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向第二关的大门缓缓打开,黑漆漆的，一块一人高的巨石挡住了他?的去路。胖子费劲爬到石头上，喘了口气,抬头看向远方。一条一望无际的陡坡缓缓升起,陡坡最顶端坐立一扇通向下一关的大门。上面闪烁两个选项。

胖子眯了眯眼,看不清。

这一关是西西弗斯推石头,这个希腊神话通常用来形容一些没有任何增益的徒劳的举动。神话中的西西弗斯一次又一次把石头推到顶端,一次又一次看着石头滚下去。

胖子从石头上爬下去，双手一抬,腰部一沉，挤出全身的力?气往前?推,他?涨红着脸像牛一样呼呼喘气：“咦——哈！”

石头滚动,从门口一点点朝着攀升的陡坡前进?。

上一关刀剑地狱里,胖子的手指死死勒着铁链,到现在还青紫一片，从肩关节到肘关节，好像撕碎的松糕一样松软，他?没劲了,手一滑，就从石头上落了下来，他?倏地一转方向,死死用背抵着石头。

没用。

巨大的石头还是咕噜咕噜往下滚，他?耗尽全部力气走得那一小段路，全成了白费功夫。

胖子休息一会儿,破风箱一样喘了两口粗气。

他?松松胳膊，手臂一拧再次抵着石头一步步前?进?。

这次他走到了半山腰——时间无比漫长，又好像短短一瞬。他?转了转脑子,好像生锈的机器一样运行故障，没法思考任何问题。身上处处疼痛，零件叮叮当当?作响。

啪。

软软的。

如同机器故障一样他无知觉的倒了下去，却又在碰到地面的那一瞬打了个激灵，头，腰和腿勾成一个三角形抵着滚落的石头。

——这一次下去。

他?不知道还有没有勇气站起来。

石头滚了下去。

第三次，胖子坐在石头上，汗水像雨一样从脸颊上滑下来。他?口干舌燥，从嘴皮到鼻腔都一阵火热。

胖子喘着粗气：“魔王……在吗？”

[在呢。]虚空中一道声音。

“真得在看啊……”

[很有趣哦。]

胖子长长松出一口气。

他?耷拉下肩膀，疲惫的像个八十岁的老人：“我推不上去。就这样吧，我留在这里?。”

[哎？可以哦……]

[不过。]

[因为你活着，又没有按下按钮，你弟弟不能打开他?那边的门。]

魔王笑?嘻嘻的建议。

[自|杀吧。]

[如果真的想死。]

“……”胖子咽了一口唾沫，对面是第一关的遗址，大门上的刀刃闪烁冷光，他?这么这么努力，这么拼命，才逃过了刀剑的袭杀……他只是，觉得活着真好。

一阵寂静。

胖子从石头上跳了下来。

虚空中的语气略带抱怨：[什么啊，结果还不是不想死。]

胖子重新推起石头，无用的，疲惫的松软的手臂，推动了石头。

“咕噜咕噜。”石头又滚回了原地。

[不想死吗？]

胖子点头。

[想让弟弟活着吗？]

胖子点头。

弟弟是母亲期望的那种孩子。

听话，懂事，学习好，长相秀丽，更别说弟弟的父亲对母亲也很好。

而他?，是一个家暴犯的儿子。在有些个夜晚。母亲吐露真言：你长得和你父亲一样。

其实李实繁一直觉得，妈妈是爱他的，虽然比不过弟弟，但是在妈妈的心里?，还是有他?一席之地。不过在那一个瞬间，李实繁心里?转过一个念头。

——妈妈有没有恨过他?？

“他?们是幸福的、不能缺少彼此的一家人。”

胖子像牛一样用头顶着石头。

“我希望妈妈幸福。”

他?把?石头推到了顶端。

第二扇大门前有一个两米见方的洞口，把?石头推进去刚好填满。李实繁跳到了石头上，看见了第二扇门上的题。

[你爱李实荣吗？]

[爱/不爱]

其实李实荣挺有趣的。他?小的时候是个跟屁虫，三四岁的时候最喜欢和胖子这样的大孩子玩，过年的时候地上推了很多红色炮仗纸，他?们两个人撅着屁|股一个个扒开，把?没点燃的鞭炮挖出来。胖子手里?拿着香，李实荣跑的远远地，说：“我藏好了！”

“啪！”一声爆裂。

他?过生日那天，李实荣问他怎么光吃面条，把?藏得零食贡献了出来，两个人挤在沙发上互相靠着，咔嚓咔嚓对着电视啃薯片。

灯光幽幽的。李实荣靠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胖子不恨他。

在李实荣知道他?不是亲生的之前?，两人吵吵闹闹，一起滚雪地一起上下学，他?帮李实荣参考参考怎么给喜欢的女孩写情书，怎么让他更bulingbuling，后来有一天妈妈和继父吵架，李实荣半夜上厕所听见了这个惊天动地的消息。两人再也没热闹过。

他?们之间有了点分寸感。

李实荣再也没法对着他?说出：哎呦，小胖子，看你那圆脸蛋，再看看弟弟我。

这种话。

我不恨他。想必是爱。

一滴汗从胖子的侧脸滚了下去。

落到地上。

滴答。

冯翼迈开腿狂奔。

淋漓的汗水从他?脸上淌下，他?顾不得擦，抬手臂的劲儿都没有。

从石桥上穿过，漫长无比的蜿蜒小道向远方延伸，试炼之路的尽头在摇摇远处凝聚成一个小黑点。

路好漫长。

冯翼不敢停下。

他?身后是压着机关的槐梦，他?们就像是正穿过雷区的战士，槐梦说，我把?地|雷压住，你去喊人帮我拆雷——于是他拔腿狂奔，他?要像精卫也如同夸父，除非死亡，他?决不能停下。

路……

还在蜿蜒生长。

他?一步步的，呼吸从山谷的低端淌入，又骤然飞向山端，剧烈的气流引起山谷间的风暴，在他胸腔徘徊。

和任何一个前进?者一样，冯翼的眼前之有那个遥遥无际的逃生大门。

他?伸出手，像追求光一样追求着它。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张开五指。

快到了——他?已经摸到了逃生大门的把?手。

哈。

冯翼喘了一口粗气。

他?放下了手。靠着逃生大门缓缓坐了下来。

不行。

他?想。

要回去。

要保存体力?。

根据已有情报，逃生大门一但打开熔岩洞穴就会加速崩塌，他?决不允许自己犯这种错误。

冯翼苦中作乐：魔王不会以为这点问题会难倒我吧。

他?休息一段时间，站起来左扭右扭。伸手缓缓推开逃生大门。无尽的黑色涌入，虚空的虚空在眼前展开。

“噗通！噗通！”一条莹蓝色的光带通向远处，光带的尽头是一个硕大的不断跳动的心脏。

冯翼不敢置信，这就出来了？他?迈开长腿跨过大门。等下！他?警惕起来，抵着大门左看右看，——槐梦说得那个一起通关的方法是什么？

[你通关了。]

虚空中声音响起。

[直着走，就能离开。]

冯翼对着虚空仰头：“我说了，我要回去救他?。”

——他?他?他?他?他?。

回音在这片寂静处不断回荡，视线随着声音不断拉远，魔王巨大狰狞的恶角显现在虚空中，他?泰坦般的身躯映衬得冯翼如蚂蚁一般，在巨人的俯首下，冯翼如砂砾一样渺小。

“……通关钥匙，在你身上吗？”

浮游向参天大树提出了比斗。

[嗯？]

黑黢黢无光如深渊般的魔王的眼睛。

[没有哦。]

魔王咧开戏谑而怪异的微笑。

[你不会，真得想救那个人吧。友情提示，那个人啊，以为两个人都能出去，才会做出一副假惺惺的模样迷惑你，对你说好话。]

[如果他?知道这一关是“二选一”的话。]

[他?一定会抛弃你。]

[不。]

[他?会杀了你。]

[毕竟你心里?也深深相信，这是一个无比自私的人，不是吗。]

——出来吧。

那条莹蓝色的光带如天路般神圣，巨大的晶莹剔透的心脏一张一缩。顺着这条路穿过心脏，就会回到本来的世界。

这已经远远不是黑铁级别的任务了，亘古的神明改造了一颗遥远星球作为游乐场，邀请他挑选的勇士进入帘间。

鲜血，杀戮，背叛和死亡。

取悦神明才是茫茫众生唯一的尽头。

这个时候没人会责怪冯翼独活，如果不是情报出了错误，如果不是误以为这是黑铁级别的简单任务……但是这一切已经晚了。

“我答应他?了。”

冯翼站在大门中间，蝼蚁若是顶天立地，又是何等为大。

“我不会自己离开。”

他?转身，迈开步子狂奔。

那条无比折磨他的漫长的羊场小道再次成为梦魇，上一次他充满希望，这一次他什么都没有，唯一支撑着他?的就是站在尽头的槐梦，他?知道槐梦在哪儿，知道槐梦正在等他?，这就够了。

其实他?和槐梦第一次相遇。

——在十六岁生日那天，他?坐在楚天问家的楼梯上，紧抱双臂等对方回家。

那个雨夜——

大门轰然敞开，一道闪电重重劈下，白色的冷光在地毯上瞬间蹿过，站在门口的人影也变成一道单薄形如鬼状的暗影。

他?抬头。

和那个漂亮又凄惨的小孩对视。

他?想，这是谁，为什么出现在楚天问的家里。

他?怔怔看着陌生来客的面容，看见他?湿透的衣服，水滴顺着衣角落在地毯上，形成一小滩水泊。这是一只被淋湿了的小狗。被人抛弃在墙角，盛着他?的纸箱子已经浸烂。如果没人看顾，他?将死于这个大雨倾盆的夜晚。

好可怜。

之后也听了很多小道消息。

第一任养母跳楼，第二任养父驾车消失在荒芜的无人区，第三任被邪神污染了意志，想要杀死他之后再自|杀。这是一个被命运之神诅咒过的小孩，他?生来就要承受扭曲和变形的折磨。

只是。

冯翼第一次进入求道会的时候，他?伪装成一个一无所知的迷路的新人和他?求助。

“啊……那个，那个……”他?盯着对方的面孔，微微涨红。

“？”对方疑惑侧头。

“我——迷路了！抱歉！”

笑?。

他?笑?起来很像弯弯的月亮，半开的含蓄的花蕊。

“有点不小心哦。”

——他?看起来真得很温柔。

冯翼终于冲出了那个蜿蜒的羊肠小道，巨大的岩浆洞窟要是动摇坠|落，片片巨石如流星下坠，溅起巨大的火星。

他?远远看着槐梦，对方依旧站在机关上，尽管冯翼知道槐梦不是那种束手就擒的人，但他?依旧微微心酸。

他?有时候常常在想。

这样的人生，这样的童年，是不是改变了槐梦的什么东西，他?从来没有被爱过，从来没有被孤注一掷的保护过，所以在某一些瞬间，他?在善恶两端游荡。

这是一个已经受过很多伤害的人。

他?不想成为那个辜负他?信任，让他更绝望的人。

“——”巨大的岩石互相碰撞，挤压出刺耳的难听的尖鸣。

“喂！”

在这几乎天地倾覆的动|乱中。

冯翼站在悬崖边上。他?朝槐梦伸出手：“你顺着石桥跳过来！我接住你——”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章让我吃掉了，明天再吐出来|\\??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