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洗了澡,已经折腾到了凌晨两点钟。
露营的两天爬了很多山,回来之后又在警署跑了一趟,爸爸妈妈至今都没有联系上,担忧和身体的疲惫一起困扰着铃摇,洗了个澡出来以后,所有疲倦都一齐涌了上?来。
铃摇吹着头发,眼皮直打架。
在第三次脑袋重重一点后,铃摇茫然地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又差点睡着了。
于是她干脆关掉了电源,吹风机也放回架子上?。
五条悟还没走,他坐在她的书桌前,椅子拉得很开,可是这小号的桌椅她坐着很合适,五条悟坐在那里却显得很小,两条腿无处安放。
此时他正随手翻着她的书,听到铃摇推开浴室的门出来的声音,他头也没回,继续看着手里?的书,随口一问:“好了?”
没有听到铃摇的回答。
反而是听到了拖鞋在地上随意一撒,人直接躺到了床上?发出的沉闷响声。
他转头,看到的就是铃摇湿漉漉的头发垂在枕头上,整个人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躺在床上?。
“你头发都没吹干,躺着干嘛?”他开口。
铃摇困得不行,眼皮都黏上?了,回答的时候也有气无力的,没什么精神,“困了……醒了再吹吧。”
“等你醒了头发还需要吹吗?”五条悟走过来,想把她从被窝里?拎出来,但是目光触及到铃摇露在被子外沿的一点裸白的肩头,莹白得像雪,他目光别开,终归还是没自己动手,只能嘴巴喊着:“快点起来,把头发吹了再睡觉。”
“嗯……马上?就起来……”铃摇闭着眼,意识昏昏沉沉,回答得也完全是意识模糊的敷衍状态。
“……”
五条悟伸出手,顿了顿,最终还是探了过去。
手指触碰到小姑娘莹白的肩头,她的皮肤细细嫩嫩,五条悟支起枕头,把她扶起来靠在了枕头上,很快就松开了手。
从浴室里拿出了电吹风,找到附近的电源,通了电,回身过来准备给铃摇吹头发,结果铃摇已经困得不省人事,脑袋歪歪垂垂又要倒下去。
五条悟眼疾手快把她人接住,把她扶正,铃摇又倒下来,他再次扶正。
铃摇已经困得半梦半醒,从始至终都垂着脑袋,没有什么反应。
折腾了许久,头发终于吹干了。
五条悟这才?把她塞回被窝里?。
铃摇虽然已经困得没有什么意识,但昏昏沉沉之间也感觉得到躺下来舒服多了,于是嘴角翘了翘,满足地往被窝里?钻了钻。
刚刚吹干的头发还带着点不服气的倔,散乱的拂在小姑娘白皙的脸颊上?,两团侧脸没有多少肉,整个人都瘦瘦小小的一个。
她侧身躺着窝在被子里?,纤细的脖子下面是纤瘦分明的锁骨,再往下,雪白的皮肤隐没在了睡裙的领口。
明明人已经困得不行了,可是睡梦中似乎还是睡得不够安稳,眼睫轻颤着。
半晌后,五条悟伸出手,手掌很轻很轻地覆盖在铃摇的眼睛上?。
感觉到手掌下的眼睫眨动时划过的触感,轻轻痒痒的,再过了一会儿,那不安的颤动似乎停了下来。
五条悟走的时候替铃摇关好了灯。
撑了一个晚上?的灯光终于暗了下去,铃摇陷入了安稳的熟睡。
学期将近结束,课业也重了起来。
周末才组织的露营算是最后的放松,周一开始,学业也重了起来。
教室里,老师在讲台上讲得唾沫横飞,座位上?的学生却都听得昏昏欲睡。
下课铃声一响,刚刚还遍地躺尸的同?学瞬间精神抖擞,哄闹着出了教室。
铃摇一直盯着手机,完全处于心不在焉的状态。
早上的时候,她给爸爸打了电话,结果跟昨天晚上?一样,是无人接听。
随后她又发了短信。
直到现在,还是没有音讯。
怀揣着一个上午的忐忑不安,她划开了五条悟的联系方式,发了短信过去,“爸爸还是联系不上?……”
五条悟没有回。
也许是在忙吧,而且,五条悟也是要上?课的吧?
铃摇再等了一会儿,仍有没有任何回信,心底说不上?来的恐惧和烦躁。
直到铃声响起来,下一节课的老师继续来上课,铃摇才?把手机收了起来。
不安却从始至终蔓延着,连老师都察觉了铃摇的异样,看到她惨白的脸色,问道:“铃摇,你是哪里身体不舒服吗?”
铃摇咬着下唇,心事重重的摇了摇头,“我?没事。”
然而课上到一半的时候,班主任来教室敲了门。他点名铃摇,“跟我?来一趟。”
在同学好奇的目光中,铃摇出了教室,临走前没忘记带上?自己的手机。
心里?一直惴惴不安着的预感在办公室里?看到身着警察制服的人时,一片又一片的撕为了印证。
老师特意给他们腾出来一间安静的办公室。
除了警察以外,还有一个没有见过的陌生青年,他穿着灰色的西服,戴着一副眼镜,整个人看起来很斯文,也颇有几分公事公办的疏离感。
“铃小姐,你好,我?叫坂口安吾。”他自我介绍着,“横滨异能特务科受黄金之王御前的命令,调查铃泽一先生的踪迹,我?是此次任务的执行人。现在调查到了一些情?况,需要让你了解。”
铃摇的脸色泛白,望着这个来自异能特务科的青年,手指节无力的扶在桌沿上,“黄金爷爷的委托?”
“是。”
铃摇闭了闭眼,眼睫痛苦地颤抖着,过了好久,才?做好了心理准备,勉强地扯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好,麻烦你了,请说吧。”
坂口安吾推了推眼镜,语气公正不带一丝感情?,一字一句缓缓说着调查结果:“铃泽一先生在5号被公司派遣到横滨分公司出差,5号早上八点抵达分公司,八点二十四分离开了分公司,于八点三十五在过马路时,被吸.毒驾驶的车辆撞击,肇事司机为了逃避罪证,将铃泽一先生的尸体拖到了野外,并且剁成了碎块,投入下水沟。”
“5号晚上?,铃美纪女士给铃泽一先生打了电话,未取得联系,在6号上午拨打了铃泽一先生所在公司的电话,公司声称同样一直未取得联系。铃美纪女士在前往警署报警的途中,同?样遭遇车祸,当场死亡,抢救无效。”
“……”
“……”
“铃小姐,……,你还好吗?”坂口安吾暂时停止了陈述。
面前的女孩还只是个一年级中学生,认真算起年龄来的话,也就十三岁左右,整个人看起来稚气未脱。
她垂着头,看不清她的表情,可是即使如?此依然可以看到她浑身上下克制不住的颤抖,悲伤而绝望的战栗着,让人觉得她一定很想哭,只是极力忍着。
“我?没事,你继续吧。”她很轻很轻地回了一句。
“……好。”坂口安吾有些不忍,继续说道:“铃先生与铃太太的车祸地点,道?路监控全都失效,没有任何录像,这不属于普通作案范围,应该是有异能介入。并且,现场也没有尸体的痕迹,这也是为什么警方一直没有察觉这场事故。你昨天晚上?报了警,但是警方毫无线索。”
“……”
“……谢谢。”
坂口安吾看着面前不停颤抖着的小女孩,父母双亡,这总让人觉得心疼:“这种事不用对我?说谢谢。”
“所以说……我爸爸已经去世三天半了,妈妈也去世两天半了,对吗?”
“……对。”
“我?知道了。”铃摇强撑着完成了对话,转身时才发现腿脚早就已经虚软无力,走到门口的这几步都看起来摇摇欲坠。
坂口安吾于心不忍,但他还是公职公办地说:“异能特务科只能调查到事情?始末,但是作案的异能者至今没有察觉任何踪迹,所以,暂时……没法让你心安,很抱歉。”
“……”
手停顿在门扶手上?,许久后,惨白的指节在拉开了门。
门外已经到了下课时间,门一推开,喧闹嬉笑迎面扑来,欢声笑语将她淹没,整个世界只有她一个人处于冰窖之中,凉得从头到尾、彻彻底底。
铃摇没有再回教室,而是在隔壁办公室找到了班主任老师,问道:“老师,我?请半天假可以吗?”
班主任也大概了解了情?况,对此很心疼,但又怕她有什么想不开的时候,于是问得很仔细。
铃摇说:“老师你放心,我?不会做什么傻事,我?就想回家看看。”
从教学楼走出来,外面的阳光正热烈灿烂,金色的光线铺盖着整座洋溢着欢笑声的校园。
她站在屋檐遮掩下的阴影里?,抬头看着那阳光,觉得刺眼得让人想流泪。
铃摇从校园走出来,忽然有些不知道该去哪里,只是身体依然不由自主地往家的方向走。
这条路她走了很多很多遍,早就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沿路有面包房,她最喜欢里面的草莓吐司,再往前走有一家书店,学校里卖得最好的杂志它都有卖,再往前就是车站,坐上?车就可以安稳地回到家。
爸爸和妈妈都要工作到晚上?才?能回家,所以她往往是先写作业,等爸爸妈妈回来了再一起吃晚饭。
一家人难得坐在一起的晚饭时间,爸爸妈妈会关心她的成绩,会关心她在学校里能不能适应,有没有好朋友。
爸爸喜欢抽烟,妈妈为此没少骂过,于是爸爸后来藏起来偷偷抽烟,可身上?沾染着的烟味还是会被妈妈一下子就闻出来。妈妈会当场教训爸爸,这个时候爸爸就会拼命挤眉弄眼,嚷着铃摇还在呢,不要在孩子面前那么暴力啊。
依然记得今年年初的时候,宗像礼司将几页档案递到了她的面前。
宗像礼司说的话,她至今都还记得:“我?找到了一家很适合收养你的家庭,这家的丈夫在一家正规公司工作,妻子在市中心开着一家甜品店,经济基础良好,夫妻感情?也很和谐,没有不良嗜好,他们有一个女儿,跟你差不多大,但不幸亡故,所以他们很乐意再有一个女儿,只是两人身体的原因已经不适合再生育,如?果你加入这个家庭,他们会把你当做自己的女儿来对待。”
顿了顿,他又说道:“夫妻姓铃,你也不用改名字。”
——铃摇。
这个名字在完成法律上?的程序后,加入了这个家庭的户籍。
经过宗像礼司精心筛选和考察后选中的家庭,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正如宗像礼司简单那几句阐述说的那样,经济基础良好,没有不良嗜好,对她也很好。
从入春再到入夏。
她渐渐体会到了有家的感觉,那种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往家的方向跑就会安心下来的感觉,温暖的、饱胀的情?绪逐渐涌满胸腔,就好像,她已经不再是被放逐的灵魂,渐渐有了可以肆意微笑、不用再担心被丢下的居所。
从不敢相信到相信,从不习惯到依赖,最后才在那一座座高楼林立的冰冷城市里?,确信了有一盏灯光是属于自己。
可是,这样的温暖破碎得太快。
就在她相信自己以后也有家了的时候,破碎得一点都不剩。
“小朋友,那个人好像一直跟着你。”
忽然,旁边有人的声音闯入了她的思绪。
铃摇抬头,是一个中年阿姨,手里?拎着刚买的菜,一脸警惕地望着她的身后,善意提醒道?:“你要不先跟阿姨到旁边的便利店待一会儿,万一对方图谋不轨,你很危险的。等对方走了,你再打电话让家里?人来接。”
说着,她愤愤道:“现在的小女孩真不安全,大白天的都有人尾随。”
铃摇愣愣听着,回头。
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走到了哪里,街头巷尾是陌生的砖瓦,她一直闷着头走,连什么时候走错了路都不知道。
太阳也早就已经开始西斜,没有了正午时那股热辣的劲,偏暖调的橘将巷尾的路面涂成了明晃晃的灿烂。
——那个据说是尾随她的人,定定站在那儿,脚下的影子在夕阳里拖得很长。
夕阳恰到好处的将他的身影勾勒成轮廓,如?同?金子织成的线,细细密密的交错在他银白的发丝间,发梢被风吹拂着,落在夕阳里,微微发着光,像不断沉堕的黑夜里?恍然亮起的星辉。
在冰冷的、怪兽一般蛰伏着的高楼交错间,他的轮廓在夕阳里如?此深刻,浓烈的色彩在他的身后形成了一道?可靠的剪影。
整座城市都如同?破碎成粉末,只有他所在的那一角方向,撑着仅剩的夕阳。
“小朋友,你、你怎么突然哭了?你别哭,阿姨帮你打电话报警,你别哭,别害怕啊。”
好心的阿姨以为铃摇是遇到了尾随害怕,连忙要伸手帮忙。
铃摇两手胡乱地抹掉刚刚忽然涌出来的泪水,对阿姨笑了笑,“我?没事阿姨,不用担心,那个不是坏人,我?认识他。我?不是害怕,我?只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刚真的不知道为什么,眼泪突然就不受控制。”
解释着,眼泪好像越来越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越擦越多。
连带着声音都掺上?了轻颤,“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明明不想哭的,我?一直撑着,我?不想哭的,坂口君说那些话的时候,我?一直忍着没有哭,可是为什么现在眼泪根本停不下来啊……为什么会这样啊……”
眼泪根本擦不完,擦掉了,马上又会有眼泪涌出。
她干脆用手捂住了脸,可眼泪在这个时候愈发决堤,从指缝中流了出来,她蹲在了地上,不想让自己这副难以控制的样子被人看到,脑袋都埋在了膝盖间。
背脊因为哭泣而不断颤抖着。
“小朋友你,你遇到什么伤心事了吗?”好心的阿姨眼看着铃摇忽然哭得愈发收不住,有些慌了神。
就在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那个被她误以为尾随着铃摇的年轻男人走到了她的面前。
他的个子很高,即使看起来还只是个年轻的高中生,可他走到了跟前,好心阿姨也不得不仰着头看他。
他蹲了下去,手掌覆盖在铃摇的脑袋上?,“我?会送她回家的。”
“你们真的认识?”好心阿姨确认道?。
五条悟没有回答她,他的目光一直在铃摇身上,听着她哭得愈发撕心裂肺,沉闷的哭声一声又一声,伤心又难过。
他静静听着她哭,直到听到她的哭声渐渐平息下来,只剩下不断的抽泣,才?拍了拍她的背,问道:“午饭也没吃,从上午下了课就一直走到现在,累不累?”
铃摇还埋在胳膊间,哭腔的声调从沉闷地传出来,“不累。”
“不累才怪。”五条悟站了起来,一手穿过她的胳膊,另一只手环过她的腿,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走了两步,五条悟又停了下来,侧着脸对那个还在担心的好心阿姨说道:“不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