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车,五条悟带着铃摇到了事故发生?的地点。
位于靠近横滨的郊区,风里混着海面的腥咸,远处有?汽笛声,明明已近傍晚,但仍然萦绕着薄雾。
铃摇跟在五条悟身后,对于这些雾感到奇怪,微微皱了眉:“为什么下午还会有?雾?”
“下午不应该有雾吗?”五条悟走在前面,满不在乎的样子,答得很随意。
铃摇露出吃惊的神色:“头顶的阳光这么晒,当然不应该有雾啊。”
“所以说啊——”他依然是满不在乎的语气,“这些不是雾。”
他回头,“之前给你的那个眼镜呢?”
铃摇一怔,连忙伸手打开自己的包,把眼镜找了出来。
戴在了鼻梁上。
戴上这个眼镜就可以看到诅咒了,由于只是个咒具,在制作的时候并没有?过多的考虑美感,这副眼镜一戴上,铃摇整张脸变得像个死读书的书呆子。
五条悟看了一眼,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铃摇抬头,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你为什么要笑?”
五条悟咳了一声,“先将就戴着吧,改天给你换一个。”
铃摇还是没能理解,她抬手摸了摸眼镜框架,困惑地说:“为什么要换?这个……挺好用的呀。”
好用是真的好用。
因为,铃摇戴上眼镜之后,视野里立即多了很多之前没有注意到的东西。
原本白蒙蒙的雾,也变成了暗沉的猩红,四周茂密青葱的树木,全都是枯落的枝桠,而那些原本郁郁葱葱的树叶,宛如一根根血染的布条,在阴恻恻的风里摇摆着。
如同?被陈年弃置的荒林,连空气里都泛着凄厉和?死亡的哀嚎。
即使铃摇的胆子并不小,她并不害怕看恐怖片什么的,但是这样的画面,让她很不舒服,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旁边的五条悟在提醒她戴上眼镜之后,也安安静静的,没有再说话。
森林里,一时间静得渗人,像是锁着心脏的绳索,让人喘不过气?来,耳边只有浓重的风声。
她扭头。
……五条悟的身影很远。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她身后几米远的地方,在刚刚走过来的那条小路上站着,见她望过来,他很自然地挥了挥手:“刚刚观察了一下这边的情况,没有什么问题了,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他走到了铃摇身边,铃摇不太高兴,忍不住问:“你怎么也不说一声?”
五条悟垂眸,笑了一下,“这是做任务好不好,又不是出来玩,怎么还要像照顾小孩一样?”
铃摇皱了皱眉,但没说话。
“不过,你如果愿意的话,可以把你当做小孩照顾一下哦?”五条悟弯腰,面对面,对她笑着眨了一下眼睛。
然后,伸手到她面前。
笑眯眯地问:“要牵手吗?”
“……?”
铃摇绷着脸,别扭地拒绝:“我不是小孩子,用不着牵手。”
五条悟干脆地收回了手,“那就继续往前走了哦,摔倒了可别怪我?”
铃摇觉得更别扭:“我才?不会怪你。”
五条悟笑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林间的雾越来越重,铃摇没有祓除咒灵的经验,以往跟着Scepter4处理异能事件,也都是由伏见猿比古他们搜寻和定位,她只负责保护大家的安全和救治伤员。
五条悟也不再说话。
林间静得诡异,视线里都是暗红的雾,枯萎荒败的林木间,错落挂着断肢残壁,还有?张大着嘴巴无法?合拢下颌的丑陋怪物,那些应该是低阶咒灵。
铃摇感觉有?一点冷。
明明头顶的阳光灿烂,可是看起来莫名?很昏暗,也感觉不到多少温度。
她不由打破了沉默,问五条悟:“你觉得冷吗?”
似乎是迟钝了片刻,五条悟才?转头,对她说道:“啊,是有一点冷,太阳没有?什么温度。”
“需要我的衣服吗?”五条悟作势要去解开衣服的纽扣,“我可以脱给你哦。”
“——?”
铃摇盯着五条悟看了一会儿,见他真的抚上了衣服的扣子,她迅速转身,声音不稳:“我、我没有让你脱!你干嘛擅作主张!”
“是吗?”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几乎贴着脖子。
“可是我觉得,你应该也很期待啊?”
“……”
“…………”
铃摇转身,余光划过旁边的湖面,波光粼粼,漾着金灿灿的阳光。
面对面,五条悟对她微微笑着,眼角眉梢都是熟悉的张扬。
铃摇抬起手,下一刻,有?流萤从掌心翩飞而出,在铃摇伸手摸向五条悟脸的瞬间,化为利刃,直接穿过了五条悟的喉咙。
五条悟的眼睛仍然看着她,连唇角的弧度都没有?改变。
而她手中化为利刃的流萤从他喉咙间穿过后,他的身体毫无变化,就好像……只是一个虚幻的幻影,根本没有?攻击到实体。
那双漂亮的蓝色眼睛冷静地笑着:“怎么发现的?”
铃摇后撤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手掌心聚拢着萤火,如同?阵阵星风,随时准备着攻击,她认真地说:“你没有呼吸。”
他啊了一声,笑着:“是刚刚靠近你,跟你说话的时候吗?”
“嗯。”
“只有这个?”他挑了一下眉,“呼吸轻一点也很正常啊。”
铃摇戒备地看着他,“悟……不会的。”
五条悟笑了笑,“为什么不会?”
“就是……不会。”说不上来为什么,但是直觉是这样的,又或者?说,是因为印象里,五条悟每一次靠近自己的时候,都带着沉重灼热的呼吸。
那样的热度喷洒在她的皮肤上,总会让她很紧张,紧张到不敢动弹。
也许五条悟不是故意的,他或许也没有刻意在意过呼吸什么的,但是……她已经习惯了,属于五条悟的热度。
他靠近过来的时候,只有他的温度。
无数流萤从她手掌间飞出,化为利刃,直直地刺向面前的五条悟。
然而结果是一样的,直接从他的身体穿了过去,就好像只是一个幻影,根本没有?实体。
在漫天流萤里,五条悟对她笑着,那双好看的蓝色眼眸是柔和?的神色。
这样柔和?的表情放在五条悟的脸上,是一种很别扭的诡异,因为她从来没有?见过五条悟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笑得很妩媚,在四周浓重的雾气里,淡然一笑。
再次开口时,声音已经变了,不是五条悟的声音,而是一道阴柔的嗓音,像是女人,“你是不是很喜欢他?就是这张脸的男人?”
随着雾越来越浓,温度也越来越低,她冷得开始发颤。
铃摇看着自己的攻击根本伤害不了她,于是控制着流萤向四周散去,发布的命令是寻找这个幻影的本体。
五条悟看着那些向?四周散去的流萤,不在意地笑了一声,“是去找我的吗?”
铃摇不想回答他,“悟在哪里?”
“所以,你果然很喜欢他?”他抬起手,把玩着手指,那样的动作很妩媚,如同?歌舞伎剧场里,浓妆艳抹后,在层层帷幕里,风情万种登台献艺的艺伎。
一举一动,眼角眉梢,都透露着妩媚。
铃摇转头,看到了湖面里的倒影。
一个是她,而另一个,不是五条悟,是一个女人的影子。
可是再抬头时,面对面的人,还是五条悟的脸。
她抿着唇,头一次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如果只是攻击,她有胜算,但是……对方只是一个幻影,所有?攻击都会穿过去,没有一丝一毫的受伤。
雾越来越浓。
她甚至开始看不清面前的人的脸。
铃摇展开了流萤,试图展开屏障,把这些雾驱散开,可是根本没有?用。
而面前的人仍然冷静地微笑着,风情万种,“没有用的,这些雾,是从你的内心散发出来的,它们,是你的恐惧。”
“好期待啊,可爱的小女孩会恐惧什么呢。被老师责骂?被父母忽略?被暗恋的同?学拒绝?——如果只是这些的话,就太无趣了。”
他自顾自地笑着,缓缓柔和?的女声,如同?催眠,在愈来愈浓的雾里,声音仿佛不是来自面前,而是……心底。
“我吞噬过了太多心脏,可是临死前看到的总是这些无趣的东西,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红色的雾了。”
他咯咯地笑。
“看来这一次,很惊喜啊。”
“让我来看一看,这么漂亮的红色的雾,内心里藏着近乎绝望的恐惧,到底是什么呢——”
恐惧。
近乎绝望的恐惧。
铃摇意识前的最后一眼,是对方用着五条悟的脸,对着她微微笑着,而湖面上倒映着的,是宽敞和?服迤逦的女人,长发披散在后,端庄而风情。
而后,她仿佛沉沉坠入了冰窖。
再次醒来的时候,雾似乎已经散了,眼前也不再是那片树林。
面前是一条很浅的河流,清澈的河水里,可以看见河底圆润的鹅卵石。
四周安静得仿佛没有人烟,她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抬头时,依稀听到了远处有?小孩子的欢笑声,有?一种远离尘世的宁静感。
铃摇看到远处有?炊烟升起,那里或许会有?人,可以问一问这是哪里。
她顺着河流往有?炊烟升起的地方走去,渐渐近了,看到一个村庄。
几个小孩子在村口玩着堆石子的游戏,笑得很大声,似乎又在为了采用谁的主意而起了争执。
这个时候,孩子堆里有?一个看起来年长一些的男孩抬头,看到了铃摇。
他忽然笑起来,朝铃摇挥挥手,“铃?阿婆今天又让你去山上采药了吗?”
铃,是叫她吧。
阿婆又是谁。
见她愣着不动,男孩似乎也不意外,跑过来对她笑着说:“你阿婆还在煮饭呢,应该还要一会儿,你过来看看,我们堆的这个石堡,好不好看?”
铃摇任由他领着自己到了孩子堆那边。
男孩打断了他们的争执,“好了好了,别吵了,我们听听铃的意见。铃,你觉得怎么堆好看,是用这块石头,还是这块?”
“……”
有?小孩嚷道:“肯定是这块啊!铃肯定会喜欢这个的!”
另一个小孩连忙反驳:“铃才?不会喜欢这种好不好!”
那个年长一些的男孩打断了他们,“好了,铃都没说话呢。”
他一开口,小孩子们停下了争执,眼巴巴地看向?她,等着她的意见。
铃摇看着这些陌生?,却淳朴真诚的脸,慢吞吞说出答案:“……它,吧。”
小孩顿时欢呼雀跃起来:“看吧!我就说铃肯定会喜欢它的!”
没有被采纳的那个小孩瘪了瘪嘴,看向?铃摇,可怜兮兮又真诚地说:“铃,你喜欢这种石头,我下次去河边打鱼的时候,多捡点回来给你。”
“……好。”
她一答应,小孩再次开心起来,好像她的回答多么重要似的。
他们继续开开心心地堆着石头。
然而,转眼间,面前宁静淳朴的村庄,化为熊熊烈火。
刚刚还在跟她笑着的小孩们,躺在火中央,早已成为无法?辨认人形的焦炭。
漫天的火光,将整个村子覆盖,连空气都在火焰里变了形,映着残血一般的夕阳,猩红的颜色染红了她的眼瞳。
每走一步,脚下都会拖着厚重的血液。
就好像,走人尸山血海的炼狱,尸体的腥臭混着火焰烧焦的烟,几乎将味觉掠夺。
“不要,不要杀我,求求你了,我是你的父亲啊,我是你的父亲啊——”
从角落里滚出来一个男人,跪在她的面前,面部因为恐惧而扭曲着,不断哀求。
他的瞳孔紧缩,极度恐惧将他的脸扭曲得格外丑陋,混着腥臭的血海尸臭,恶心得令人作呕。
“求求你了,求求你了,不要杀我,那些,那些都你母亲的主意!那个贱人,我已经把她处死了,你别杀我!别杀我!”
火光蔓延着血液的红色。
这时候,一粒清亮的萤火从她眼前划过,成为了此时人间炼狱里唯一的光亮。
在她发愣的这一秒,身后有一支利箭带着沉重的气?流,从她的身侧划过,将哀求着的男人刺穿,他死去,还睁大着眼瞪着她,嘴巴半张,似乎还有?求饶没有?说出口。
她回头,看到了一只咒灵。
咒灵将男人杀死后,下一步准备将她也一把掐死。
奇怪的是,她本该逃跑,或者?伸手攻击它,可是这一刻,她好像没有了任何想要求生?的欲望。
静静等待着死亡。
再后来,她听到有人在她耳边说,“我不是说过让你等我回来吗?”
他将她背在背上,急促地奔跑着。
可是血泪模糊了眼,她无法?睁开,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谁,只听到那道冷清的声音急切地说:“再等一等,我马上带你回家。”
他说,“别怕。”
“别怕。”
他连说了两声别怕,一时间分不清是在安慰她,还是劝服他自己。
这个声音很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
他背着她的脚步声踏过走廊,发出沉重急促的脚步声,这个时候,屋檐悬挂着的风铃声被风摇曳,她恍然想起来那天做的梦,梦里的人也是这样,冷冷淡淡,似乎什么都不会放在心上的声音。
只是,现在的他,好像在害怕。
于是铃摇重复着他刚才?的安慰的话,安抚着他,“你也,别怕。”
背着她的人僵了僵,再然后,更快地往前奔跑。
那一刻,铃摇很想这样被他背着,安安静静死去,似乎也没有任何遗憾了。
意识昏沉里,她始终在努力挣扎着睁开眼睛,想看清她梦里一直见到的那个人是什么样子。
最后,在眼皮掀开的浅浅的缝隙里。
他看到男孩银白浅色的发梢,在风里,温柔摇曳。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