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别墅,灯光璀璨。
这里正举行一场宴会,为了将刚刚找回的许家亲生女儿许雪宁,介绍给大家。
游泳池突然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黑发白裙的身影浸在蔚蓝的水里,小幅度地挣扎着。
池边的人却无动于衷,笑容冷漠。一旁有人不解,“梁彦,跳进水里的不是你未婚妻吗?”
“是啊,”梁彦答得漫不经心,“不过马上就不是了。”
于是旁人没再多管,今天宴会的主角是许雪宁,他们去结识还来不及呢,何必去关心一个冒牌货、假千金。听说她心术不正,许家没人喜欢不说,原来的未婚夫梁彦也厌烦了她,要拨乱反正,解除婚约。
桑落刚有意识,便被水封住耳鼻,难言的窒息感席卷全身,她恍了恍神,随即手掌下压,拨开流水极力探头。
空气!
桑落大口呼吸着。
“才五十秒,许落,你的喜欢也不过如此。”梁彦凉凉道。
桑落不解其意,奋力爬上岸后缓缓吐了口气,脑中记忆纷至沓来。
这就是为修复古籍而来的世界了。
古籍名叫《本草集》,据说是记载有各种稀奇古怪植物的一本书。可惜桑落拿到手时,书已破破烂烂,内容残缺不全。不过,书身虽毁,书魂犹在。
桑落便是与书魂定下契约,到三千世界来的——通过种植本草,来获得修复古籍的能量,她做得越多,获得的能量便越强。
但如果她失败了……虚弱至极的书魂会消散,而作为结契者的桑落也会死。
桑落不想死,也不想让书魂消散。
于是她穿进了一本书,一本校霸把真千金按在墙上亲的言情小说。
她的身份是炮灰女配假千金。
前十几年用女主身份活着的人,她享受着不属于自己的优渥生活,也喜欢着男主梁彦。原主是个没什么追求的恋爱脑,拼命将自己打扮成梁彦喜欢的样子,黑长直白纱裙。梁彦不爱听她说话,她就沉默寡言,愈来愈阴郁内向。
原身幻想着,只要坚持下去,总有一天未婚夫会看到她的好,和她做一对恩爱夫妻。可原主不知道,梁彦早就对许雪宁动了心。
许雪宁有着和名字完全不符的性格,张扬热烈,像耀眼的太阳,一出场就灼了梁彦的眼。
校霸开始了幼稚的追求,但总被女主嫌弃互怼,于是校霸奋发图强,学渣逆袭考上了女主的大学,两人学历相当,身世匹配,又有娃娃亲在身,被誉为天造地设的一对。
而炮灰假千金的下场就很惨,真假千金的事情被曝出来后,她的亲生母亲已经去世,无处可去的原主选择留在许家,被人怀疑她是不是惦记许家财产——恋爱脑原主明明满脑子都是梁彦好么!
后来,原主因为梁彦的一句戏言,跳下泳池,在宴会上丑态尽出。贪财、冷血、不知廉耻,原主名声跌落谷底,几近“万人嫌”。
但即便如此,原主也没有一刻放弃过对男主的追求,为男女主的快乐结局平添许多磨难与波折。
最后被抱得美人归的梁彦一纸证明,把人送到精神病院,还说她“罪有应得”。
现在正是身世大白,原主跳水的时候。
“你喜欢我?”听完告白,梁彦笑容不屑,既不是许家的亲生女儿,他也不必给什么好脸色,口口声声喜欢,不过是留在许家还不够,还想巴结梁家吧。
梁彦摸摸下巴,睨了眼波光粼粼的水池,“那就证明给我看啊。”
“你不是不会游泳吗?”
“跳下去。”
“闭气三分钟,我就信你。”
明摆着是刁难人,但一根筋的原主信以为真,还当是付出终于有了回报,果断跳了下去。然后在水里,她听到梁彦说的那句话。
……她马上就不是他的未婚妻了。
心灰意冷的瞬间,身体的灵魂换成了桑落。
精心梳理过的长发湿漉漉的,和裙子一起贴在身上,形象全无。
原主勉强坚持一分半,求生的本能让她放弃了。可上岸后,众人看笑话的奇怪的目光让原主犹如火烤,羞愧得不能自已,仓皇逃走连摔三跤,成为宴会上最大的笑料。
但桑落可不是自卑敏感的原主了。她是来修复古籍的,男女主的情情爱爱她不掺和了!
坦然站起来,桑落淡定地拧了把长发的水。太沉了,沉甸甸的头皮难受。拧完头发,桑落环顾四周,找了条干净的毛巾,一点点擦干身上的水。
先是泛着凉意的肌肤,然后是湿透的裙。
梁彦等了半天,也不见桑落有何表示,不爽补刀:“所以,许落,你这是主动放弃了?”
“没错,”桑落动作不停,干脆点头,“不过我不是许落。”
梁彦几乎要笑,不是许落还是谁,喊了十几年的名字,许落的脑子也不知道一天天都在想什么,换个名字就可以不承认了?
出尔反尔新方法?
可桑落的回答出乎意料。
“我姓桑。”桑落一本正经道,原身的生母正好也姓桑。
她挺直了腰板,旁若无人般穿过大厅,回房间去。赤脚雪足,滴答的水滴留下一路蜿蜒的痕迹,在衣香鬓影间闯出一股清冽,不由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人群默了默,接着喧闹起来。
“那是谁?”
“听说是许家养了十几年,抱错的那个。”
“看着是落水了,不会被推下去了吧?”
“可她不是梁彦的未婚妻么?”
“身份错了,婚约岂不作废,不过也真狠心,十几年的情分啊……”
一时间,宾客都在议论桑落的事。他们都把桑落当笑话看,私底下小打小闹便不说了,可众目睽睽之下,就这么把欺负人的事摆到台面上,未免让人嗤之以鼻。
正谈笑风生的许父脸都绿了。
梁彦呆了呆,回过神来一阵恼怒,他没想到桑落这么厚脸皮,故意往人多的地方去,是不是就为了让他被嘲笑?
梁彦气闷咬牙。
“梁彦!”一身粉红纱蓬蓬裙的许雪宁风风火火冲过来,气呼呼道,“你是不是欺负许落了!”
旁人的窃窃私语让许雪宁对事情一知半解,但这不妨碍她来问罪梁彦。
梁彦顺势冷笑,“明明是她自己主动跳下去的!”
满腔怒意无处发泄,梁彦把桑落的行为说是求爱不成就跳水相逼的无脑行为,不自重、不自爱、为爱昏头……
碰上这么一个未婚妻,也难怪梁彦态度冷漠,急着解除婚约了。
众人表示理解。
许父许母还笑着赔罪,“委婉”地将桑家的事抖个干净,什么家在偏远的乡镇里,守个破烂的农家乐谋生,自己亲生女儿吃了好多苦。他们心善,这才继续养着无父无母的桑落,养了十几年,虽不是亲生却胜似亲生。看在桑落可怜的份上,希望大家不要计较那么多。
而许雪宁率表现出对桑落的宽宥,“许……桑落毕竟是女孩子,落了水心里肯定不好受,我们去看看她吧。”
这下,所有人话锋一转,夸赞起许家和许雪宁,说她温柔大度识大体。
许雪宁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
梁彦怔然失笑,郁结散了很多。
还是雪宁好,又善良又识大体,好言好语地帮他解了围。至于桑落,呵。人与人之间果然不能比。
两人结伴去了桑落房间。门半掩着,隐约可见里面穿着便服的少女,只是看背影,是齐肩的短发。许雪宁奇怪,是参加宴会的哪个同学吗?
“同学,你……”
少女应声回头。
许雪宁的话语被卡在嗓子眼,“桑落?”
黑色短发利落清爽,不见血色的肌肤雪白如玉。而眉眼是脸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漆黑锐利。她嘴角微抿,神色淡然,视线从两人身上掠过,疏离又冷漠。的确是桑落,但发型一变,整个人看起来都不太一样了。
“你的头发……”
桑落合上手中的书,“刚刚剪了。”
不知是刁难还是怎么,才第一个世界,《本草集》就一口气显示了十几种植物:永瓣藤、火焰树、半日花……
她之前从未听过,脑中没有一点相关信息,难度系数不可谓不大。一头长发打理清洁都费功夫,她没那个闲情逸致。
况且这一头长发,是原主对梁彦爱的体现。
趁着湿的,剪了正好。
梁彦眼中的惊艳一闪而逝,脸色骤然难看起来。
虽然他对桑落小心翼翼的讨好看不上眼,百般嫌弃,可有人追捧自己,心底或多或少是得意的。哪想人上一秒就为爱跳水,下一秒就斩断情丝?
梁彦显然忘了桑落已经点头说放弃,也忘了许雪宁拉他来“安慰”人的,不由分说地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桑落有些莫名其妙,男主有什么立场管她啊,不都成前未婚夫了么?
当即不客气道,“你管我什么意思,关你什么事。”
从未被桑落顶撞过的梁彦险些气成河豚。
见形势不对,许雪宁连忙打圆场,“我们就来看看你,既然你没事我们就放心了,剪短发也挺好的,很适合你。”
桑落眼皮都不掀:“哦,谢谢。”
梁彦更气。
许雪宁急忙干笑着,把梁彦拉走了,他们是来安慰人的,可不能吵架。临走前,许雪宁还递来委屈又担忧的眼神,似是疑惑桑落为何不领情。
桑落险些气笑,心中顿时拿了主意。
今天天气不错。热闹的宴会不仅可以用来介绍真千金,也适合假千金趁乱跑路。
于是晚上,当许父许母隆重地介绍许雪宁出场,并要上演一场姐妹情深,以示“善良”的环节时,另一位当事人不知所踪。
许父不慌不忙地上台,正打算胡乱编个理由,扩音器突然响起电流的滋滋声。然后是少女清脆的声音。
“喂?可以听到吗?”
面前的麦克风并未工作,所以是控制室的备用品?
许父朝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领命而去。
少女还在继续,“大家好,我是桑落,借着这场宴会,我有一些话想说。”
“许家的所作所为大家有目共睹,是许家让我年纪轻轻就领略到何为善良、正直、温柔、宽厚……”
一连串的赞美让许父松了口气,众人也目露笑意。可他们没听出轻快声线后掩藏的恶意。
“等词语的反、义、词,”少女轻笑,语速加快却依旧吐字清晰,“许家是有钱,但是许家的人又虚伪又爱演戏呢。”
台下哗然。
“说我留在许家不肯走,可为什么不说是我要走,许母哭着挽留我呢?”
“说我惦记许家财产,可我明明从半年前就开始兼职,自己赚钱了呀?”
“说什么对我像亲生女儿一样……这话也真说得出口。”
许父许母面色僵硬。
“人心都是偏的,我理解,”桑落的声音很是诚恳,“但也不要用我,来成就你们的好名声吧?”
“你们爱怎么演怎么演,我就不奉陪啦。”
“我回家种田了,拜拜。”
管家急匆匆赶往控制室,里面却空无一人,只有默默播放着录音的手机——桑落的手机。
许家的财物她分文未取,无声宣告着她与许家的割裂。
好好的一场欢迎宴会,因为桑落的告别,有点变了味。
虽然宾客们嘴上同情着许父许母,养出这么一个“白眼狼”,但眼里的嘲笑和惊奇根本藏不住。也不怪他们,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行为他们见多了,可像许家这样,闹到让“贪财”、“心术不正”的高中生连夜跑回乡下种地的,他们是真没见过。
许父强颜欢笑,只觉面子里子全被扔到地上,一通乱踩。
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