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想到,重逢会是这样的场景。
更没料到他出口的第一句会是——
“男朋友?”
眼底忽而一暗,祝兴妍顿住两三秒。
不是在思索如何作答,而是在愣神地盯着男人看。
这样近的距离,他的模样清晰地映在眼前。
男人褪去年少的青涩与稚气,一丝不乱的黑发下,脸庞的棱角更加分明,五官线条利落干净,下颌线流畅,不变的似乎是植根于眼底的散漫。
那么他刚才的话,是在试图打探她的情感生活么?
这样开门见山地寻求答案,意思自然是不言而喻。
呼吸悄然间变得急促,莫名多出点不想让他窥视的烦躁感。
随之原本想回答“不是”,也脱口却成了句:“隐私,无可奉告。”
很是刺人。
冰凉话语传入耳中。
视野因为身前女人挡住的光变得黯淡,叶润绩弓着身子,双手随性地搭在长腿上,修长脖颈仰着,深黑色瞳孔波澜不惊,仿若无事发生。
眉角却微抬了一下,露出些许疑惑的神情,似是并不理解女人的意思:“什么隐私?”
祝兴妍垂眸注视着他,也没明白他这话的含义。
他这是因为在国外呆太久听不懂中文,还是在反过来质问她,有关于男朋友的事也算隐私?
面面相觑间。
叶润绩也收起了搭在腿上的双手,慢悠悠地从座椅上站起来,人比她高出一大截,几乎压住光。
黑黢黢的双眸波澜不惊的。
微顿,他淡淡地“哦”了声,似是想明白什么,给她解释起其中误会:“刚才那话,没有问你的意思。”
不是在问她?
祝兴妍一愣,整个人有点懵了。
仔细回想方才那个口吻,要是她没弄错的话,就是在问她吧。
但……也许是被他这么一指明,祝兴妍也渐渐开始不确定了。
或许就是因为刚才太过紧张和窘迫,想得理所当然了?
祝兴妍牢牢地盯着他看,那不是在问她的话,是什么?
难道是……在接她的话?
这么一想,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跟刚才她未说完的话一连接,也是通顺自然的。
所以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刚才自作主张答的那句,简直就是笑话吧!
场面尴尬到脚趾抓出五室三厅。
祝兴妍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可到底没这个机会,
索性径直忽视掉方才那幕,佯装淡定地把手机从兜里拿出来,又把门外的病房号与陈芳发来的信息再核对一遍。
反复确认,是这间后,与他自我介绍起来:“我是这次手术的主刀医生,现在来看看病人的情况。”
闻言,面前的男人也明白似的微微侧身,给她让出条路来。
祝兴妍从他身旁经过,顺着灯光走到病房中。
里面有住着三个病人,面积算不上有多大,但由于医疗资源紧缺的缘故,能在几乎都住满人的病房中,找出一张空床,实属不易。
刚做完手术,受麻醉剂的影响,女人还没有醒过来,只是静躺在最里面靠窗的那张病床上。
看上去不过二十几岁的样子,肌肤胜雪,五官标致,烫卷的大波浪将她的脸型修饰得几近完美,美艳又动人。
目光在面部稍作停留。
想起刚才男人说的——“刚才那话,不是在问你。”
拼拼凑凑,继而又组合出那句“是孙美琳的……女朋友。”
再加上从外貌上看,实说实话,也挺般配的。
再次印证心中所想,她真是他的女朋友。
所以,她刚才误以为他是在问自己的恋爱情况,还置气似的回了一句“隐私,无可奉告”,岂不是很蠢?
就像是她还忘不掉这个人,无比在意地去攀比现状。
但实际上,另外那个人却已经完全不介怀了。
心不自觉地被揪了下,却并未停止手上检查的动作。
等到检查全部完成后,她这才沿着从窗外落进来的光影走出去,男人照旧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与病人家属说明情况是惯常的事,
祝兴妍把病房的门阖上,公事公办地与他阐明:“手术很成功,但是从病人的状态来看,还得住院观察差不多一个月。”
半秒后。
为了捡起丢掉的面子,她又不紧不慢地跟着补了一句:“还有刚刚,我的意思其实是……这种有关隐私的事,您可以不用拿出来到处说。”
似是还没反应过来她旧事重提。
注视着人片刻,叶润绩这才旗帜鲜明地表明立场:“不觉得是隐私。”
祝兴妍有些不知如何回复,胡乱应道:“那您想说就说吧。”
“也没那么随便。”他不太在意地纠正。
祝兴妍:“?”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听得懂的。”
“……”
—
今天没有轮到晚班,干脆直接回办公室收拾东西回家。
租住的房子离医院不远,走路不过十几分钟就到了,她乘电梯上楼,一进屋就累得直接瘫在沙发上面。
这地段的房子不算便宜,只不过为了方便上班,还是狠狠心租了下来。
晚饭吃了七分饱,她准备再去厨房洗个苹果,刚站起来就听见手机响了两声,有消息进来。
她点开,是王可馨的微信。
【叶润绩,竟然从英国回来了!】
【你有没有看那个谁的朋友圈呀,我刚刷到!】
王可馨与她上的是同一所高中,两人列表有许多共同好友,看见那张照片也不足为奇。
祝兴妍扫了两眼屏幕,一手按住语音按钮,一手拿着苹果去厨房,用极为平淡地口吻应道:【见都见到了。】
王可馨震惊:【!!!】
【他不会是专门去找你的吧?】
祝兴妍按上语音,给她解释:【不是,是……陪女朋友。】
王可馨:【天哪!他竟然有女朋友了!】
【那这样一对比,你不是太惨的么?你可是母胎单身!】
祝兴妍关掉水龙头,用干抹布把浸湿的五指擦干,给她发去一串省略号:【……】
王可馨:【算了,母胎就母胎吧。】
【我还记得他高中追了你特别久,恨不得全年级段都知道。不过这都这么多年了,有女朋友也挺正常。】
【反正你是被他追的那一个,你得有点底气。】
望着她的消息,祝兴妍忽的想起傍晚的场景,压根与“底气”两个字丝毫沾不上边。
误会他是在询问她的感情生活就算了,还赌气似的地去作答。
结果根本就是一场乌龙,他只是在接她的话而已。
所以,再顺着往前推过去。
在那之前,她与路辰发生的那幕,他应该也就只是当作一场热闹去看了。
远不如她所想象的那般在意。
就好像是只有她一个人被困在过去的回忆里,弯弯绕绕,没走出来。
回神过来,记起那句“隐私,无可奉告”。
祝兴妍自嘲地回复着:【是挺有底气的。】
【我今天还在他面前显摆了一通。】
王可馨:【???】
【这个还是算了吧。】
【你一只单身狗,没有显摆的资本啊。】
祝兴妍:【……】
【那你有听过一条被绿了的单身狗吗?】
王可馨:【不就是你吗?叶润绩找了女朋友,感觉自己被绿了?】
祝兴妍:【……】
—
夜晚睡得并不安稳,反复出现高中的梦魇。
醒来时感觉四肢像是被打上结,腰酸背痛,晕头转向。
也不知道为何她还在不争气地介怀那些事。
第二天医院排的是早班。
出门时,清晨冉冉升起的太阳还被浓密的大雾盖住本色,只是透出少许金边,而等到大中午的时候,就已经是艳阳高照,剧烈的热意像是将整座城市笼罩起来,密不透风的。
医院的职工食堂也没开空调,闷热得让人不经额角渗出几滴汗,洇湿衣襟。
正坐着吃饭,同科室的同事陈静琪就端着餐盘在她面前坐下了。
她是与生俱来就与人有种熟络感,碰上谁都能讲出好一通的话来。
故而就算是不怎么爱跟别人打交道的祝兴妍,也被迫着与她成为了在这科室里勉强能说出点话的人。
这人坐下来的动静声很大。
噼里啪啦的,铁盘子与餐桌碰撞声,以及不锈钢材质的筷子砸在汤碗上的声音。
祝兴妍没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奚落道:“你吃饭就吃饭,能别弄得跟鬼子进村扫荡似的么?挺吓人的。”
“我这哪叫吓人啊?”陈静琪喝了口冰镇的绿豆汤,喘上气与她说,“我刚才在走廊上看到的有个男人,那才叫吓人。”
祝兴妍:“?”
似是掩饰不了内心的兴奋感,陈静琪一连感叹了三遍:“真的!真的!真的!帅到吓人!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帅的!”
“……”
“你是没见过男人么?”祝兴妍冷言吐槽道。
“什么叫我没见过男人?”被质疑的陈静琪感到不爽,“老娘可是看着男人长大的,但今天还是头一回,见到这种帅到这种吓人程度的极品。”
“……”
祝兴妍提醒着问:“那会不会是乍一眼看的关系,可能看久了,就没那么耐看了?”
“你这是什么偏见?”陈静琪立马反驳道。
继而不服输地从兜里摸出手机,细长手指在上头滑动两下,调出一张照片来,气势汹汹地敲到她面前:“睁大眼给我好好看看,我不允许你这么诋毁我男神!”
“……”
祝兴妍表示无语,对其也没有多大的兴趣。
只是余光不经意地扫过去的时候,她整个人却倏然顿住了。
这不是……叶润绩么?
这张偷拍照算不上清晰,但还是轻易就能被认出来。
男人随性地靠墙而站,一身西装革履,将身形衬得颀长挺括,脸上也没什么特殊的表情,神色很淡,金丝边的眼镜架在高直鼻梁上,看起来温文尔雅的。
只不过瞧这背景,祝兴妍却觉得很是熟悉。
这是在她办公室的门口?
视线仍在上头逡巡确认着。
可手机却冷不丁被人突然撷取走,紧跟着对面人的话飘进耳朵里:“打脸了吧?不帅到吓人的地步,你也不会刚才那么花痴!”
“……”
祝兴妍没太在意她调侃的话,多问一句:“这人,你刚在我办公室门口看到的?”
“对啊,我看他还站了好久呢。”陈静琪应得自然,转而一想,却觉得她不对劲,眯着眼打量起人,“你这……不会是产生什么优越感了吧?”
“……”
“人是我先看到的,你别乱来啊!”
“……”
—
剩下用餐的时间,祝兴妍心不在焉的。
像是走进死胡同,脑子里全在思索着陈静琪说过的话——
他站在她办公室门口,还站了好久。
是有什么事情么?还是只是碰巧在那处站了很久?
因为还有点工作的缘故,她先一步从食堂离开。
只是人还没到办公室,就在电梯口的位置停住了脚步。
视野之中,方才的偷拍照原原本本映出,生动得跟真实得一模一样。
没错,就是真实的。
男人半靠在她办公室的墙边,黑色短发一丝不乱地垂挂下来,手里拎着张单薄的纸,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在原地怔愣片刻,祝兴妍把半截凌乱的心情收拾完毕,这才往他的方向走过去。
也许是昨天的事太过丢人。
一朝怕蛇咬,十年怕井绳,祝兴妍便打算视若无睹地直接进办公室去。
但也就如预料当中的那样。
叶润绩径直开口叫住了她,干脆利落地表明来意:“祝医生,这上头的药费数额能具体解释一下吗?”
还没碰到门把的手顿了一下。
神经也像是被人倏然揪住,原来是这件事。
祝兴妍佯装淡定地接过他手里的药费单,垂眸间余光却扫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身着白大褂,还抱着一捧半个人大的巨型的玫瑰花,八面威风地在朝她办公室的方向走过来。
是路辰,意图显而易见。
有些无可奈何,也有些不知所措。
一来是她不想和这人再有过多的纠缠,二来是叶润绩还在场……
也顾及不了那么多。
趁着路辰还没看见自己,祝兴妍下意识地推开了办公室的门,随意捡了个借口与叶润绩说:“你先进来吧,等下我还有张单子要让你签一下。”
男人并未反驳,顺势往里头走。
等到把门完全阖上,心绪才平静少许。
怕门上头的玻璃窗透出光,让人发现里头有人在,祝兴妍也就没去开灯。
只是她这办公室朝阴,太阳光线照不到,故而内里光线昏眛,看不清药费单上的字眼。
索性便把置放在桌上的单子拿过去,顺带上一支笔,递到男人面前:“这个是病人的……”
一句完整的话还没有说清楚,就被叶润绩骤不及防地拦腰截断、
只听男人轻描淡写地吐出三个字眼,与昨日傍晚如出一辙:“男朋友?”
祝兴妍愣怔住,什么男朋友?
这是问她,还是跟昨天一样在接她的话?
有前科之鉴,祝兴妍理所当然地理解成了后者。
可却也因为他这样反复地强调身份,而感到无语和烦躁。
祝兴妍皱着眉头,没忍住加重语气说:“我知道你是她什么人,所以你不用几次三番的提。”
叶润绩笔直地回望着她,也没因为她的话,脸上掀起半点波澜。
沉吟片刻,这才开口纠正:“不是,我是在问你。”
祝兴妍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而后便见眼前的人俊眉微抬,微俯身下来,耐着性子与她解释道:“不然会被人误会,我们是在偷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