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只是被送去五条家暂住几天,并不会?长久住下来。
据说,是五条家的人问起她?的现状,她?的父亲才把她?送过来住几天,为了给五条家一个交代,让五条家亲眼确认了她?没有缺胳膊少腿,如假包换地活着。
于是,几天过后还?是要被送回一世家。
其实在?五条家的这几天也很寂寞,五条悟的话不多,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安静沉默着,像他那?双冰川一样的蓝眸一样。
但是他的周围没有很多仆人,不像她?的父亲那?样,前?拥后挤都是跟随的仆从?,远远看过去排场很大。
铃原本是不敢多问,在?一世家的一个多月,她?已经被打?怕了,什?么都不敢多说,也什?么都不敢多问。
反倒是五条悟的仆从?性格随和,只当她?是腼腆,总是喜欢找她?聊天。
她?说,“你的性格倒是跟悟少爷很像,悟少爷大多数时候也很安静,院子里的人太多了他还?会?嫌吵呢。”
铃怔了怔,“他也会?挨骂吗?”
仆从?被她?这句话逗笑了,“你说什?么呢,谁敢骂悟少爷啊,其他人忙着巴结都来不及呢,大概就是巴结的人太死缠烂打?了,悟少爷才会?觉得?人多了太吵吧。”
“……哦。”她?低着头,抿了抿唇,忽然反应过来他跟她?的命是不一样的,没有人会?骂他。
仆从?继续说道?:“一世小姐看着也不像是顽皮的孩子啊,怎么听起来像是经常挨骂的样子?”
铃摇了摇头,“是我?不够好,达不到父亲的标准,父亲才会?不喜欢我?。”
仆从?只当是普通的家族子女争宠,安慰道?:“别担心,毕竟是血脉相通的亲人,就算责备你,也一定会?喜欢你的。”
“……嗯。”
“雪子。”
门外。
一道?冷淡的童声忽然出现。
雪子是仆从?的名字,她?连忙回头,放下手里的东西,毕恭毕敬地问:“悟少爷,您不是在?午休吗?您有什?么吩咐?”
“把药箱里的药膏拿出来,给她?涂。”
门前?的身?影只丢下这句话就走开了,他的腰板挺得?笔直,侧脸的弧度勾勒着阳光的光线,像神明的雕塑,在?窗户上划过一道?明晃晃的剪影。
仆从?茫然不解,她?顺从?地去找药膏,一边找,一边不解地说:“悟少爷这是什?么意思,你受伤了吗?”
“……”
“诶?一世小姐?”
铃从?震惊中缓缓回神,呆滞地望向仆从?,脑子里空白一片,只有一个后知?后觉的想法。
那?个人为什?么会?知?道?她?受了伤。
仆从?很顺利地找到了药膏,由于不知?道?她?受的是什?么伤,悟少爷说得?模棱两可,而她?也忽然一副傻掉的样子,于是就把所有的药膏都拿了出来。
她?打?算看看伤势再决定用什?么药膏。
结果,裤腿撩到了大腿,仆从?看到膝盖上和小腿上布满了淤青,一片凝着一片,青紫混着深红,布满了白皙稚嫩的小腿,看得?触目惊心。
仆从?这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又撩开了另一条裤腿,紧接着是胳膊。
全都是成片成片的淤青。
她?顿时惊到语无伦次:“一、一世小姐,你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淤青?是谁打?你了吗?”
铃缓缓摇了摇头,“只有手心挨了打?,这些不是挨打?留下的。”
仆从?这才注意到还?有手心被自己忽略了,连忙去摊开她?的手。
然而手指稍微一掰开,她?就露出痛苦的表情。
手掌心上也是一道?又一道?红痕,布满红肿,在?白皙的掌心上如同血痕。
她?顿时气愤不已:“您可是一世家的小姐,怎么会?有人这样对您?您告诉过父亲吗?一世家主大人应该会?给你做主的吧?”
“……”
她?已经拿出了药膏,小心地给铃抹着。
药膏是冰凉的触感。
由于皮肤没有破损,只是淤青,所以药膏涂上来并不会?痛,甚至这冰凉的感觉让受伤的地方没有那?么痛苦难忍。
可是,她?余光瞥过窗户,久久停留在?那?里。
阳光折射在?玻璃窗上,发出明晃晃的光线,就像刚才来过片刻的男孩,他的侧脸和眉眼,也是如此灿烂明亮。
他像那?一刻折射在?玻璃窗上的光。
穿破黑夜和浓雾的光。
“诶?一世小姐您别哭啊,是不是我?弄痛您了?我?再轻一点,您别哭啊,别怕别怕,这个药膏很管用的,淤青很快就会?散的。”
仆从?一边给她?涂着药膏,一边轻声安抚着她?。
可是眼泪还?是簌簌往下流,成了串的掉在?地上。
自从?离开村庄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这样在?意过她?是不是受了伤,也没有人再帮她?涂药膏。
她?就像一个没人丢弃的、没有人在?意的萤火,在?那?天田野的雨里,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
然后忽然闯进了风雨停下来的林间,短暂的、偶然的,得?到了那?一点光和暖。
但是仅仅是那?么一点,也吸引着她?忍不住想要一头钻进去,再也不想出来。
第二天的时候。
傍晚。
她?合着手掌心到了悟的门前?,门口的仆从?因为她?的身?份,并没有阻止她?。
“一世小姐是要找悟少爷吗?您稍等一下。”
铃站在?门口,合着掌心,“嗯!”
没有多一会?儿,门开了。
神色淡漠的五条悟从?门口出来,站在?她?的面前?,垂眼看着她?,“什?么事?”
他的声音跟他冰川般的蓝眸一样冷,他向来冷冰冰的,可是并不会?觉得?他可怕。
她?献宝一样地将合着的双手往他面前?送了送,“给你看这个。”
她?缓缓松开了手心,几只捕捉到的萤火虫从?她?的手心里翩飞而出。
在?夕阳已经落下的夜幕之际,寥寥几只萤火像微弱的星光,那?是她?觉得?美好的东西,也是为数不多可以送给他的东西。
她?记得?来五条家的那?天,仆从?说过一句,他喜欢看萤火虫。
所以她?想着,他应该会?喜欢吧。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见他眉眼仍然冰冷,迟迟没有反应,她?的期待变为了忐忑。
手不安地往回收,开始害怕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了事。
然而,手在?半空中被五条悟拦住,他握住了她?的手腕,拽回了他的面前?。
宽大的袖子滑到了手肘,露出了一节小臂。
他的眼淡淡扫了一眼,“恢复得?差不多了。”
“……嗯。”
然后又是持久的沉默。
她?感到不安和慌张,生怕责骂和挨打?在?下一秒到来。
他微微侧头,问旁边的仆从?:“雪子,她?腿上的伤呢?”
仆从?回答:“淤青也散了很多。”
他颔首,“那?就多拿一些给她?涂。”
她?一怔,“是要给我?带回家去涂吗?”
五条悟原本吩咐完就已经准备回房间,刚刚侧过身?的身?体停顿下来,斜眼睨着她?,“你还?要回去?”
“我?、我?……我?要回去的呀。”她?茫然不解,“父亲大人说过几天会?来接我?。”
“他来接你的时候,你可以不跟着走。”
“那?样我?一定会?被打?的……”
“你在?我?这里,谁能打?得?到你?”
“……?”她?慢半拍地反映着他说的话,一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然而他已经懒得?再多说什?么,迈过光线走进了房间。
挺直的背影只留给她?一句,“只要你想,我?可以让你一直留在?这里。但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选择在?你。”
第二天早上。
仆从?在?给她?抹药的时候,她?没忍住好奇,问了出来:“悟少爷为什?么会?知?道?我?受伤?”
几天的相处,她?已经慢慢开始敢跟别人说话,好像在?五条家不用那?么拘束,不会?有人打?她?,也不会?有人骂她?。
“嗯?你不知?道?吗?”仆从?反而一脸惊讶。
她?没有出声,因为父亲千般告诫过她?,不用暴露了她?是一直养在?山村里,暴露了会?让她?死得?很难看。
仆从?见她?不说话并没有多想,因为她?一直都是这样安安静静的,她?解释道?:“悟少爷天生六眼,能获取很多我?们肉眼看不到的信息。”
她?涂着药,看着膝盖上还?没有散去的淤青,皱着眉:“要不你就别回一世家了吧,你们家的人怎么会?让你受这么多伤,被人欺负了都没人替你做主的吗?留在?这里吧,你好歹是悟少爷的未婚妻,别人才不敢这样欺负你。”
这让她?又想起了昨天傍晚时的对话,她?茫然不解道?:“我?……可以不回一世家吗?可是,父亲大人不会?放过我?的……”
仆从?对她?笑起来,“这你就不用担心了,五条家想让你留下来,你父亲不敢反对的。”
她?还?是觉得?不真实,“可是……我?真的可以留下来吗?五条家的家主那?边……”
“这你就更不用担心了,悟少爷要做的事,家主大人可从?来没有反对的事。”
“……这样啊。”她?揉了揉眼睛,“好羡慕啊。”
好羡慕被人这样纵容着。
“总之你别担心其他的事,只要想好自己愿不愿意就好。”
仆从?涂好了药,收好了药箱,“好了,一世小姐等药膏干了以后再走动哦。”
“嗯。”
她?坐在?凳子上,盯着膝盖上的药膏,沉默看着药膏风干。
直到院落外面传来脚步声。
是父亲大人的声音。
她?的背脊下意识地僵硬起来,整个人都紧绷着,手心颤抖。
许久后,有仆从?进来,带着她?出了院子。
院子里,她?又见到了那?个让她?害怕的父亲。
他微笑着,保持着出门在?外的温和,对她?说,“枝樱,过来,我?们回家了。”
头顶的阳光明亮,她?却觉得?,那?张面容冰冷,让她?浑身?都止不住的发抖。
她?咬着嘴唇,下意识地回头,那?一刻她?也不知?道?她?回头是想寻找什?么。
然而她?看到了屋檐下走过来的五条悟。
他神色冷淡,即使是明媚的光线,也没有将他的瞳色染上半分温暖。
但是,风声,树影,呼吸,全部都在?这个时候静止,只有他眼底望过来的浅蓝。
他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再次抬起眼时,看向了面前?的一世家主。
他开口,“你回去吧,她?还?要留在?这里。”
他的语气和态度没有任何一丝面对长辈的谦卑,也没有用敬语,口吻平淡如常,依旧是那?个被众人捧在?天上的尊贵小少爷。
如果不是他冰封一样的神情没有一丝嚣张狂妄,会?觉得?他在?趾高气昂,虽然,这样也已经站在?了高高在?上的态度上。
她?时常在?那?些与?父亲大人面对面的人脸上看到畏惧,他的眉宇间却没有一丝一毫,人人都要恭敬称呼一声一世家主,似乎在?他面前?,也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凡人。
那?一刻,她?的害怕达到了顶点。
她?死死低着头,却还?是感觉到父亲大人的目光停在?她?的身?上,于是她?浑身?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父亲大人开了口,“枝樱,你说呢?”
她?颤抖着,因为害怕而卡住了喉咙,“我?、我?……”
“我?说了,她?不回去。”
五条悟再次冷淡地开口。
随后,他握住了她?的手腕,在?一世家主冷凝锐利的目光里,云淡风轻地拉着她?转身?离开。
她?身?体机械地跟着他的脚步,没敢抬头,也没敢回头,包括耳朵能捕捉到的风声,都让她?格外提心吊胆。
被他带到了一个房间,她?因害怕而精神惶惶,没有去观察这里是哪里。
他松开了手,“用不着这么害怕,我?说过的,在?我?这里,他不能把你怎么样。”
“……”
“枝樱。”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不是很在?意规矩礼教,因为不喜欢她?的姓氏,所以叫了名字。
但她?还?没有习惯过来自己的新名字,尤其是从?五条悟口中第一次听到。
所以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仍然惊惶过度地低着头惴惴不安。
他再次开口,“抬头。”
“……诶?哦、哦,悟少爷,您刚刚说什?么了吗?”
“……”
轮到他无语了。
片刻后,他转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坐了下来,“没事做,陪我?读会?书吧。”
“……”
她?窘迫站在?原地。
五条悟抬眼望过来,“怎么了?”
她?涨红着脸,“我?……我?不认识字。”
“……”
他好像叹了口气,又好像没有,光影明灭里,他神色淡淡。
好一会?儿,他才说:“算了,你应该也还?没到上学的年纪。那?就不读书了,改成教你识字吧。”
他扣了扣桌面,“坐对面。”
她?如释重负地坐了过来,接过他递来的笔时,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臂还?在?颤抖,父亲大人给她?的恐惧,还?没有消散。
她?忽然意识到,五条悟说陪他读书,其实并不是他需要人陪,雪子姐姐说过他嫌吵闹,又怎么会?让被人陪着读书,他可能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安……想这样替她?分散注意力。
她?吸了吸鼻子,忍了好一会?儿,眼泪还?是叭叭地掉下来。
五条悟看着纸上的泪花,不能理?解:“你哭什?么?”
“我?、你……谢谢你。”她?擦掉眼泪,说得?语无伦次。
她?握着笔,“可以先教我?你的名字怎么写吗?”
五条悟并不在?意,“可以。”
可是她?看着纸面上写下的代表着他名字的符号,拼了命想要记住。
她?想要记住,那?几个符号就代表着,他的名字。
她?盯着看得?出神,没注意到五条悟说了话,直到他塞过来一张纸,“你的名字是这样写。”
她?不认识那?几个字,猜测道?:“这上面写的是枝樱吗?”
“那?不然?”
“……可以写另外一个字吗?”
他淡淡看着她?,不置可否。
但她?莫名觉得?他没有反对就是同意,于是她?迫不及待地说,“铃,风铃的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