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茶没有直接上楼。

她在底下绕了两圈，才等到一个少年骑着自行车从小区门口进来。

“小斌！”

苏斌一惊，动作熟练地操控自行车转了个方向，正好在她面前停下来。

他狐疑地打量了她两眼，“……苏茶？”

眼前的少女跟他记忆里的苏茶长得一样，但神情仪态上，又像是变了个人。

要是以前的苏茶，绝对不会这么欢快地跟他打招呼。

“你不是找你亲生父母去了么？还回来干什么？”

十五六岁的少年脸上满是青春朝气，仔细看看，苏斌跟裴真真在眉眼处是有些相似的，只不过裴真真看着温温柔柔一点攻击力都没有，苏斌却不是，他俊秀帅气的五官中，锋芒毕露。

“我……”苏茶张了张口，有些犹豫，挫败着说，“他们有十多年的感情，我算什么？裴家的人都不喜欢我。”

这一句话说出来，倒有苏茶原来经常自怜自艾的那股劲儿了。

苏斌板着脸：“你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谁会不喜欢你？”

说着也不理她，潇洒地把自行车往墙根处一扔，转身就要上楼。

苏茶伸手拽住他，眸光执拗，“我知道，爸妈也不喜欢我，苏斌，你呢？你也讨厌我么？”

苏斌被她吓了一跳：“苏茶你吃错药了？”

苏茶失落地垂下眼帘：“苏斌，对不起。我之前以为，爸妈是因为你是男孩，我是女孩，才会从小到大，都只在乎你。”

“所以我一直不服气，处处都要和你比较，让爸妈知道我会比你更乖，更懂事。”

“可现在，裴真真跟我都是女孩，人人都喜欢她，我还是讨人厌的那个。苏斌，我是不是天生就不该被别人喜欢？”

“或许我不存在就好了，这样，你会有个完美的姐姐，所有人都会按照正确的轨迹生活下去……”

“你胡说八道什么！”

苏茶话音未落，就被苏斌气急败坏地打断了，

“又不是你让自己被抱错的，关你什么事？”

他冷着脸，别别扭扭地拽着苏茶的胳膊上楼：“我不想跟你在外面吵，太丢人了，先回家。”

苏茶乖乖地任由他拉着走。

苏父苏母成天忙着工作，没空管家里的孩子，苏茶小时候他们不在乎，到苏斌就开始担心儿子独自在家太危险，所以送去了他爷爷家里养着。

苏斌是到七岁，要上小学了才被苏家父母接回来的。

多亏这样，才没被他那对重男轻女的偏心父母给娇惯坏了。

虽然苏斌回来之后，跟苏茶相处的时间最久，但姐弟俩真真是两看相厌。

苏茶嫌弃苏斌夺走了父母的宠爱，苏斌觉得这个姐姐阴阳怪气，成天跟他不对付。

两人哪怕是都在家，一天也说不上一句话，更别说等苏斌上初中开始寄宿了，姐弟俩关系更加冷淡了下来。

但即使这样，知道自家姐姐原来是被抱错的消息，苏斌还是受了不小打击，好不容易捱到周五回家，就听爸妈抱怨说苏茶知道裴家富贵有钱，迫不及待收拾东西就认亲去了。

还在青春期，意气风发的少年心一冷，半是心寒半是赌气，决定既然苏茶不愿意当苏家人，他以后也再不认这个姐姐了。

却没想到，第二天，他又遇上苏茶了。

“呀！小斌回来了？怎么也不打电话来说一声，妈叫你爸顺道把你接回家啊。”

苏母见着苏斌，更方才对待苏茶的态度截然不同，又是擦汗又是端水，连声关切：“今天外头太阳晒吧？早说让你别出门了，踢球什么时候不能踢……”

苏茶顶着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脸蛋，沉默地站在旁边，仿佛已经习惯了被无视的待遇。

苏斌也有些不自然，他过去不喜欢这个姐姐，还经常在她面前炫耀爸妈的宠爱故意惹她生气。

可现在不一样了，苏茶刚刚说的话一直在他心里回荡。

作为收益的一方，说不知道父母重男轻女肯定是假的，他过去不喜欢苏茶，她怎么样都不关心，可现在，听说裴家的人更喜欢他们原来的女儿，让苏茶一个人孤零零地逃回家，就她那阴沉沉的性格，如果不是受了很大委屈，不会跟他刚刚说那一番掏心窝子的话。

苏斌对此十分不满，他们家养大的姑娘，就一定比裴家那个差么？

苏茶再不好，也是在他家这么多年了，裴家明面上是看不起她，实际就是看不起苏家。

不然怎么宁愿要个养女，而不愿意要亲生女儿呢？

心高气傲的少年越想越气，生硬地跟苏母说：“妈，苏茶不去裴家了，她就是我们家的人，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苏母惊愕道：“啊？”

她把苏斌拉过来，“你胡说什么？小茶本来就不是咱家的闺女，怎么能不去找她的亲生父母？”

苏母压低了声音，“再说了，你有你的亲姐姐，小斌啊，你就不想见见她？”

“我不想！”苏斌皱着眉，一脸的不耐烦，“苏茶都回裴家了，你那个亲生女儿有想过回家看看么？她什么意思你心里没数？”

苏茶在旁边，惊讶着插了一句话：“但、但是我回去的时候，裴真真就从裴家搬出来了啊，虽然今天又去裴家……原来她没有到这儿来过么？”

她小声低喃着：“可是我听她说想念爸爸妈妈和弟弟了……”

“哦对了，”她恍然道，“裴家好像也有个比她小的弟弟。”

闻言，苏母和苏斌的脸色俱是一变。

苏母是先入为主，她自己重男轻女，这时候就担心裴家有儿子，裴真真还能不能给他们家带来多少利益好处；苏斌就是难堪了，本来他长得好，五官俊秀，气质张扬，成绩优秀，在学校里也是风云人物，从来只有别人捧他的。裴真真怎么舍不得裴家人也就算了，就当人之常情，结果她更加直接干脆，索性从头到尾都没想起过苏家还有她的家人。

什么叫目中无人，贪慕富贵？

“妈我说吧，你想认裴真真当女儿，也不想人家愿不愿意？”苏斌赌气道，“还不如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咱们一家好好过日子不行？”

“你小子又瞎说！”苏母还没放弃对裴真真的期望，呵斥他说，“那到底是你亲姐姐，血浓于水，你把这副态度收起来，回头别吓着你姐姐。”

苏斌瞪大了眼睛，他从小跟苏茶闹过多少次矛盾，从来没听苏母说过这样的话，裴真真倒好，人还没见着呢，他妈的心就已经偏过去了。

“她算我哪门子姐姐？”

苏茶默默拽了拽他的袖子：“小斌，其实裴真真人还不错，我看她对裴家弟弟就挺好的，是个称职的姐姐，跟我不一样。”

苏斌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以前我说你一句，能跟我吵半天，现在这么这么怂？裴家是怎么虐待你了？把你吓成这样？”

他也懒得理苏母，拉着苏茶就走，本来想去她房间的，结果开门一看，见着满屋子杂物，脸色一下子黑沉下来，扭头跟苏母说：“妈，你迫不及待地赶走苏茶，也挡不住裴真真根本看不起苏家，我丑话说在前头，倒时候她死活不认你，你一个女儿都留不住，后悔也来不及！”

苏斌知道苏家父母对苏茶不好，但他一直以为是跟自己对比，他们对苏茶到底是有亲情的。

现在可好，别说亲情了，就算养了十几年的狗也不至于说扔就扔。

他愤怒之中，又带着点点莫名的羞愧。

也怪不得苏茶讨厌他，苏斌想想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他都觉得自己太过分了。

他拉着苏茶跑出去，任由苏母在背后怎么叫喊都没回头，一路跑到小区中间的花园里。

小时候，姐弟两人刚刚见面，固然生疏，但同时感情也没像之后那样敌对。

“苏茶，”苏斌面色凝重，“你跟我说，裴家的人是不是欺负你了？”

他放在身侧的拳头握得紧紧的，大有一句她说是就立刻找上门去算账的架势。

苏茶眸底微不可查地划过一丝笑意，苏斌护着她，是因为在他眼中，苏茶跟他是一体的，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把自尊心看得比天还大，尤其父母从来没在零花钱上限制过他，对苏斌来说，裴家的有钱有势，不但不是优势，反而更能激发他的逆反心理。

她像是被弄痛了，皱着眉，想要从他手中把自己的手臂抽出来。

苏斌察觉到不对劲，拉开她的袖子，王医生在她伤口上严严实实地缠了好几圈绷带，乍看上去还真的像是什么重伤。

而且刚刚被苏斌拽了几下，伤口仿佛是又裂开了，淡淡的渗出一层血色。

他又惊又怒：“他们还打你了？”

苏茶诚实地摇摇头：“是我自己不小心弄伤的。”

苏斌看着她的眼神既气愤，又恨铁不成钢，“你这人，怎么死要面子的老毛病还改不掉？”

以前在家里，苏父苏母有时候打她了，苏斌偶尔看见淤青伤势也会问一句，可苏茶只以为这个弟弟在冷嘲热讽，更不想在他面前示弱，每每都坚持是不小心摔跤或者撞在哪儿了。

几次三番下来，苏斌也不理她了。

“走，”他气呼呼地拉着苏茶就走，“我带你去找裴家算账！”

苏茶在苏家也挨打，但苏斌也没见过她严重到要去医院的程度。

裴家说说多厉害，有钱人家变/态也多，鬼知道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哪有刚接回去一天就把人弄得满身伤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