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兰从没有奢望过米歇尔·兰德尔会对自己抱有超出与合作者的态度。

有用的人留下，没用的人被抛弃。

对于米歇尔而言，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是棋子。

亚兰原本的部族接近寂静森林，是外形非常漂亮的月狼一族，那一身在月色中闪烁点点荧光的毛发是许多贵族爱好的奢侈品。

月狼一族很聪明，在规避风险、降低危险这一方面丝毫不输给人类。

比如说……在保全多数的基础上，他们很会舍弃。

一旦有族人被人类接触，为了避免被顺藤摸瓜摸到整个部族，被接触的那一个兽人就被切断和部落的联系，彻底放弃。

亚兰其实是部族族长的孩子，他是月狼一族优秀的小战士，早早的就有了保护族人的观念。

他也并不贪玩，同龄人里他甚至算得上最成熟稳重的那一个……但万事总有意外。

被人类蒙上头抓走的时候，亚兰就感觉到一直牵引着自己和部族的联系断裂了。

——父亲就算再怎么痛苦，为了整个部族，毫不犹豫地舍弃了自己唯一的孩子。

亚兰并不怨恨自己的父亲。

他在牢笼里安抚和自己同样被抓的兽人，被抓的大多数是还没有到可以转换成人类形态的小孩子，且大多数惶惶不安。

人类并非全都是恶人，所以不要怨恨所有的人类。

年幼的亚兰这么告诉自己。

图灵王都的地下交易在几年前灰暗无比，神明的偏爱让人类有恃无恐，傲慢地蔑视除了人类种族之外的各个种族。

被抓来的异种族被鞭打、责罚、被摆上货架供人挑选。

亚兰的外貌精致，又有一双黑曜石一样的眼睛，所以被标榜为【上等货】，转移给图灵王都的地下拍卖场。

奴隶是没有资格选择自己的未来的。

他的同伴被一个贵族提前买走，那个肮脏的老头有特殊的癖好，同伴最后被折磨的气若游丝，用尽全部的力量跑回来，让亚兰想办法逃跑。

【不要怨恨所有的人类。】

为什么……不要怨恨所有的人类呢？

尚且年幼的少年这么想，怨恨缓慢的填满了整个心脏。

他尝试过逃跑，可惜对图灵王都完全不了解，再加上地下交易所戒备森严，亚兰被轻松抓回。

不过为了不影响拍卖品的品质，拍卖所的人并没有虐待他。

在这样被圈养一样的日子里，决定他未来的拍卖会如期而至。

对于拍卖所的承办方来说，亚兰的那双眼睛是很大的卖点，为了卖个关头特意先蒙上，等待着最后叫价时候揭开。

亚兰在最中间的牢笼里安静的坐着，他已经可以收回自己的耳朵和尾巴，但他没有那么做。

耳朵可以听见被推上台的生命的哭喊，还有台下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们的肆意狂欢。

没有挣扎、没有反抗。

——人类是虚伪的、贪婪的生物。

亚兰并不知道过了多久，被蒙上的眼睛看不见光，时间缓慢的流逝，少年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在变得困难。

马上就要到他了……

拍卖会上的声音从一声胜过一声的激情叫价突然变成了惨叫，还有人大声的咒骂，亚兰隐隐约约听见了米歇尔、兰德尔、叛徒之类的字眼。

惨叫声此起彼伏，下一秒遮在亚兰眼睛上的黑布被扯开。

略有些慵懒的声音穿过宽敞的大厅传入亚兰的耳中。

“想不到这里人还挺多的。”她似乎停顿了片刻，将视线落在了亚兰身上，“哦？拍卖会上还有月狼？”

摘下他的眼罩，逆着光站立的高挑男人声音中着笑意：“米歇尔小姐，是已经拥有人类形态的月狼族人。”

亚兰愣了愣。

他的眼睛适应了光线，穿过长长的回廊对上来者的视线。

米歇尔看了他一会儿，有些失去兴趣：“放了吧，我没兴趣养条小狗。”

男人的声音有些无奈：“小姐，被人类抓住过的月狼是没办法回家的。”

“和刚刚那只猫科动物一样？”“是。”

米歇尔耸耸肩，踏过满地的血渍继续往前走，随后垂眸看着坐在地上的亚兰。

亚兰的视线已经略有模糊，但他依旧看到了米歇尔的脸。

她轻轻转动尾指上的银色戒指，随后将它拿了下来，放在了亚兰面前。

“既然如此，我送你个东西吧。”

少年抬头对上她的视线，身份高贵的大小姐拍了拍他的头。

“想要报仇的话——来兰德尔家族找我。”

整个拍卖会所的异种族都被兰德尔家族治疗，有的回归原本的家乡，有的留在王都替兰德尔家族效力。

亚兰选择了后者。

米歇尔给他的戒指内侧刻有她自己的名字，亚兰也无处可去，最后选择了跟在米歇尔的身边。

这位兰德尔家族的继承人并不是为了肃清这个国度，她并不推崇正义，也并不抱有这样的好心。

她只是需要一个契机，在兰德尔家族的首秀中展示自己的能力，顺便将整个地下城拢入手中，再铲除大部分贵族政敌。

联合非人类的种族，对王室施压，最后兰德尔家族一家独大。

这些全部是她一手早就的。

在她从拍卖会和地下城中救出的异种族里，除了亚兰还有杰拉德，那是个和自己个性完全相反的人。

“在我这里，没有好人或者坏人。”年轻的继承人轻轻笑着，“只有有用的人和没用的人，你能懂吗？”

——只有有用的人和没有用的人。

那句尚且年幼的少女说出的话语摇摇晃晃穿越了时空，已经高了她两个头的亚兰推开了地下城某个巷子里破旧房屋的大门。

灰尘四散。

杰拉德并没有刻意向自己人隐瞒气息，亚兰轻轻眨了下眼睛，对上双手被绑在身后，嘴上蒙着胶带的青年那双惊异未定眼睛。

亚兰抬起了手。

对于他来说，米歇尔以外的人类，都没有必要手下留情。

-

米歇尔向着面前眼眶通红的女士深鞠一躬，黑白相间的短礼服象征着今日的主题并不愉快。

“伯爵夫人，我对那顿家族继承人的去世感到抱歉。”

那顿家族继承人在大王子的地下监狱死去的消息，在贵族之间悄无声息地传开。

那顿家族的嫡系只有两个人，珍妮从小被保护的太好，对权谋完全没有了解。

如果珍妮不行，那么那顿伯爵只能从旁支的家族扶持一个继承人上位。

那顿家族的旁支在米歇尔看来大多上不了台面，也就是给家族未来的衰败早早地埋下了种子。

米歇尔的表情控制的很好，兰德尔公爵和那顿伯爵明面上还有往来，所以追悼会也在场。

站在母亲身侧的珍妮哭的有些茫然，她哥哥的遗体面目全非，伯爵甚至不允许她去看，伯爵夫人甚至直接晕了过去。

而现在，伯爵夫人强撑着自己脸上比哭还难看的笑，应酬着来追悼会的人们。

“米歇尔小姐。”

米歇尔抿唇，她游刃有余地安抚了珍妮，兰德尔公爵已经和那顿伯爵说完话，看样子是在等米歇尔过去。

米歇尔向着两位一颔首，朝着兰德尔公爵走去，来往的贵族众多，还是要端着略微疏离的姿态：“父亲。”

兰德尔公爵抬了抬下颚，公爵夫人走到凑在米歇尔身边轻声道：“看那顿伯爵的态度，似乎是大王子的人干的。”

她当然知道。

米歇尔的脸上适当的露出了震惊的神色，她蹙眉，对这个消息感到不可置信。

“怎么确定的？那顿家族和大王子一派不是忠实的盟友么？”

公爵夫人语速很快，话语却依旧很清晰：“在他的手里发现了大王子的王室徽记，魔法追溯除了探知到王室的波动外，全都失效了。”

米歇尔故作疑惑：“大王子应该没理由这么做。”

兰德尔公爵倒是回答了这个问题：“或许那顿家族的继承人本来只是大王子拿来警告那顿家族的筹码，一下子失手了。”

王室的元素波动？

“我明白了。”米歇尔挑眉：“我去和珍妮说会儿话。”

如果不是杰拉德被派去了新的领地，米歇尔或许会答应他一个不那么过分的条件——毕竟他这次没有报备的举措直接送了好几把好用的匕首到米歇尔的手中。

不过就算是这样确凿的、大王子陷害那顿家族继承人的证据存在，那顿公爵也不能够和大王子撕破脸。

就目前而言，伊恩是最有可能成为图灵国王的人。

米歇尔向坐在一旁小声啜泣的少女走去。

直到走到珍妮的身后站了一会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少女才反应过来有人接近。

她看见米歇尔，眼角的眼泪愈发汹涌。

“我没想到哥哥会死……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米歇尔低下头。

她就像是珍妮·那顿最好的友人，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

“我很抱歉，没能救你的哥哥。”

珍妮像是找到了情绪的宣泄口：“你知道吗，明明哥哥死了，家族旁支的那些人却好像很高兴。所有的人都想成为那顿家族的继承人、顶替我哥哥的位置……为什么，明明他才刚刚……”

米歇尔抬手替她擦去了眼角的泪花。

少女断断续续问她：“米歇尔，我能够成为你这样的人吗？”

“当然。”天使一样的少女微笑，“如果你想的话，我会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