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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大哥哥暂时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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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我定下束缚吧。

多么充满诱惑力的邀请。

所谓的束缚是绝对的——这是任何一个咒术师都知道的【常识】。

可惜,在雏鸟落入陷阱前,额外的猎人开了口。

那是被束缚在原地的甚尔,他维持着狼狈的姿势,将现实和如果狠狠撕开,为小姑娘一语道破温柔背后的真相:“小鬼,如果不想被玩弄的话,就绝对不要和这家伙定下束缚。”

“毕竟,上一个信了鬼话的你的大前辈还在我身上呢,想着找死还不如成为我的道具活下去。”

他的话让缩进壳儿的小蜗牛吓得更厉害,但颤颤巍巍之余,小孩子嗫嚅得悲凉:“……大哥哥,你,也只是想要我的术式吗?”

“哼,多余的问题。”

禅院甚尔嗤笑,浑然不觉自身扭曲异常。他是诞生于古老禅院的罕见的无咒力者,是挑战众人神经般的‘无价值者’:

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没有;

日常中没有,训练中没有,任务中更没有;

这个被咒术世界抛弃的男人,坚信自己未来必能将传统踩在脚下,然而到了生死之间的问答环节,他去评判一件工具是否趁手的标准仍旧逃不开【术式】二字。

——嗤之以鼻的古老阴霾深入骨髓而不自知,当真荒唐,可笑、可悲、可叹。

得到答案,小惠的脸上再无不甘,瞳孔空了下来。

雏鸟自觉获得了真相——

会被丢弃在禅院家,是因为术式;会被禅院家圈养着,是因为术式;

会被大哥哥所照顾,是因为术式;会被父亲大人需要,是因为术式……

她的心,她的魂,她全部的一切都毫无意义,这个残酷世界运转的唯一至高法则,只是术式而已。或许幼年时父亲为她编制了虚假的幸福时光,而现在,很可惜,她该从童话世界长大了。

与觉悟一同滋生的,是浓烈的异质气息。这种可怕的不协调感几乎在小女孩儿的每一次喘息倾泻而出。见状,慢了一步没来得及阻止的佑介眨眨眼,好奇地观察着孩童的变化。

“请和我定下束缚吧,父亲大人。”她无声无息向前,主动靠近佑介,仰视着陌生的父亲,“这是我唯一的价值了。”

——有哪里不对?

成年人眯缝着眼睛,打量之余,心里不断细思:

——是因为绝望的眼神?不,女孩儿看上去平静极了……那么是心里藏着偷袭的念头?不、也不对,这孩子看上去明明安分得如同一滩死水啊。

猎物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变化,让经验丰富的咒术师沉默不语,不肯直接构建束缚。往昔的漫长岁月里,他的谨慎救了他无数次,这让他从不忽视任何预感。因此,在确定惠的变化前,他决计不会应许出未知的束缚的代价!

“惠酱想要什么回报呢,愿意和爸爸一起走的话,爸爸可以奖励你一个不过分的愿望哦。”沉默片刻,佑介微笑诱哄。

“父亲大人决定就好,我没有任何意见。”女孩空洞的大眼睛眨了眨,莫名有种令人不安的气息。“您可以自由裁决惠的价值。”

问题被抛回原地。一般这种技巧都会出现在成年人的交涉里,虽然小鬼一定不是有意识地做到这一点,但所谓的【自由裁决】确实是最接近主观上的【公平】的束缚模式:若是佑介单方面狮子大开口,而无法达成双方共同意愿,那二人的束缚也只会瞬间崩溃掉。

焦灼慢慢攀升,佑介的眉头悄然皱了起来。他想要的、他偏好的束缚可不是那种公平买卖!如果非得付出合理代价,那么对他而言,手里多一个类似于【物操术】术式的田所小鬼似乎有点儿不划算啊。

“他可不想出高价,小鬼,”人渣间总是臭味相投,甚尔咧嘴笑得嘲讽,“与其让同类型的高配版来评估你的价值,倒不如老老实实承认自己就是个小垃圾来得痛快。”

被讽刺的小惠:……

无论如何,被他这么说都挺叫人生气的。她当然知道自己的术式比不过父亲大人好用啊……但也不至于一文不值吧?!

一大一小直直对视,最终以小惠先别开视线收场。

这一幕,也如闪电划破夜空,一下子点亮思绪,帮佑介搞清楚了违和感的来源。想明白那之后,他就失去了继续纠缠下去的兴趣了。

男人默默挥手,匣之女蠕动几下,继而烂泥似的瘫软在地面,向着主人的方向慢悠悠行进。骤然被松绑,甚尔讶然,他挥了挥略微发麻的臂膀,舔了舔嘴角的血痕:“哈,你这是终于从疯狂里清醒过来了?还是疯得更厉害了啊?老混蛋。”

“满怀感激地接受强者的恩惠,这也是弱者的美德吧。”任由匣女慢吞吞爬上肩膀,佑介随手召回匕首,笑了笑,“惠这孩子暂时先寄放在禅院吧,青涩的果子需要足够的养分才能发育,目前还未到摘取果实的时刻呢。”

“你可真敢说啊,混蛋!”敌人的蔑视是点燃少年自尊心的最佳催化物,甚尔活动了下手腕,杀气不要钱似的再度盛放,“我什么时候说过那小鬼的归属是战斗的理由了?区区一个任务目标,别想逃啊!”

“哼,说大话也要看场合,禅院家的小鬼,你不可能胜过双人份的术师,之前的战斗结果已经很明显了吧,”佑介的优越感很直接,“被放弃时你就该有所觉悟,如果还能派上用场,老家伙们才不会放任你沉溺到底,说白了【天与咒缚】不过是无法适应咒术世界的废物啊……会放弃战斗也只有一个理由,因为你对我毫无用处啊。”

“所以,别浪费我给你的名字哦,惠酱。”甩开后襟上的手,佑介轻笑,“不给我添麻烦就是帮大忙了,今后老老实实呆在禅院家,你也没有损失吧。”

“牢记这份【恩惠】吧,小鬼们。”

丢下最后的话,男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

直毘人检查过昏迷的小姑娘后,无奈摇头。

“这小鬼究竟怎么了?”甚尔双手抱胸,靠着门框不耐地问。他身上血都没洗净就匆匆提小鬼过来主院,着急到不像是本人一贯作风的地步。

“很遗憾……看起来这孩子应该是受到了某种刺激导致认知失常?目前唯一能确定的是,以后,她可能都很难调动足够的负面情绪了。”家主大人叹息,一派扼腕。

“哈?这不是没什么变化吗?反正这小鬼一直都在傻乎乎的笑。”甚尔不解。

直毘人摇头说:“那不一样的,甚尔。这孩子之前的好脾气是一回事儿,目前的状态则是另外的问题。别忘了,咒力说到底也是靠负面情绪驱动的——也就是说,未来她都很难成为一名强大的咒术师了。”

三小时前,禅院这边才意外寻回失踪的二人组。可直毘人没想到接踵而至的就是这样令人头大的恶劣后果:谁敢信甚尔这孩子竟会没分寸到领小孩去出任务、挑选的目标还是小孩的直系亲属啊!一番操作令人窒息不说,带来的后续结果也麻烦得很。虽说咒术世界里,每年夭折了前途的咒术师数不胜数,可也没谁是在幼年期被自己人玩坏的!

直毘人自问多少还算是个好人,因此,面对这种恶果,他也会愧疚不已——程度大概就是那种‘看到人工饲养的小鸟被熊孩子折断羽翼’的遗憾吧。

不幸之中的万幸,这次任务甚尔也带回了宝贵情报:

田所家的那位叛徒果然还在私底下酝酿着某种可怕的阴谋,有必要即刻上报咒术会,讨论一下如何加大悬赏力度、早日处刑那家伙了;而惠这孩子,说到底也是那种人的血脉后裔,虽然据说表现良好、没有同流合污,但也不能彻底排除叛出的可能性。此番纵然失去资质,未尝不是件好事情。

脑海里千回百转,直毘人一声长叹,揉揉额角,暗示性看了看甚尔。而甚尔则挪开视线,一脸麻木盯房梁,不与前者对视。

“我再确认一遍,甚尔,惠这孩子,真的没有和叛徒接触吧?”

“啊……真无聊啊老爷子,你是聋了吗?我说过几次了,这小鬼一直被我丢在研究所门口,除了在那混蛋逃跑时被卷进攻击以外,她全程都没参与进去。”

“那么,【物操术】也真的到了操纵术师的程度?”

“不知道……那混蛋这么说,我又搞不清楚术式什么的。”

“——真头疼,情报还是不确定啊。”直毘人控制不住去想,为什么这次直面叛徒的是甚尔,而不是其他更靠谱的人,“总之,这次感谢你参与到剿灭任务中,甚尔。虽然讨伐失败,但你可以去小太郎那边领一笔赏金,也算是提供情报的酬谢吧。”

“谢了,那就不客气了。”黑发少年摆摆手,语气里没什么感谢的诚意,“那么我也把小鬼领——”

“还不行。等她清醒,我还要确定一下情报是否有疏漏。如果你没搞错,那么这个【匣之女】的诞生实在让人不安,上一次还是加贸家……我至少需要一个束缚来保证安全。”直毘人语焉不详,眼底都是浑浊不清的戒备。他肩负着禅院的未来,知道了太多隐藏在流言蜚语背后的秘密,实在不敢忽视一点儿、哪怕是极其微小的征兆。“对了,甚尔,你可以先——”

“不留我一顿晚饭?太冷淡了吧。”甚尔瞥了一眼外面的斜阳,懒洋洋又不着调,“我可是饿着肚子忙了大半天,家主大人连赏金都给得爽快,干脆就再慷慨一点儿嘛,天这么冷,来一顿豆腐宴如何?。”

直毘人:……

果然还是那个不要脸的甚尔啊,他就说今天这混球怎么这么乖,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不过,对方蹭饭蹭得理直气壮亦不是一两天,再考虑到这家伙这次真的帮上忙,专门在正院开席犒赏一下也不是不可以——但不能大张旗鼓,也绝对不能将其变成家族态度转变的信号!

想了想,直毘人还是点点头,应许了甚尔的小要求。

为了保证下属正确领会自己的意思,也为了保护甚尔几乎不存在的颜面,他便借着‘到时间去散步了、要活动一下手脚’的理由,先行出门;留少年独自在侧室里休息,等待晚间的宴席。

门扉合得力道轻微。

待到光线暗下来,黑发少年面上不动,身子却诚实靠近了平躺在被子里的小孩子:“快点儿醒过来吧,小鬼……”他慢慢侧身坐下,随手捏住小孩儿的鼻子,不耐烦催促,“要是因为你露馅儿,就先掐死你再逃走!真是的,早知道就在回来前确立束缚了。”

……

***

“喂,惠酱,今天怎么一直没精神啊?太累了吗?”

黑发少年语气温和,他放下手里的面团,担忧地凝视着身侧的少女。他的直觉告诉他,今天同伴的状态很不对,可更深层的原因却仍是一团迷雾。

“……没什么。只是想到了很久以前的认识的人。”

蓝发少女温柔笑笑,用沉默掩过了短暂的失神。

昨夜,她竟梦见了久远的过去,梦见了那场不告而终的分别:

自那次坠物的意外后,甚尔就再也没出现。无论是她醒过来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还是直到她一个月后的完全康复、直到直毘人前辈突兀答应教授她咒力的修炼秘诀。

留给这场短暂相处的证明,只有偏院里未曾收走的属于甚尔的杂物。

据侍女姐姐们说,他甚至离开了禅院——

就此,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