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两人进到酒店房间,舒颜定的是大床房，可能是没准备常住，透明隔挡分割的桌子旁就是映入眼帘的一张大床。

白色的枕套床单在床头灯的照射下?有些暧昧的意味,床上有两个枕头。

舒颜的大衣淋了?雪,她脱掉外套,里面是一件黑色的丝绒衬衫,衬衫倒是很干爽，腰间的皮质装饰性系带勾勒出纤细的腰肢。

舒颜从浴室里拿了条毛巾出来，她的衬衫是个短款,抬手擦头发的时候就会露出一截白皙的腰线。

易潇安是第一次来美国的酒店，有些好奇布局,下?意识打量着房间，目光移动,刚好转到舒颜身上，对上了?她的露出来的腰间。

易潇安一愣,下?意识躲走了?目光。刚刚在走廊上撞进舒颜怀里的时候就已经觉得耳朵有些热了，房间里的暖风和目光中的身体更让她下意识退后了一点。

易潇安一退步不小心撞在了身后的桌子上,弄倒了?一个水晶摆件,摆件又带倒了?一个盒子,里面的东西掉出来，易潇安赶忙去先把摆件扶起来，又把跌落在桌上的东西往盒子里装。

其实就算是英文她也能认得那些是什么,一个个扁扁的盒子拿在手里易潇安都觉得烫，脸也更红起来。

舒颜在刚刚她碰倒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却仍旧靠在衣柜旁抬手擦头发，丝毫没有要过?来帮她捡的意思。

易潇安看了?一眼舒颜，觉得脸上更烫了,扁扁的盒子被她放了回去，却多出来一个方方的盒子怎么也塞不进去。

这个不是从盒子里掉出来的吗？

盒子上全是英文说明，易潇安一时间也心思?也没时间仔细阅读，将盒子转了一圈，直到看到正面戴在女性纤长手指上的橡胶套时，才猛地明白过来这是什么。

易潇安几乎是被烫到，一旁一直看在眼里的舒颜忽然挑眉道：“那个不是酒店里的东西，当然塞不进去。”

那……是舒颜带来的私人物品？

易潇安抬头看了?舒颜一眼，一瞬间的错愕让她手上不知道该怎么动作，像是意识到她会秒怂，对方忍不住扬了扬嘴角，极力克制住笑意，假咳了一声走过?来，从易潇安手里轻轻一抽，把那盒指套拿过来，从盒子的最下?层横着往进一插，果然严丝合缝。

……

易潇安一瞬间感觉这还是熟悉的配方。

不同?的是，以往的舒颜可能会第一时间走过?来从她手里拿走，并且开?玩笑地说一句“不是小姑娘能看的东西”，而现在她除了任由自己误会脸红之外，甚至还可能会顺势问一句“第一次来？”

“第一次来酒店？”舒颜问。

“……”

“有女朋友了?吗？”舒颜没在意，把毛巾往旁边一搭随口问。

“……”易潇安没有回答。

“那就是没有。”舒颜像是对自己的答案很笃定。

易潇安没有反驳，倒也没什么反驳的必要。她微微垂眸，默认了这个答案。

“舒总呢？一直也没有听到舒总和谭总的消息。”易潇安抬头，边问边随意耸了下?肩。

舒颜愣了一下?，随即皱了皱眉：“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易潇安谦逊且真?诚。

“如果有女朋友，我还会半夜带你进我的酒店房间？”舒颜说完之后快步走到易潇安旁边，没等易潇安自己回想起来，率先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

“对于喜欢的人，一个错误一辈子只会犯一次。”

舒颜说完之后就走到了外面的隔间，一丝微妙的感觉在易潇安心里出现，她刚刚说，对于喜欢的人，一个错误只能犯一次？

还没等厘清其中的关系，易潇安就赶紧小幅度晃了?晃脑袋跟了?出去。

舒颜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地上的黑色行李箱，半个箱子里是一些日常衣物，另外半箱子里可能就是她口中的礼物了。

舒颜把那半箱打开?，先拿出一条白色的针织围巾，柔软的毛线，宽幅的三角版型，周边还坠着几个毛球球，是现在韩剧里最流行的款式。

“周姨亲手织的。”

易潇安接过围巾，一时间惊讶周姨竟然还有这种手艺，围巾针脚有序，无论是看上去摸上去都没有一点瑕疵。

易潇安把围巾拿在手中，对着舒颜道：“麻烦舒总帮忙转达，谢谢周姨。”

舒颜接着又从箱子里拿出一套崭新的高端画具，我爸妈送的，是瑞士一个朋友帮忙定制，刚好你学画画，能用到。

画具有些沉，舒颜没有递在易潇安手里，而是顺手放在了桌子上。

她刚刚把上面的画具拿出来的时候，已经露出了下?面的一个礼盒。也是送过?那么多次首饰，易潇安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什么。

两个人的目光同?时停留在那个盒子上，沉默了?一会儿舒颜率先开?口，她的声音有些沉：“这是原本在你十八岁生日的那天准备的礼物。”

易潇安看着盒子边角上的那个精致的银色丝带，可能意味着从这份礼物开始准备那天起，就从来没有被打开?过?。

“不用啦。”易潇安扬了扬嘴角小声道。

可能是早就预料到了她不会收，舒颜也没再坚持，站在行李箱前沉默了?一会儿：“周姨说，你让她把屋子里的一整个衣柜都转交给我？”

“嗯。”易潇安微微点头，显然舒颜并没有打开?看过?。易潇安倒是也不惊讶：“那里面是舒总之前送的一些首饰和礼服。首饰有的只戴过一次，有的还没有戴过，礼服也是。”

“所以，一件也没带走吗？”

易潇安摇摇头，又抬起头轻声解释道：“太贵重了?。那是A市舒家颜艺集团CEO可以送的礼物，不应该是我作为一个学生可以安然接受的。”

“从前不懂，给你带来的损失和后续怎么处置，都得麻烦舒总解决了。”

“对了，给伯父伯母、周姨的礼物我一直有在准备，过?几天会邮寄回国，就不用舒总帮忙带回了?。”

易潇安看着舒颜的眼神，抿了抿唇补充了?一句：“还有舒总的。”

易潇安说完之后呼了口气，这个房间的暖风的确够足，尤其是酒店、大床房、行李箱、久别重逢，这几个要素叠加起来，怎么说都会有些狗血爱情剧的感觉。

她将大衣的扣子解开，将围巾拿在手中，说了句不用送了?就要往出走。

“小安。”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舒颜在身后叫。

易潇安下?意识愣了一下?，像是体会到了气氛的粘稠，易潇安缓缓转过身。舒颜从桌子上拎过来那个画具的小箱子：

“画具没拿。”

易潇安缓过?神来，赶忙走过去把画具的箱子拎在手中，再往门口走去的时候舒颜陪她一起往过?走，临开门前舒颜忽然伸手先放在了门把手上。

狭窄的门廊通道里，两人面对面，舒颜脚上的是高跟鞋，自然比易潇安高出半头，她低下?头，忽然认真?地看着易潇安的眼睛，声音有些发涩地一字一句道：

“小安，其实我这次的出差地点，是洛杉矶。”

“我来芝加哥不是因为顺路看看你，是因为……我想你了?。”

“不是以姐姐妹妹的那种身份，想你了?。”

舒颜越说声音越轻，她的眼神中仿佛有了?一面湖水，深邃柔情，唯独没有一贯有的宁静和从容。

两个人没有任何肢体接触，然而眼神的触碰交流，足以向?易潇安表达她这句话的分量。

舒颜的胸口起伏，像是怕说得太多一不小心变成狗血剧里那种油腻霸总，她尽量克制住情绪：“我本来想用那个冠冕堂皇的谎言维持到底，但忽然发现，如果那样，就会和从前没有半点差别。”

舒颜话?说到这里，连同?她眼中的情绪，潜台词再明白不过?。

她这样做，是在证明或者用行动去改变，变得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

身份不一样了，行为方式不一样了，甚至感情都不一样了。

沉默的一瞬间过后，易潇安本能地转头避开她的目光。

“我说完了?。”舒颜的语气中像是松了一口气，还有一种终于迈出了一步的达成感。

舒颜替易潇安将门把手拧开。

易潇安匆忙说了一声“再见”后就消失在了转角处，舒颜站在落地窗前，一直等看到马路上那辆奥迪A6消失在夜色中，才缓缓松手，将厚重的窗帘拉上。

舒颜没脱鞋，整个人往后仰躺在纯白色的大床上，她的头发比之前长了不少?，顺滑的黑发散在身后，衬衫遮不住的腰线露出来，头顶复古风情的吊灯照射出幽微的光。

有些晃眼，舒颜伸出手，随意挡在眼前。

她就闭上眼睛这么躺着，从傍晚就等在公寓门口的一次次重逢打招呼的场景在脑中回想起来，再到易潇安打开?门。

门厅下?的少?女仍旧清瘦，一身简单的针织衫牛仔裤穿着简约大方，她们沉默了?很久，直到后续她的朋友陆续出来。

那个马尾扎很高的法国女孩，大概是以为她不懂法语，在故意确定过?后用法语看似亲昵地在易潇安耳边说了一句：

“直觉告诉我，这就是那个让你有过?悲伤故事的女士，但愿今晚一切和平。”

易潇安皱眉笑了?一下?，她的发音还有些不标准，舒颜没有听清她对那个女孩的回答。但她当时的表情舒颜记得，好像仍旧是有一点害羞的。

短短的两个小时似乎在脑子里禁不住回忆，只是停在了那个看似最不经意的点上。

“你有女朋友了?吗？”

“那就是没有了?。”

舒颜慵懒地放下手臂，嘴角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上扬，而后久久地停在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

易潇安第二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窗边去看楼下那辆宾利还在不在。一夜落雪，黑色的轿车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早就离开了?。

原先停放的位置上渐渐覆盖了?一层比其他地方薄的一些的雪。

易潇安只是短暂地停留了?一下?，没再多想，转身走向卫生间去洗漱。

她起来的不算晚，洗漱完下?楼之后也才八点一刻。易潇安走到厨房去做早餐，Grace已经开?始坐在客厅看电视剧了。

“你醒了?。”Grace和她打招呼。

易潇安点点头回过?去，Grace今天应该是起得很早。她没有再问关于舒颜的问题，易潇安也没有再主动说起的必要。

“你刚醒吗？”易潇安把蛋煎好之后刚端到饭桌前，Grace就也去餐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边问到。

“嗯，怎么了?？”

“没什么，早上六点多的时候，昨天那位女士来这里把楼下的车开走了。我以为按照你们中国的人喜欢，会很在意……送别。”Grace想了想，在自己的词库中找到了一个比较有韵味的汉语词。

易潇安抿了抿唇：“不用怀疑，中国人的确很在意朋友间的礼仪、情谊。只不过?我和这位女士的情况有些特殊。”

“所以她是顺路来见你一面？这个在中文里叫做‘讨一杯茶喝？’”

易潇安挑眉点头，没想到她连俗语也已经有涉猎掌握了。

“所以她不会再回来了？”

“嗯，不会了?。”易潇安没有看她，轻声回答完之后安静地把面前的牛奶喝完。

Grace也瞬间扬起眉头，立马用上了?她昨天刚在电视剧里学到的一个词：“所以你们之间以后就叫做天各一方？”

“……”

易潇安想反驳一下?她用词的语境，但是想想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她点了点头，刚刚放下杯子擦干净嘴，桌上的手机就震动了两下。

与此同?时楼下?又传来一阵汽车的轰鸣声，一种预感在心底升起，易潇安和Grace几乎是同时一个拿起手机，一个走向?窗边。

【公司要推出一款新游戏，我需要去艺术馆参观一下?，专业知识术语方面欠缺，可以冒昧占用易潇安同?学半天的时间吗？】

【如果今天周六没时间的话?，明天后天也可以，或者你定时间。】

易潇安放下手机抬头，Grace刚好也走到了窗边，一辆劳斯莱斯里，昨天妆容精致的女人缓缓摇下?车窗，抬头看到她之后大方挥了挥手。

Grace惊讶地转过?身看着易潇安，想了半天憋出一个新词，用蹩脚的汉语道：

“那现在就叫做，失而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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