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

店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一个穿着圆领T恤衫的年轻男孩走了进来。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透着书生气，看着像是那种常年泡在图书馆里的文静大学生。

他小心翼翼地四下张望，猝不及防与后台直起身子的店主对上视线，表情顿时出现了明显的僵硬，甚至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向年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他如今的形象看起来就是个很不友善的怪老头，参照十五区那个喜欢提着锯齿大刀查房的门卫NPC制作而成，死气沉沉中带着点掩饰不住的凶狠，震慑效果一流，能够有效降低某些麻烦事情发生的几率。

按照过去几年的经验，绝大多数新人在初见他时都会出现类似的反应，而面前这位男孩一看就非常新人。

“您、您好。”男孩壮着胆子开口，虽然结巴了一下，后面总算说得顺畅，“我想要买点东西。”

向年：“你随便看。”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记得看价钱，我这里有的东西比较贵。”

男孩立即点头如捣蒜：“知道了知道了，店主您忙，不用管我！”

向年瞧见他那副忐忑不安的模样，也不想给他施加压力了，重新躺回到懒人椅上。

角落里的壁挂式空调呼呼吹着凉风，不远处传来竭力放轻的脚步声，他百无聊赖地猜测着，这小伙子会不会像从前遇到过的大多数新人一样，半天逛下来只买了一本新手指南？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玩家的初始账户应该只有5金币，而他这店里低于5金币的商品统共就不超过三件……

“店主，麻烦您结账一下。”男孩的声音突然在柜台上方响起。

向年微微一怔，速度这么快，果然是新手指南么？

他站起身来，看向对方放在台面上的东西——这是一张正正方方的薄卡片，暗金色的线条在边缘交织成整齐有序的花纹，从四面八方簇拥向中央。中央位置有一行醒目的文字，伴随着唯一的编号标识，正散发着冰凉的金属光泽。

功能卡。

向年眉头微蹙：“你要买功能卡？”

他本是普通的疑惑语气，只不过在伪装形象的数倍加成下，竟透出一种“你特么居然敢买功能卡，信不信我马上拿刀砍你”的狠戾味道。

男孩一抖，似乎是被吓到了：“如、如果不行的话，我就不、不买了……”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到最后时已经不比蚊子的嗡嗡响亮多少。

向年双手一摊：“没有什么不行的，只要你的钱包够厚就行……50金币谢谢。”

听到这话，男孩暗暗舒了一口气，眼里终于恢复些许光彩。他在自己的右手手背上拍动了三下，随即有虚拟的交易界面弹出。

两秒过后，向年收到了入账提醒。

他讶异道：“你还真有钱啊。”

男孩努力保持冷静：“有的，我是确定自己买得起才会找您结账的。”

向年笑了：“那我欢迎你这样的客人。”

男孩能够感受到老人家语气里的真诚，觉得那张脸带来的凶恶气场弱化不少，甚至有那么一丝邻家大爷的味道。

他嘴角动了动，似乎也想回以一个友善的笑。奈何由于先前绷得太厉害，如今的面部肌肉有些不受控制，他试了两回都没成功，最终只能连着道了几声谢，转身离开这里。

店门打开的瞬间，向年看到门外有人。

紧接着他便见到男孩与那伙人一同从窗边经过，走在最前面的男性穿着白衬衫西装裤，身高体型匀称适中，侧脸看起来有那么一丝似曾相识的感觉。

老玩家？

向年想了想，没能从记忆里捞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不一会儿便把这件事丢到了脑后，点开自己的账户界面，盯着余额栏的那串数字瞧了半晌。

在初级城区开店到现在，他已经攒下了一定的积蓄，可是距离买下隔壁那栋房子还有不少的距离，反倒是兑换一次到其他区旅游的机会绰绰有余。

是继续攒钱买多一栋房子优化居住环境，还是久违的来一次远行踏青？

向年纠结片刻无果，最终决定放弃思考，大脑放空地躺了回去。

一天的时间就这样匆匆流逝。

他读了半本书，送走了四五个客人，随着夕阳逐渐向着天边下沉，又到了晚饭的时候。

向年发现家里的干粮基本吃完了，于是收拾收拾出门，准备到超市去逛逛。

虽然他不吃东西也完全没问题，但自从拟态成人以后，他便开始享受这个过程，并且暂时没有感到腻味的迹象。

小镇的街道分布呈井字型，那家杂货超市与向年的商品店正好在对角上，所以他这一路经过了不少的店铺和民房，也与好一些人擦肩而过。

那些瞧着眼熟的男女老少，十有八九是这里的NPC；至于某些一看上去就非常陌生、正环顾四周寻找着什么的人，则肯定是从其他世界来到无尽城的倒霉蛋，被系统称呼为玩家的外来者们。

如今天色渐晚，按照初级城区的背景设定和任务内容，玩家如果不赶紧行动起来，找到愿意让他们投宿的民居，就只能直面夜间零时的百鬼夜行——这基本等同于宣告死刑。

不过从沿路的情况来看，许多玩家都还在街道上徘徊。有的正与NPC沟通，有的三两成群商量着什么，甚至还有匆匆从居民楼里出来的，没有理会后方屋主的挽留。

向年倒是理解他们的谨慎。

小镇上的住民虽然表现得稍微有那么些排外，但只要找对切入口，还是很容易能赢得他们的好感。

关键在于投宿以后，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所有活着的住民都有可能在半夜时分化身恐怖嗜血的妖魔鬼怪，并且每晚变化的角色由系统随即决定，过往经验基本派不上用场。

在这一层因素下，若想判断投宿之处是否安全，则需要寻找到更多的线索。

又或者通过另一种血腥的办法。

想到这里，向年不由得回忆起某日清晨的不愉快经历，下意识皱了皱眉头。

*****

快走到杂货超市的时候，向年遇见了不久前光顾过自家店铺的新人男孩。

与他同行的玩家似乎就是先前等在门口的一伙，有男有女，样子都比较年轻。

向年这一次得以从正面看到白色衬衫男的模样，发现对方脸部五官平平无奇，没有任何显著特征，按理来说应该是丢到人海里就会找不着的类型，却愣是让他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究竟在哪里见过呢？

衬衫男也注意到了迎面走来的阴沉老头子，只不过目光仅仅停留一瞬，便立刻移开了去。

这其实是普通玩家对待普通NPC的正常态度，反倒是那个大学生模样的新人，可能还没有适应过来“NPC不是人”的观念，又或者单纯比较礼貌，居然还朝向年挥了挥手。

同伴奇怪道：“那边有你认识的人？”

余小天愣了一愣，摇头解释说：“是早上那家兑换商店的老板，既然见到了，就顺道跟他打声招呼……我感觉老板虽然长得有点凶，人还挺好的。”

周围几人听了，脸上神色各异。

其中一马脸男忍不住问：“难道你想到他那里去投宿？”

余小天：“……”

余小天：“我、我当然是跟着大家走。”

“这不就结了，既然不打算打交道，你还给他那么多眼神做什么，那又不是人！”

马脸男似乎很喜欢说教，一边重重拍着余小天的肩膀，一边状似语重心长地说道：“等你到后面的关卡就会明白，多余的事情千万不要做，往往还会招来更多的麻烦……海哥，你说是不是？”

他是在问走在最前面的西装男。

作为队伍里唯二的老玩家，唐连海没有回应他的话，而是沉声道：“马上就要天黑了。”

此话一出，队伍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紧张。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意识到是时候要做出选择了。

余小天旁边的女生用最快速度自己冷静下来，努力回想白天得到的所有信息，想要从中找出某种可以确保安全性的指向：“从目前的状况来看，开书店的陈老板、面包店的年轻夫妻和街尾的钟表匠是最有希望的三个……”

“那就选陈老板。”唐连海拍板决定。

女生有些没反应过来，直到发现其他几人都点头同意，她才急急开口：“其实我觉得，关于钟表匠的那条线索可以再琢磨琢磨……”

“别嚷嚷了，你还不信海哥吗？”

马脸男毫不客气地打断女生的话，轻蔑地白了她一眼。

“区区一个新来的，没有经历过无尽城的毒打，自认为很有见地？等你再琢磨几下，百鬼夜行就要来了，那些恶心丑陋的鬼怪会争先恐后地将你扑到，疯狂撕咬你的身体……怎么，这就怕了？既然知道害怕，你为什么还要在这里浪费时间，难道想拉着大家一起死吗？”

“我没有！！”

女生紧咬下唇，胸口剧烈起伏，终于还是没有再作声。

余小天有些看不过去，出声替同学解释道：“小雪不过是想要更保险一点……”

“你也闭嘴吧，什么保险保险的，如果信不过海哥，就别再跟着我们了！”马脸男说完，立刻又谄媚地转向唐连海，“海哥，你说去哪就去哪，大伙儿肯定都听你的。”

唐连海点了点头，目光看向提出异议的女生，语气温和道：“老宋说得对，主要还是时间的问题。关于钟表匠的线索，我刚刚在路上也有想过，不比陈老板稳妥多少。再加上钟表匠的糟糕脾气全镇闻名，既然如此，还不如选择热情好客的陈老板。”

女生有些受宠若惊，她原本正因为老宋一番讽刺感到气愤又委屈，没想到大佬居然会对自己这般认真解释，郁闷的心情登时烟消云散，脸上浮起一丝不好意思的笑容。

“原来是这样……”

老宋在一旁哼哼道：“当然是这样！能够通关十七区的大佬，那都是强者中的强者，能不考虑周到吗？不管怎么说都肯定会比你周到！”

女生的脸又黑了。

唐连海打圆场道：“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厉害，不然也不会掉回新手区了。只是经历的关卡多了，相对来说会比较有经验，分析线索的速度能快上一些。”

老宋立刻拍马屁：“海哥就是谦虚！”

唐连海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展开手中的小镇地图，很快就确定了前往书店陈老板家的路线。

正要出发之际，队伍里又响起了另一道不确定的声音，众人转头看去，发现说话的是余小天。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们半夜真的变成了怪物，那我们该怎么办？”

这其实也道出了在场所有新人心里的担忧。唐连海与老宋对视一眼，随后收回目光，淡淡一笑道：“别担心，有些事情是可以未雨绸缪的。”

*****

向年提着一大袋子吃食回到店门口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街道两侧的球形路灯亮起，清一色散发出诡异红光，就如同一颗颗血淋林的眼珠子，为原本平和宁静的小镇氛围增添了一丝不祥的气息。

按照祖上流传下来的告诫，入夜后容易有各种牛鬼蛇神出没，所以NPC们基本都已经老老实实待在了家里，不到明日破晓都不会出门。如今还在路上行走的，绝大多数都是尚未找到投宿地的玩家。

向年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发现有一道修长的身影站立于石阶旁，下颌正微微扬起——如果没看错的话，似乎是在打量着他家的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