
声?音在空寂中听?着坚忍又干涩,带着些?许的颓废,试图在挣扎些?什么:“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啊?”
一句话,气?氛陡然降至冰点。
凉意蔓延至四肢百骸,窘迫感在无孔不入地侵袭着她,从头到?脚,近乎麻痹、
直截了当地把话摊开来,摆上?门面来谈论。
就像是有一把利刃,直接明了地挑开了心头遮盖她朦胧的心事的细纱。
外?头的天色暗得如深不见底的黑井,男人的脸也隐在半明半暗之中,清晰可见的下颌,以及抿得很?紧的唇线、
所以,他现在这是在为年少的自?己寻个答案,还是在为现在的自?己求个心安理得?
这个忽冷忽热的叶润绩,让祝兴妍猜不透,抓不住。
注视着他,不知不觉地又记起自?己那轻贱的身世,以及他要离开的事实。
饶是喜欢。
可到?底……可望不可即。
心情是难以言喻的复杂,有口闷气?堵在胸口,怎么也抒发?不出来。
她几不可察地缓了下呼吸,终是在男人近乎逼视的目光下,轻蔑地弯唇,言不由衷地给出冷酷无情的回答:“你?是不是想太多了?不记得我们是在假装男女朋友?”
决绝的话语,硬生生将男人心头残留的希冀全副摧毁。
只不过,他却还是不甘心:“因为是假装,所以就可以偷亲我?”
一句话,将她噎得死死的。
祝兴妍猛地愣怔住,昨晚在地下停车场轻吻他的画面涌上?心头。
所以昨晚那一切,对于喝醉酒的他来说,全都心知肚明的?
倏然间,刚才的否认变得那可笑又无力,就像是睁眼在说瞎话。
无话可说的祝兴妍终是垂下了眸眼,如被狂风暴雨肆虐过的野草,认命似的折下了腰。
也不知道?现在的局面,到?底算是什么。
措不及防间,空荡的车内忽的传出安全带解开的声?音。
还来不及反应,视野就已经被覆盖下大面积的暗影,再?抬眸的时?候,就见叶润绩倾身过来,她被人轻而易举地压住,薄唇便印了上?来。
与?昨夜她蜻蜓点水式的吻法,大相径庭。
带着极强的报复性,男人近乎贪婪地攫取她微乎其微的气?息,吻得力道?极重,滚烫又灼热的呼吸纠缠着人,几乎能将女人的面部肌肤熨烫。
祝兴妍下意识地去推他,只是无奈于男女力量悬殊,她压根无法动?弹,最后也索性放弃挣扎,任由他攻城略地。
男性的浓烈的荷尔蒙混杂着清冽的气?息混在鼻腔之间。
此时?此刻她的大脑已经成了一片空白,湮灭成满地的废墟,
暧昧旖旎在狭小·逼仄的副驾驶座位上?升腾着,她垂挂下来的双手因为紧张,也牢牢地攥在一块,像是在努力寻找支撑点,却仿佛怎么也找不到?。
并没有时?间概念,也不清晰到?底过了多长时?间。
叶润绩的唇开始往下挪移,似是在渴求更?多,只是才不过方寸的距离,他又像是想起什么,克制住充盈在血液中的情·欲,重新回到?原位。
无计可施般的,在她的唇角上?发?狠似的咬上?一口,随之有血腥味在两人的唇腔中蔓延开。
这就像是比赛终止的信号灯。
叶润绩终是从她身上?起来,好整以暇地坐回原位。
目不斜视地正视着挡风玻璃前的街景,话音喑哑,像是在解释对方才那个吻做出解释:“这是你?欠我的。”
“现在还清了。”他借着瘦长手指一摁,给车门解了锁,“可以走了。”
—
嘴角残留的那抹疼意,大概两三天后就完全褪尽了。
只是耿耿于怀的心事,却还是一如既往地扎根在溃烂的伤疤当中,难以自?愈。
弄不清叶润绩强吻她是出于何种目的,或许是报复她擅自?违约,又或许是替自?己鸣不平,但总是这一切,都已经与?她无关?了。
而自?从那晚过后,祝兴妍就再?没见到?过叶润绩。
随着身体的恢复,孙美琳也选择在这两天出院,为了避免与?叶润绩相遇的尴尬,祝兴妍特意跟同事调换了夜班,好有正大光明的理由可以不去送行。
只不过,似乎是她过度担忧了,听?孙美琳发?牢骚说,那天叶润绩也并未到?场。
祝兴妍猜测,人应该是已经回了英国。
就这样,两人之间重新接起来的联系也就此断得一干二净。
生活又恢复到?常态,就像是走上?了原来行驶的正轨,祝兴妍在手术台上?忙得晕头转向,回到?公寓又睡得昏天暗地,愁绪和?悲凉消解在疲惫当中,也阻止她再?试着去想起那个名叫“叶润绩”的人。
服用安眠药自?杀的母亲也在两三天后出院了,期间因为两人破裂的母女关?系,郑椿在病房走廊上?又与?她大吵上?一架,无理取闹似的,发?泄着被父亲抛弃的糜烂情绪。
祝兴妍也只是公事公办性地替她缴费,无情无义,也没有任何要与?她较真的意思?。
日子过得极快,一眨眼就将近元旦了。
由于病患激增再?加上?医资力量不够充裕的缘故,祝兴妍的排班表就更?加密集起来,白班夜班轮番交替,就连回家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常常是在办公室搬个折叠床对付了事。
这天夜里,她刚从手术室出来,就接到?了陈静琪的地打来的电话。
隔着冰凉的手机屏幕,听?筒里头传来她火急火燎的声?音:“妍妍,我看见你?男朋友进急诊了,现在正在做检查,你?要不要赶紧过来一趟啊?”
男朋友?
祝兴妍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与?叶润绩恋情结束的事,还没告知过陈静琪。
所以……意思?是叶润绩进急诊了?
可他不是回英国去了么?
思?绪混乱成一片,大脑却早就成了空白。
莫名其妙的,像是被什么搅乱心绪,她的呼吸不由地急促起来:“他怎么了?”
陈静琪知道?得不算太清楚:“是我们同科室的陈旻给他做的,听?说是因为过敏诱发?的哮喘,感觉有点严重的,叶律师之前有这个病的呀?”
“哮喘”两个字直直撞入耳中,引得祝兴妍顿住了脚步。
一时?间有算不上?太好的回忆涌上?心头,却压根没时?间也没心情去回忆。
眼前晃过些?许骇心动?目的画面。
祝兴妍顾不上?回答她的问题,赶忙加紧脚步往电梯的方向走:“在哪做的检查?”
听?出她话里的急切,陈静琪一五一十地报上?号来,跟着又安慰上?一句:“你?别急,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电话挂断,祝兴妍已经行至电梯门口。
看着持续停留在某一层的电梯,心底跟水沸腾似的着急。
怎么就不上?来呢?
虽说她也是呼吸科的医生,碰到?过许多比这还要棘手的情况,但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就是冷静不下来,整个人凌乱得如被狂风肆虐的野草,找不到?任何方向。
电梯仍直愣愣地杵在那一楼层,祝兴妍却等不及了。
也顾不得安全楼道?的灯光有多昏暗,她把手一拉,径直朝目的地楼层往下走。
仿若黑暗与?他而言,根本就微不足道?。
鞋根噼里啪啦地踩着,突兀的声?音回荡在整个空寂的楼道?里。
短暂的几分钟,祝兴妍从七层下到?是一层。
再?一推开门,视野又恢复如常的光亮,凌晨二点的急诊等候区域,照旧是人来人往,不少家属坐在外?头的椅凳上?着急忙慌地等待着。
祝兴妍过去的时?候,陈静琪因为后面工作的原因已经先一步离开。
与?此同时?,也在人群一眼捕捉到?了整等在急诊室外?头的徐辰逸以及其他几名律所同事,还有正从医院大门口走进来的叶父叶母。
也不知道?是怎么的,祝兴妍的脚步仿佛是被极重的铅拖住,方寸之地都难以挪动?。
几乎是能清楚感知到?自?己的胆怯与?畏缩。
更?准确的说,她并不知是该以何种身份出现在这些?人面前。
因为她已经和?叶润绩,完全没了关?系……
终是被懦弱打败,祝兴妍艰难地撤回脚步。
像是个缩头乌龟似的,重新躲进了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办公室。
由于明天还有早班要上?的缘故,祝兴妍也懒得回公寓去了,倚靠在桌头酝酿起睡意来。
但也许是因为顾念着叶润绩的事,她整个人的神经都几乎是绷着的,没有丝毫的困意。
有关?于他的病情,祝兴妍通过后续陈静琪之口,已经大致了解清楚。
手术进行得极为顺利,叶父叶母也给他安排好了病房,休养调整一两个星期,估计没有大问题。
但不知为何,祝兴妍却觉得心底空落落的。
就像沦为宇宙间最为渺小的一粒尘埃,就连与?自?己对口的病症,他都没有任何需要她帮助的地方……
睡意浅淡,借着头顶昏暗的灯光阖眼。
脑海中,不知不觉地浮现出某些?高中时?期的画面。
夜晚寂静,微凉的春风吹动?湖边纷飞的柳絮,也将压住天上?月色的浓云拨开。
晚自?修结束,等到?寝室门禁的时?间,祝兴妍这才从班级离开,而叶润绩也如往常那般像个影子似的跟在她边上?。
从教学楼到?宿舍的路算不上?远,也算不上?近。
只不过为了图方便,她还是会选择走近路,穿过一条枝繁叶茂的幽僻小径。
到?了四月,那块土壤里种植的幼苗都纷纷冒出了新芽,各色的花儿含苞欲放,也有的已经绽放出清新淡雅的色彩,开始迎接人间芳菲的春天。
借着点亮的青黄路灯,祝兴妍踏着石板铺成的小路往前走。
只是才走了一两米,祝兴妍就发?现紧跟在身后的脚步声?消失了,步子微不可察地顿了顿,她觉得有些?奇怪,却还是没打算回头,照常那般,不动?生色地往前走。
也记不清到?底走了多久,视野的底部却倏然滑过一道?阴影。
祝兴妍下意识垂眸,幽暗之中有双发?亮的眼睛正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她。
瞧着这算不上?瘦小的身形轮廓。
她几乎是马上?辨认出这是那条近期流窜于学校各处角落的流浪狗。
四目相对间,她惊慌失措地高喊了一声?,继而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反方向跑,料峭的风迎面扑来。
因为太过惧怕,她根本看不清眼前到?底有什么。
狼狈地往回逃跑着,毫无预兆地就撞进了一个温热硬实的胸膛,手腕也随之被他拽住。
祝兴妍抬起眸来,少年如一睹高墙挡住了她的去路,那张英隽的脸隐在半明半暗之中,眸光却在夜色又清又亮。
瞬息之间,安全感包裹过来,她就像是在漂泊的海上?,抓住了有人迹的船只。
他清润的话音从头顶落下来,情绪平静:“祝兴妍,以后等我下行么?”
她还没从惊吓的余韵中回过神来,呆愣了半晌。
再?想开口说话时?,却听?见耳畔被愈加急促的呼吸声?缓慢覆盖,如疾风厉雨似的打落。
下意识地朝声?源看去,借着昏眛的灯光,只见少年捂着胸口那处,艰难又努力地喘息着,握在她腕上?的那只手也松了开来。
“你?怎么了?”祝兴妍被他的情况吓到?。
少年高瘦的身体缓慢蜷缩下来,几乎是半个身体蹲在地上?,他一手替自?己舒气?,一手在书包里头翻找什么,空隙之间含含糊糊地答了一句:“药。”
祝兴妍没听?清楚,慌乱地同他一起蹲下来:“什么?你?怎么了?要不要去医务室?”
少年已经没有任何气?力回答她的问题。
手上?不停,折腾了半晌,这才看见他从包的底部拿出来一瓶喷剂,动?作凌乱地往鼻间喷了几下,这次将缓和?下来。
祝兴妍被吓得心一阵阵地在跳,边上?的路灯打过来,依稀能看清上?头的几个模糊的字眼——
“哮喘”
祝兴妍晃了下神,依据他方才病发?的症状,各种猜测从脑海中冒出来。
等到?他呼吸平缓下来,这才忧心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有哮喘?”
彼时?两人都还蹲在小径上?,几近平视,少年波澜不惊地回望着她,夜色朦胧,他黑黢黢的眼眸却很?清晰,如一汪深潭般,将女孩的影子毫不模糊地倒映出来。
叶润绩淡淡地扯唇笑,却没说一句话。
答案不言而喻。
祝兴妍小时?候有段时?间也得过轻度的哮喘,可幸运的是,后来就不治而愈了。
饶记得医生当时?叮嘱过她说,不要靠近花粉以及一些?刺激性的气?味。
而现在他们所处的地方就充斥着这种可能会引发?人过敏的花粉,所以他就算是把自?己置身于危险当中,也要跟在她身后是么?
祝兴妍不由气?恼,睁着圆而大的眼看他:“叶润绩,你?能不能别那么幼稚,身体是你?自?己的。”
“没幼稚。”叶润绩若无其事地纠正她,“刚打算喷点药再?进来的,谁知道?你?走这么快,还喊了一声?,真挺吓人的。”
在漆夜里散发?着幽光的瞳孔,有着让人失神的魔力,收敛起眸间散漫,他同她认真说:“我只有一个人,不能同时?做两件事。。”
“但……”缓缓的,他还是没控制住,还是抬手轻摸了下女孩的头,试图去抚慰她不安的心绪,声?线仿若贴附上?夜的凉意,“我下意识就选择了你?啊。”
祝兴妍注视着眼前褪尽方才病态的少年。
错综复杂地情绪缱绻在心头,鼻尖情不自?禁地发?酸,一时?间挂到?嘴边的抱怨也尽数消匿。
不知为何,当下那一秒。
她似乎觉得整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会比眼前的少年还要炽热。
…
而再?一回神,她却已经下意识地站在了叶润绩的病房门口。
凌晨四点的病房长廊寂静无声?,只剩下头顶的白炽灯仍陪伴着黑夜。
理所当然的,这个时?间点,家属同事都已经全部离开了。
透过门上?的小窗往里头瞧。
他住的是间单人病房,面积算不上?大,但一人居住已经足够了。
这个时?间点毋庸置疑已经睡着了,窗帘严丝密合着,床头的小灯也未点上?,小窗内的景象全是黑暗,看不见丝毫光亮。
想来也是鬼使神差。
祝兴妍也不知怎么的,手指已经悄无声?息地握上?了冰冷的金属门把。
后知后觉地转动?,把门往里推的时?候,身旁却有另一只瘦长的手措不及防地伸过来,力道?极重地拽住女人的手腕,制止了她的下一步动?作。
紧跟着,耳畔落下许久未曾听?过的低沉嗓音。
沙哑得像是砂纸摩过桌面,极尽克制却又丧失些?许理智:“祝兴妍,你?还来招惹我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很快,就会好的!
真的很快!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