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情。

昧谷里经常打架,也经常杀人，经常有人趁夜逃跑，最经典的一出复仇大戏是杀人者连烧十八道御雷神符,瞬息千里之外,结果被人一把飞刀定在寒临区城门上,成了风干千年的尸骸。

杀人。

杀一两个人。

杀十七八个人。

是常态。

可从来没有人和季槐梦一样,整整屠|杀了番条山山神属下十二部族的一半人口。

血腥的尸山堆在山洞门口,血液汇聚成河流缓缓流下。

蕴含着神性的血液已经冰凉。

季槐梦翻转了一下刀口,轻轻摸过砍得发卷的刀刃,问番条山的主祭道：“我?这样做,有没有破坏你们昧谷的规矩。”

番条山山神主祭恨得咬牙切齿。

他说。

“没有！”

身后是剩下的六只部族，族人们在手心划开一道血口,手掌一卷,血液就流了下来，按照他们的站位滴到地上，缓缓汇聚成召唤番条山山神的祭祀。

昧谷中一阵风云涌动。

空气摩擦带着雷啸之音。

在巨大的、压抑的、黑色的沉默里，无形的番条山山神用风云做身体,汇聚成肉眼可见的形态。祂如巨人一样庞大，像是不周山一样支撑起昧谷的穹顶。

云片堆积成蛇鳞。

竖立的瞳孔微微晃动。

但是——

只听见空气中一道无声的震动。

——【驱逐】。

威严而神秘的山神被猝不及防地驱逐出这片天地。番条山的族人们诧异抬头,看着空空如也的穹顶，一时间呆愣在原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季槐梦问：“还要复仇吗？”

他笑道。

“我?不怎么在乎，不过你们呢。”

番条山主祭咬牙切齿，几乎能听见“咯咯”的摩擦声,他恨得双目赤红，恨得心烧火燎——他抬头，深深仰视了一眼站在尸山上的季槐梦,挥手对族人道：“我?们撤退。”

由此一战成名。

昧谷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从来没有出现过不借助任何外力?，用一人之躯对抗了一整个部族连带他们背后的山神——这样的故事。

当天整个昧谷的空气里都带着血腥气，

背着洞口。

季槐梦轻轻弹了一下刀刃，刀声冷颤。

不久之后。

当一念城的残躯、新生的空中城池缓缓落下，降落在番条山山脚时，番条山的天师坐在九层摘星台上，点燃一柱香，香烟袅袅，雾气缭绕，天师对站在身后的皇帝点了点头。

皇帝看着天空。

微微出神。

当时空中城池有了电和纸，三年义务教育已经普及到了三十二层，并且文盲率降低到了百分之二十，他们在番条山留下了大量的“结香社日报”，算是变相打开番条山的国门，给他通上?网。

空中城池的传媒公司以及大大小小自媒体不断在“结香社日报”上?编造各种震惊式新闻，番条山作?为文化输入地，也在变相输出自己的文化——他们的文人编纂各种传奇故事，其中就有一个在番条山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传奇话本”。

——讲一个叫季槐梦的年轻人，上?昧谷，破邪诛魔的故事。

说是有一个叫季槐梦的年轻人，出身自栒状山，某一天他夜间受神灵感召，让他向东而行。

打了东边，昧谷大门打开，季槐梦恍恍惚惚，悠悠荡荡，被神灵引入秘境，湖泊中一尾金鳞小蛇向他陈诉冤情。

原来是昧谷中来个四个邪魔。

这四个恶魔无恶不作?，蒙蔽了山神，把持了麾下六只部落，作?恶行凶，祸患滔天。

季槐梦得知此事，立刻拔出身上?灵光宝剑，向四个邪魔的洞穴杀去，杀他个鲜血横流，人头滚滚，杀他个哀嚎遍地，腥气弥天。

事后。

邪魔与其麾下六只部落伏诛。

而山神也恢复了清明。

就像柳毅传说，也像每一个传奇话本里演得那样，山神拿出大量金银财宝，并骏马玉衡，要赠予季槐梦，却被季槐梦拒绝。

话本最后。

文人落下两笔。

“好一个坦坦荡荡，不为世俗诱|惑的狭义之人。”

“——此书结束。”

这个话本很普通，比不上?流传在市井里的小说，没有辛辣刻薄的笑话，并不引人发笑，也没有波折情节，它简短而又怪异，好像只为了写一个没头没尾、谁也不太熟悉的大侠。

这样的话本原本引不出什么大风浪。

一个游戏玩家看见了，给贴上了“结香社论坛”，他写到：“这个人好像是季槐梦，出身和?姓名都对得上?。”

这消息一出，立刻引发论坛动荡。

结香社论坛有人惊诧，也新加入的穿越玩家不明所以，四处询问：“季槐梦是谁，他做了什么事，引起这样的轰动。”

帖子一出，被人发问：“你是后面进来的是吧，不是那老二千？”

“老二千”是栒状山二千穿越者的概称。

这些人最早进入结香社论坛，最早使用结香社日报，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日报上的流量人物，百万粉丝的大v，因此也有了辈分和?地位。关于他们的事，都有点神秘。

“老二千们出身一念城，没升空之前，它跟咱们一样是山城。发生了挺多事，什么地震啦，祭祀啦，城毁啦，他们好些人被季槐梦救了不止一次，栒状山遗址上?至今还有一座琉璃山，也和?这个季槐梦有关。”

那个穿越玩家半信半疑。

他拿出结香社日报，对着“槐梦传奇”这个故事看了一遍又一遍，觉得俗，太俗，没有穿越，没有重生，没有惊心动魄的生死波折，没有逆袭翻身的爽感，就普普通通杀了四个大魔头，又干倒了六个原始部落。

——就这？

当前结香社日报都刊登的什么样的小说？

不是穿越，就是重生，无限轮回、主神空间都刷了几百次，成旧题材了，更别说，什么远古神明，黑暗凝视，收揽七十亿信仰的唯一真神，横跨上?万年的神明密谋。

虚的不说。

说实的。

空中城池飞在天上?，太阳和月亮分列它左右，洲际导弹已经在研发，据说核|弹也相距不远。威力?之大，可让一个城池瞬间汽化。

这种背景下。

让他去崇拜一个“行侠仗义”的“古人”？

他拉不下脸。

**

“滴答。”

洞穴里潮湿寒冷。

季槐梦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块山岩之上?，身后是一道悉悉索索的蛇鳞摩擦声。他转过头，发现栒状山山神立着。

如蛇神娜迦一样。

祂上?半身是成熟而富有魅力?的女性躯体，长出两只手臂。

下半身是蛇。

祂的眼睛里含着光，柔情似水，好像十分欢喜似的，但是季槐梦知道祂看猪牛羊和?人类，都是一样的目光。

栒状山山神说。

“我?知道你是谁。”

“你为什么和?人类为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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