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话什么意思?”皇帝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不悦,“拿老七威胁朕?”
“父皇息怒,儿臣不敢。”四皇子冲皇帝磕头。
皇帝冷哼:“那就别扯上他。”
四皇子沉默片刻,叹了?口气:“不扯上他不行,儿臣也是看到?这枚玉坠后才想明白?与七弟有关。”
皇帝眸色沉沉地去看玉坠。
当年他就怀疑过是太?子陷害手足,但四皇子自己认罪,这个猜想也就不了?了?之。
如今四皇子反口,皇帝心底对太?子的猜测又一次涌出。
可更换储君是国家大事,他既然定下这个儿子,就没打算轻易更换。
皇帝面无表情,似乎并?未听信四皇子的话。
但他没有当场驳斥,四皇子就知道皇帝心中也有疑虑,继续说:“父皇,儿臣承认与翡翠有苟且之事。翡翠时常出宫为谢贵妃置办物件,有次出宫,她遇见一游方郎中,从郎中手中买得两瓶毒-药。本想用于灭鼠,但花前月下之时,她曾说儿臣若对她始乱终弃,她便用这药毒-死儿臣,她再殉情。”
四皇子一边说,一边偷觑皇帝的脸色。
皇帝显然对儿子的荒唐□□感到?不悦,但为了?毒-药的事还?是耐着性子在听。
四皇子放了?心,继续说,“后来翡翠怀有身?孕要儿臣负责,儿臣怀疑她另有相好,拿孩子讹我?,便没答应。她与儿臣争执时,曾取出一瓶毒-药给儿臣,算作警告,要儿臣在母后千秋宴之前给她答案。若儿臣还?是不愿纳她为妾,那她就拼个鱼死网破。儿臣以为她胡说,没放在心上,谁知她就死在了?千秋宴上。”
皇帝拧眉:“宫人进出都要检查有无夹带,她怎么能将毒-药堂而皇之带进宫?”
“药-瓶很小?,她能贴身?带着,或许借此骗过了?查验侍卫。”四皇子说。
皇帝面色不虞,记下这事又问:“这和睿儿的毒有什么关系?”
“七弟是在翡翠死后才受伤中毒,而翡翠手中的另一瓶毒-药在她死后不翼而飞。依照翡翠的性子,她如果?笃定主?意与儿臣同归于尽,千秋宴那天她肯定随身?带着毒-药。可她死后,身?上并?没有查到?那瓶药,肯定被人拿走了?。”四皇子说。
话说到?这里,皇帝都明白?了?:“你想说太?子杀了?翡翠,拿到?翡翠手中的毒-药后,又派人埋伏睿儿,令他中毒。”
“正?是。”四皇子紧咬着唇,用疼痛压制自己心底的紧张,不让皇帝看出异样。
这些?推测都是季修睿告诉他的,一旦有误,他这辈子都别想再翻案。
皇帝拧眉想了?很久,沉声问:“证据呢?”
“当时翡翠给了?儿臣一个用完的空药瓶,儿臣这儿闹耗子,就兑了?水去药耗子。耗子死之前极为痛苦,像极了?七弟中毒后所受的折磨。”四皇子说着补充道,“原本儿臣只知道七弟中毒,并?不知详情。那日他来莲华宫,儿臣与他多?聊了?几句才知道这些?。当时也没多?想,毕竟儿臣也不通医术,还?当中毒都那样。但今天看到?这枚玉坠,陡然想通这一切。”
皇帝面色凝重?地打量着他,似乎是在寻找他话语中的漏洞:“宫中有专人灭鼠,翡翠为什么要去宫外?另买毒-药?”
“这儿臣就不知道了?。”
揽月楼吃食多?,谢贵妃又挥霍,时常闹耗子。宫中的灭鼠队去得再殷勤,也还?是抵不过这些?成窝生的耗子。
最?后还?是养了?几只狸花猫,才遏制住鼠害。
这点?皇帝比谁都清楚。
“翡翠是什么时候买的药?”皇帝问。
四皇子想了?好一会儿才算出日子:“具体记不清了?,好像是她死前那年的冬至前后,她跟儿臣提的这事。”
揽月楼养猫是那年除夕后,谢贵妃受不了?漫天飞舞的猫毛,正?月里请了?好几趟太?医,皇帝记得很清楚。
养猫之后,不必再用毒-药灭鼠,的确可能剩下一瓶毒-药。
“药瓶呢?”皇帝问。
“在儿臣房中,儿臣这就去取。”四皇子起身?想回房,见皇帝跟在自己身?后,知道他还?是信不过自己,慢了?一步,请皇帝走在前面。
季修睿来过后,四皇子这里的条件改善了?些?,终于不再是馒头咸菜,也有了?炭火和蜡烛。
但阳光好的时候,他还?是喜欢在外?面晒晒太?阳。
破旧的窗户刚被修葺好,崭新的木条与原本破败的窗框差别格外?明显,看起来甚至有些?滑稽。
屋内没有烧-炭,皇帝走进去便觉得凉意刺骨,下意识停下脚步。
四皇子只当没察觉到?,疑惑地问:“父皇,怎么了??”
屋子里积着厚厚的一层灰,床上的棉被看起来是才换的,天青色的床幔却已?经破旧,甚至失去了?原样的颜色,发白?发灰。
屋内仅有一个炭盆放在床边,炭盆上能清晰看到?一个手印,似乎是才被挪过去。盆底堆积着浅浅一层碳灰,墙角处则还?放着一堆银丝碳,看起来才送来不久。
这些?改善一看就是季修睿上次来之后才有的。
介于四皇子目前还?是犯人,季修睿也不能做得太?过分,只能改善下他的基本生活。
皇帝一想到?儿子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过了?三年,心底一阵难受,拍了?拍四皇子的肩,长叹一口气,没说什么。
四皇子却知道季修睿的建议起效了?。
季修睿让他有机会的话,务必带皇帝在莲华宫看看,让皇帝多?了?解下他这三年过得有多?惨。
可这一切必须特别自然,不能让皇帝察觉他是故意卖惨,否则不如不做。
这事难度太?高,四皇子原本已?经打算放弃,但出乎他意料的是,皇帝竟真的如季修睿所想般跟着他去拿药瓶。
皇帝以为自己足够谨慎,却没想到?依旧被季修睿安排得明明白?白?。
药瓶不大,白?色打底,绘有仙鹤祥云,与裴霜给唐晓慕描述的毒-药-瓶分毫不差。这是唐晓慕找裴霜画出图样后,让松林去秘密仿造的。
药瓶倒在一个不起眼的墙角,看似是随意被丢在那里,墙角的灰尘中有着好几串老鼠脚印以及它们行走留下的拖痕。
四皇子拿起药瓶看了?看,递给皇帝:“儿臣被耗子折磨得夜不能寐,才想起还?有这么个玩意儿。里面原来还?有一点?残渣,儿臣兑水后倒在了?馒头里。死老鼠已?经让下人处理掉,毒-馒头放了?几天馊了?,儿臣怕不处理好容易出事,埋在后院。”
皇帝忌惮这东西有毒,没有接:“一会儿给石忠。”
四皇子应声,试探性地问:“那您相信儿臣说的话吗?”
皇帝拧眉,四下打量着屋内的情况,反问四皇子:“这些?都不能构成铁证,你让朕怎么信你?”
他说着一顿,看向四皇子的眼神温和了?三分,“朕知道你这三年过得不易,会吩咐下去把你这里好好修修。至于其他的……”皇帝沉吟,半晌没有说话。
四皇子看他还?是不信自己,感到?失望:“父皇,我?真的没有杀人。”
“朕会派人去查。”
……
太?医们解不了?季修睿的毒,但分辨是否同一种毒并?不算难。
经多?位太?医查验,于广义提供的指骨、四皇子提供的药瓶,与季修睿体内之毒,确为同一种毒。
他们还?抓来田鼠,当着皇帝的面喂了?一勺兑水后的毒。田鼠死状极为凄惨,与季修睿毒发时的症状极为相似。
皇帝的脸一下子阴沉到?极点?。
先前他还?以为这一切不过是四皇子急于出狱的洗白?,如今却已?经对他的推测信了?大半。
云来殿那么大,为什么翡翠一个在揽月楼当值的宫女,非要去备茶的后殿等人?
那里人来人往,根本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除非是她打算在那里给四皇子下-毒。
翡翠身?为谢贵妃的贴身?宫女,如果?要秘密出宫堕-胎,至少得请好几日假,一定会被谢贵妃发现。
谢贵妃对手下人一般,不一定愿意保她,孩子的事根本瞒不住,翡翠秽乱宫闱之罪是摘不掉的。
她自己死罪一条,的确有可能会拉上四皇子陪葬。
皇帝坐在书房之中,怔怔地望着眼前托盘中的黑色指骨、仙鹤药瓶与暖玉玉坠,沉思许久。
一直到?夜深,石忠提醒他该就寝了?,皇帝蓦然问:“你说老四被关、睿儿中毒,会是太?子的手笔吗?”
冷不丁接到?这么个天雷,石忠差点?跪下:“奴……奴才不知……太?子仁厚,不会做这种事吧……”
皇帝冷着脸睨他。
石忠低着头更加不敢出声。
皇帝知道他不敢说,眼神重?新落在眼前的证物上。
储君若是只知仁厚,会被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皇帝不需要太?子手上干净,哪怕太?子真的犯错,只要不涉及国之根本,他都可以容忍。
皇帝甚至可以容忍太?子陷害四皇子。
但太?子对付季修睿的局太?狠了?。
他手中握着那样的毒-药,若是有朝一日坐腻了?储君之位,想换龙椅坐坐,这瓶毒-药会不会落入他这个皇帝口中?
皇帝想了?又想,咬牙吩咐:“宣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