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电话无人接听。
铃摇不死心,又拨打了第二个,依然无人接听。
借她电话的中年妇女在一旁等得不耐烦了,翻着白眼,“打不通就别打了,也别在这碍事,换个地方哭去,真的晦气。”
“……”
最后看了一眼手机界面。
铃摇把?手机还给?了中年妇女,声音很小,“谢谢。”
中年妇女拿回手机之后就扭着腰消失在了楼道里。
再?次恢复了寂静,楼道口的风雨打在门前的石板上,留下寒冷的痕迹。
楼上的房间里传来菜菜子和美美子打闹的声音,她们玩得很开心,这时候忽然听到菜菜子欢呼了一声:“夏油大人打电话过来了!”
铃摇将埋在膝间的头微微抬起来,去听那边的动静。
但?是她什么都听不到。
她微微抬起手,想放出流萤去探听,最终还?是放下了手,再?次将头埋回膝间。
身体早已因为寒冷而麻木,天也渐渐黑了下来。
楼道里开始有各家炒菜做饭的声音,有香味飘了出来,混着风雨的冷清,刺激着鼻子,让人发酸。
夏油杰早上出门后离开了一整天,终于在晚上十点钟左右的时候,流萤传来了夏油杰异常动向的信息。
她站起来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吹了太久的冷风,还?有一天没有吃东西,总感觉腰腹酸痛无力,尤其是冷风吹过的时候,格外的冷。
外面的雨还没有停,铃摇尝试着从楼道口迈到外面,咬了咬牙,直接跑了出去。
风雨兜头落下来,冷得人直打颤。
她只好加快奔跑的速度,让这样的冷意没有那么明显。
流萤带着她来到了城郊的一座荒芜里,萤火闪烁着在前面照着路,但?由于这里太过荒败,又下着雨,每一脚都踩在泥泞里。
矮灌木和荆棘划过小腿,留下深深浅浅的划痕。
头顶的树木枝桠被她摇晃而过,落下堆积的大滴大滴的雨水,砸进领子里,冷得刺骨。
拨开最后一根枝桠,总算从丛林中走了出来,前面有一条小路,小路的尽头亮着灯光,从轮廓可以看出来似乎是个宗庙或者其他什么宗教建筑。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面前暗影一晃。
有把?刀架在了铃摇的脖子上。
头顶传来戏谑的危险笑声:“小朋友,你爸妈没有教过你,晚上不要往偏僻的地方乱跑吗?”
铃摇抬头看过去,在树桠上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对方阴恻恻地笑着:“恭喜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咯——”
“你是诅咒师?”
铃摇站在原地问着。
对方啧了一声,“居然知道诅咒,看来不是普通人?怪不得这么冷静,不知道等会儿把你大卸八块的时候会不会还?这么冷静?”
那把刀依然架在她的脖子上。
铃摇没觉得害怕,她还想问一句夏油杰是不是也在这里,这时候她就听到了夏油杰的声音,从前方的一棵树后传过来,“算了吧,你杀不掉她的。”
随着声音传来,夏油杰的身影也从树后缓缓走过来。
灯光模糊,他的身影拖着晦暗不明的影子,如同游荡的离魂。
那个诅咒师不屑的笑着,“你认识这个丫头?她很强?”
夏油杰嗯了一声,“暂且不说你能不能杀掉她,就算你做得到,我也劝你一句不要动手。”
“哈?这就是你来找我们合作的诚意?这该不会是你的小情人吧?来这里千里寻夫的?”诅咒师舔了舔唇,恶劣道:“那干脆拿出点合作的诚意吧,不如就把你的小情人杀了证明自己?”
“我的话不说第二遍,如果你想杀那就随意,只不过,你要随时做好被五条悟追杀的准备。”
“——?”对方架在她脖子上的手迟疑了一下,“五条悟?”
夏油杰没再?理会他,说道:“你还?真是执着,还?打算跟我到什么时候?”
尽管主语不明,光线昏暗里也看不见夏油杰的表情,但?是铃摇也知道,这是对自己说的。
从夏油杰出现开始,铃摇的目光定在他身上,她回答道:“我说过,你杀人,我就救人,一直跟到你不会再?杀人为止。”
至于自己脖子上的刀,的确,她并不在意,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够杀得死她,除了正常的生老病死,她的死亡只有一种可能。
正是因为仗着自己不会死,她才敢涉险一直跟着夏油杰。
那个诅咒师迟疑了一下,显然,五条悟的名字很有震慑力,他并不想惹上麻烦。
对方把刀拿了下来,准备离开了,他和夏油杰的谈话似乎在她赶来之前就结束了,走之前只扔下了一句:“期待你的表现吧,未来的盘星教教主。”
诅咒师离开以后,铃摇摸了摸脖子,迟疑地看着夏油杰,不知道该不该走过去。
反倒是夏油杰先开了口,“站在那里不冷吗?”
头顶枝桠上不断往下掉落雨水,冷得脖子刺痛。
铃摇拨开枝桠走到了夏油杰旁边。
他转身,继续往前走着,他的脚步不快,即使铃摇此时此刻腰腹以下酸软无力也能够跟得上。
是个雨天,没有月光,只有阴沉沉的黑。
过了好一会儿,夏油杰才开口道:“你要一直这样跟着我吗?”
铃摇抬头看他一眼,点头,“嗯。”
“嗯。”
“你今天没有回高专?”
“嗯。”
“只有我做什么事情的时候,你才会出现?”
“嗯。”
头顶忽然一沉,是夏油杰的手掌。
“所?以你今天是不是也没有吃饭?”
铃摇感到一点错愕,好像这样的举动也不过是三天之前而已,却好像过了一个世纪,久远到以为再也不会见到这样的夏油杰。
鼻子忽然有一点酸,“嗯。”
她不太擅长伪装情绪,因此这一声回应里的委屈显而易见。
夏油杰隐没在黑暗里的眼微微笑了一下,揉了揉她的脑袋,“怎么不吃点东西,就算不会做饭,饼干之类的也有吧。”
“我……没进?去。”铃摇哽了哽,再?次开口时,憋了一天的难过越来越无法抑制,只是理智上知道现在的夏油杰并不是从前的夏油杰,所?以她仍然忍着,没有哭,“菜菜子并不喜欢我,而且我也不想打扰你们的生活……反正我只要救人就好,阻止你杀害更多无辜的人就好,所?以我没有进?去。”
他揉了揉她的脑袋,然后她听到远处有鸟类之类的声音,又不像是鸟类,是一种很奇怪的鸣叫。
“是我的咒灵,会飞,等会儿带你去吃饭。”他脚步停了下来,面前是一座湖泊,没有月光和星星的夜晚,湖面不甚分明,“先陪我聊一会儿吧。”
头顶的雨也在不知不觉间停了下来。
铃摇抬头去看,雨还在下,但?是她却感觉不到雨水降落。
夏油杰在一旁解释道:“咒灵在头顶挡住了雨。”
“这个湖是有来历的,你知道吗?”他忽然说。
“不知道……”铃摇看了一眼湖,刚刚说完,忽然觉得有点眼熟。
由于雨夜的光线太暗,刚刚又一直在看夏油杰,她一时没有注意到这里是哪里,这一看才发现……她来过。
这不是就是学校组织露营那次来的地方吗,她半夜从宿舍溜出来,五条悟带她来了这个湖。
她刚想说她来过,上次五条悟给?她说过,这个湖是有个诅咒师使用咒力打穿了地面,地下的水涌了上来才成了湖。
夏油杰已经开了口,“咒术界有许多术式世代相传的家族,最为盛名的是御三家,悟的出身就是御三家之一。但?是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家族,在咒术界也是赫赫有名,其中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应该就是一世家了吧。”
“为什么要用闻风丧胆来形容呢,因为一世家的术式很霸道,也很残忍,他们这一代的家主更是以冷血闻名,他是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能抹杀的人。除了五条家,其他家族没有人敢与一世家相交,而五条家之所?以与一世家交好,也不过是因为悟的母亲有一个幼时一起玩到大的闺中密友,爱上了一世家的家主。”
铃摇极慢地眨了下眼睛。
一世家,这个姓氏她听过的,在那个咒灵的梦境里,那个叫枝樱的女孩子好像就是姓一世。
那么也难怪那个叫枝樱的女孩子跟五条悟从小就认识吧……说不定还?是青梅竹马什么的,虽然悟一直说自己不记得。
“五六年前,一世家的家主企图一家独大,吸引了千百个咒灵血洗东京,那一夜东京城血流成河,横尸遍野。”
铃摇怔了一下,“怎么可能?如果发生了那样的事,东京现在怎么会这么宁静?”
“因为失败了。”夏油杰说,“具体的细节已经没有人知道了,见证过这件事的人都已经在当时离世了,仅有的记录和证据被咒术界高层保管着,是禁止翻阅的绝密档案。”
“但?是,这个湖作为一个警告,每个成为咒术师的人自入学起都会被反复告诫,要心怀正义,要保护非咒术师,不要重?蹈覆辙重?现这样的灾难。”
铃摇眼皮跳了一下,不解道:“那你为什么要杀害非咒术师?”
“我曾经跟你讲过的吧?诅咒的根源是人类的负面情绪,如果没有了人类,也就没有了诅咒。”
他仰头迎着水,雨珠一串一串如同银链,从他的面前落下,“我想要那样的世界。
说出这样的话的时候,感觉不到他的疯狂,反而是一种冷静,近乎释怀的冷静。
“我不认同。”她说。
“我知道你不会认同,正是因为没有人认同,所?以我没有打算跟任何人解释。”他微笑着,雨幕里依然柔和,“所?有人都会觉得,杀光普通人,太不现实。可是你看,几年前不是就有人差点能够做到吗?”
他指了指面前的湖泊。
这个湖泊很大,铃摇上次来过,一眼过去几乎望不到尽头,仿佛将世界劈开的断堑,将生与死分裂成了两端,只是看过去都会觉得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夏油杰笑着,“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一世家的诅咒师改变了攻击,砸出这个湖泊的咒力原本是要攻击城市的,如果没有改变攻击方向,东京已经是一座废墟了吧?”
“我的不认同不是觉得杀光普通人不现实,我知道如果夏油想那么做的话,也许真的可以做到。”
夏油杰一怔,而后轻笑了一下,“有了这个构想以后,你倒是第一个说我能够做到的人。”
“但?是,我依然不认同。”铃摇觉得肚子很痛,腿也酸软无力,可她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晰,“我不认为杀光普通人类就能斩断诅咒的根源。”
夏油杰对她的说法有了一点兴趣,“为什么?”
铃摇揉了揉肚子,有些酸痛。
她仍然平静地回答着夏油杰,坚定而冷静,“因为矛盾是普遍存在的,是永远都解决不完的,旧的矛盾消失又会转化成下一个新的矛盾,正是因为有永远都解决不完的矛盾,事物才会不断向前发展,可以说,矛盾的存在是驱使世界发展的动力。”
夏油杰一怔,而后失笑道:“为什么你会说出这么哲学的话?”
“背诵的。”铃摇诚实回答他,“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矛盾论。起初背起来很痛苦,因为很绕口,但?是后来黄金爷爷给我讲了很多,我也逐渐理解了。”
“就好比,人类最初的需求跟普通动物一样,只是吃饱和生存,但?是原始的猎食方式已经逐渐不能满足人类的需求,于是学会了种植和使用工具,在解决了吃不饱之后,又有了其他的生存需求,时至今日,人类有了手机、电视,出远门可以坐车,交流可以打电话,物质生活已经是远古时代不可比拟的高度发达状态,于是又滋生了战争、人口贩卖、信息泄露等新的问题。”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感觉腰腹愈发酸软无力,“所?以,你以为杀光了普通人是终点,其实不过是另一番世界的起点。也许会短暂地呈现出如你所?愿的局面,或许在你有生之年都能看到你梦想的画面,但?是这样的状态不会持续到永远,你所?期待的和平,只是一条歧路。”
雨水无情地砸落,在湖面上荡起圈圈层层的水窝,寂静的山野里,这样的雨声喧嚣而冷漠。
好一会儿,夏油杰的喉咙间才发出声音,“歧路?你怎么就确定,这是歧路,而不是正路?”
“因为这个世界不是由英雄选择的,而是世界选择了英雄,是因为世界需要英雄才有了英雄。”
铃摇忍着腰腹越来越明显的酸胀,尤其是冷风吹过的时候,那样的感觉更让她感到无力。
“世界不是由刻在界碑上的伟人造就的,相反,而是这个世界上千百万普通的、最平庸的、毫不起眼的人类造就的。不是你想改变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就会被你改变,纵观世界各国历史,不乏主张改革变革的人,有人成功,有人失败,失败的原因各有不同,但?成功的原因都离不开顺应了时代的潮流。”
“所?以,夏油,你想做的事,一定会失败。”
最后的定论,像是锤子敲在了夏油杰的神?经上。
他眼皮跳了跳,许久后,才在冰冷的风雨里听到他说,“这也是你背诵的?”
铃摇很实诚地点了头,“嗯,是马克思主义英雄史观。”
想了想,补充道:“还?有我自己的理解。”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产生了杀光普通人的想法,我始终认为,这个世界上无辜的人是大多数。”
这一次,没有等到夏油杰的回答。
因为漆黑的天际忽然被照亮,如同流星划过,摇曳着刺目的光线,恍然划过视野。
伴随而来的,还?有身后那一片树林轰然倒塌的巨响。
世界好像被人从外面打碎,带着不可忽视的、无法逃离的耀眼目光,强硬的闯入你的世界,不容拒绝,也不容逃离。
夏油杰的脸在漫天光芒里惊讶不已,他抬头看着整夜整夜的星光闪烁,“这不是你的流萤吗?怎么会突然这么多,是你突然施展了术式?”
“……”
没有听到铃摇的回答。
夏油杰低头看向旁边的铃摇,只见对方的脸在漫天如同银河坠落的流萤烂漫里已经呆愣住了,像是失去了思考能力,只有凝望着那漫天流萤。
雨水不断坠落,无数萤火穿梭在雨幕里,世界翻涌成浪,卷着黑夜的空气渲染成了比银河还?要明亮的颜色。
高空落下的雨水被照亮,漫天坠下,如同千万条发光的银丝。
而后,那片已经轰然倒塌的森林里,被劈开的一条道路里,有人迎着雨幕一步一步向他们这里走过来。
漫天银白的流萤围绕在他的身边,如同一条银河,连接着两端,一端在那头,一端在这头。
不断跳跃的光点洒落在他的发上、肩膀上,他的发梢在雨幕里被风吹乱,拂过额头,露出一双冰川一样摄人心魄的蓝眸。
细细密密的雨丝在他身后划过,流萤银河里,化作千万道闪烁的银链,将灰黑的雨幕分割成片。
他高大的身形在光芒的中央,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铃摇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的流萤,仿佛要把?她的世界都照亮。
那一刻,如同万千星光皆坠落。
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有人曾对她说过,我讨厌别人在我面前哭。
于是她总是克制自己流泪。
可是这一刻,她好像再也无法忍受,跑出了夏油杰的咒灵挡雨的范围,朝着那个向她走来的人奔跑过去。
雨水兜头砸在脸上,冷得发颤,可是没有哪一刻如此强烈地想要快一点跑到他的身边,没有哪一刻如此强烈。
腿酸软无力,快要到他身边的时候差点摔倒。
五条悟把?她扶住,开口还没说话,怀中忽然被人扑过来紧紧抱住。
怀中是柔软的一团,还?带着颤抖,而后,他听到小姑娘瞬间哭泣成声,委屈得像是被抛下了一样,“你怎么才来啊……你怎么才找到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