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风物,金陵自古繁茂之地,文坛兴盛,望族云集,更有那十里秦淮,画舫凌波;烟花深巷,青楼歌舞,其中不知生出了多少风流佳话。而这个世界的金陵,比历史上的也毫不逊色,但见大街上酒旗招摇,飞檐斜挑,商市林立,人烟丰茂。
十五很快到了。
奇怪的是,这个月江湖上并未传出有人失踪的消息,南宫雪从鸽站送来的信上得知,南宫别苑也没再出现尸体,众人都松了口气。
杨念晴趴在桌子上摆弄茶杯,单手托着下巴:“卞真死了,他没人接应,不能把尸体送进南宫别苑,所以干脆就停手了。”
何璧道:“也许他已经报完仇了。”
南宫雪道:“但也许是他知道我们在查,不敢再贸然行动。”
“如此,他就一定会想办法切断所有可能被发现的线索,且看他如何收拾残局,”李游抬眉道,“他最近比我这个闲人还要忙。”
“比你闲的人本来就不多,”杨念晴怼他,“懒猪!”
何璧道:“没错。”
李游道:“敢问二位,在下究竟哪里得罪了你们?”
杨念晴笑嘻嘻地道:“没有,我们就是称赞你。”
李游指着她的鼻子:“有件事更奇怪,杨姑娘被害一个月了,为何始终没人来认领呢?”
“对哦,”杨念晴也觉得不可思议,南宫雪早已将自己遇害的消息散布出去了,外人并不知道自己复生,如今都一个多月了,居然还没人来认领自己,“这具身体……以前的我到底是谁呀,难道我没有家人?”
南宫雪大概是怕她难过,安慰道:“那也无妨,你安心住在南宫别苑就好。”
杨念晴转转眼珠,故意作出害羞的样子,扭扭捏捏地道:“可是……南宫大哥,我又不是你的什么人,总不能在你家住一辈子呀。”
南宫雪果然迟疑。
让女孩子在自己家住一辈子,这种话可不能随便说的。何璧与李游同时端起茶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半晌,南宫雪微笑了:“倘若你果真找不到家人,不妨就将我认作大哥,我们兄妹相称,如何?”
“兄妹啊?”杨念晴傻眼了。
旁边李游忍俊不禁,立即放下茶杯,拱手道贺:“恭喜南宫兄喜得小妹。”
南宫雪温声问:“小晴,你意下如何?”
谁要做你妹妹!杨念晴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摆手:“这事儿……再说,再说吧。”
李游笑道:“南宫兄如此不解风情,实在太让人失望了。”
南宫雪亦微笑:“李兄又开玩笑。”
“说正事!”杨念晴用力敲两下桌子,带着警告意味地瞪了李游一眼,转移话题,“我们不是要去抱月楼找柳烟烟吗?”
南宫雪道:“对了,抱月楼离此地并不远。”
何璧道:“午后。”
南宫雪朝他与李游拱手:“辛苦两位。”
“誒,且慢,”李游立即推开他的手,“在下不太明白,我们明明有三位,为何只辛苦两位?”
何璧道:“是你一个。”
李游无奈:“奇怪,麻烦总是要落到我头上的,我实在不明白,到底谁才是懒猪?”
杨念晴拖长声音:“因为只有花花公子才匹配那种地方的气质,南宫大哥和何神捕都是正经人,去了也会被怀疑的。”
“你最合适,”何璧居然也罕见地拍了句马屁,“英俊风流。”
“懒猪也英俊风流,”李游指着自己,认真地道,“你难道没发现,我已经又老又丑,和你差不多了?”
“砰”的一声,杨念晴笑得摔到桌子底下。
李游道:“我现在非常郑重地告诉你们,我一个人是不会去的。”
心头生起不祥的预感,杨念晴想也不想便拒绝:“我也不去!”
何璧干脆地驳回:“你去。”
杨念晴马上从地上爬起来,抗议:“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呀?”
“你没钱。”
“有钱就可以使唤人,了不起呀!”
“没错。”
……
南宫雪制止:“小晴是姑娘家,怎能去那种地方?”
有他撑腰,杨念晴立即得意了:“对啊,我一个女孩子去那种地方多不好……”
“此案关系到南宫兄,”李游微微偏头凑近她,低声道,“你口口声声说喜欢他,就不想帮他做一点事?”
“当然,我才没那么封建,”杨念晴立即改口,“如玉楼我都去过,抱月楼算什么,何况有李游在呢。”她主动过去抱住南宫雪的手臂:“南宫大哥你就放心吧,这件案子,我一定帮你查清楚。”
南宫雪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还要再劝,杨念晴哪里肯听,他也只得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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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笑开过,李游与杨念晴两人午后便出发。地方不难找,过几条街就到了,比起临安的如玉楼,抱月楼明显差了好几等,不说房间格局装饰,只看那些庸俗脂粉,已经让人够呛。
张明楚喜好这种类型?杨念晴乐得一边走一边夸张地冲李游叫:“哇,花花公子,这些野花够辣啊,够味啊!”
花花公子都好色,但好色不一定都够资格叫花花公子,够资格称花花公子的人,必定要有非同一般的眼光与标准,尤其是看女人,大凡花花公子都知道,并非每一个女人都值得去“色”的。
这些女人中,有一大半人的姿色都不敢恭维,不说她们到底在脸上涂了几层粉,单看那血盆大口,足够让人心惊,最近那一位嘴边还长着颗大黑痣,痣上还有两根毛……估计她们也很久没遇见质量这么高的嫖客了,看着李游的眼睛仿佛都在冒绿光。
面对身上那些不规矩的手,李游已十分头疼,还要保持风度,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冲她们微笑。
杨念晴差点笑破肚子。虽然她穿着男装,同样被纠缠,但与上次如玉楼的心情大不一样——那次是自己痛苦别人快乐,而这次,是自己痛苦别人更痛苦,因此,自己这点痛苦相比之下也就成了快乐。
叫你上次捉弄我,此恨绵绵无绝期!杨念晴再加一把火:“诸位姑娘,听我说——”
所有目光都向她看过来。
“姑娘们,那位李公子是我特意请来的贵客,你们千万要替我招待好了!”忽略李游的表情,杨念晴装模作样地道,“伺候好李公子,他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话音方落,杨念晴这边的女人们全都“呼啦”朝李游围过去了。
“公子放心吧,交给我们!”
“我们哪敢怠慢贵客。”一女人还不忘在李游脖子上摸了一把。
李游自然不会与女人计较,眼见她们如牛皮糖一般粘在身上,推也推不开,说也说不得。好在他是老手,还不至于被这点小事难住。
长长的、俏皮的睫毛扇了两下,俊脸上泛起盈盈笑意。
“各位姐姐,各位姑娘。”他含笑朝众人拱手。
大概是那笑容太迷人,众女竟都听话地安静下来。
“传言抱月楼的姑娘个个冰姿雪容美貌无双,在下慕名而来,想要一亲芳泽,但我第一次来,只想请楼里最美的姑娘陪我,”李游取出一个大银锭,环顾众人,略提高声音,“敢问,哪位姑娘最美呢?”
众女皆面面相觑。
“当然是我了。”一名女子摇着团扇,站出来接银子。
另一名女子立即拦住她,嘲讽:“秋灵姐,你这徐娘半老的还是算了吧,公子可不是来找妈妈的。”说完朝李游媚笑:“公子,让玉莺伺候你吧。”
那叫秋灵的女子怒道:“你什么意思!我是楼里的红牌,你算老几?”
“呵,可惜啊,是五年前的红牌。”玉莺反唇相讥。
……
众女推攘争执,李游将银锭往人群中一抛:“若各位选出了人,就拿着它上楼找我吧。”说完迤迤然上楼去了。
众女一哄而上抢银子,还有要上楼的,又被后面的强拉下来,顿时闹成一团。
“你们慢慢商量啊。”杨念晴瞅准机会,跟着溜上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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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皮子浅的小娼妇,不滚过去招呼客人,围在这儿做什么!”老鸨闻声而至,见厅上乱得不像,气得叉腰大骂,待众女散去,她急忙噔噔噔跑上楼,看到李游递过来的银子,立即堆出了满脸笑,她亲自将两人引进房间,又转身出去吩咐丫鬟买熏香。
杨念晴心疼:“你们这些大侠,怎么见谁都打赏啊!”
李游看得有趣:“钱财乃身外之物,正所谓千金难买一笑,我给得高兴,她们收得高兴,岂不是皆大欢喜?”
“等你没钱,就不欢喜了!”杨念晴嘀咕,忽然又灵机一动,讨好地凑近他,“哎,下次你要买什么,可以交给我去办啊。”
“你想做什么?”
“我只要那么一点点辛苦钱。”
“不行,”李游低头,指着她的鼻子,“你刚才让我不高兴了。”
杨念晴道:“别那么小气嘛,你上次还不是捉弄我了!”
李游笑问:“南宫兄最有钱,你为何不找他要?”
“当然不能了!”杨念晴马上道,“我又不是看上他的钱,他误会了怎么办?”
李游“喔”了声:“所以你就想要我的钱?”
杨念晴道:“你对外人都这么大方,更应该接济一下无依无靠的老朋友嘛,朋友高兴,你也高兴,这才叫皆大欢喜。”
“有道理,”李游道,“不过在下跟你认识才一个月,算不上老朋友吧?”
杨念晴严肃地道:“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懂不懂?有些人相处了一辈子还像新认识的一样,有些人却能一见如故。”
“我跟你有一见如故么?”李游笑道。
说话间,老鸨又重新回来了,杨念晴只得放弃跑腿赚钱的念头,先说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