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说,五十而知天?命,意为人到五十便能看到自?己?的命运,从而知道自?己?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呃……通俗点说,就是到了这时候,有啥理想有啥梦想的如果还没实现?的话就差不多?收手吧,这个岁数已经不是人力能够决定成败的时候了,所以也别挣扎,顺着老天?的意思往下?过得?了。
当然,这是在春秋时代的说法,春秋时期可不像现?代,现?代城镇平均寿命近80,刚退休的五十岁不过是快乐人生的开始呢,不少人都掰着手指等退休后开启人生新篇章。
而受制于战乱和医疗水平,春秋时期人的平均寿命也就三四十岁,能活到到五十岁就能称得?上“高寿”了,但凡有个孝顺的子孙,这时候连寿衣和棺材都帮你准备好了。
所以,孔子的意思就是,到了人生暮年都没实现?理想还折腾什么呢,还不如老婆孩子热炕头,含饴弄孙,享受人生得?了。
↑当然,这说的是普通人,如果是那种生而不凡的人自?然有不同的情况。
比如,至今还战斗在变革前线的洪武帝。
虽然他老人家今年已经五十有四,但仍然精神矍铄,每天?坚持上班,风雨无阻不说,下?了班还得?处理如山似海的文书,除了睡眠时间之外全在工作?。
然而,就算这种可怕的777的工作?节奏也没有耽误他一个接一个地为大明第一家庭开枝散叶贡献力量。
更可怕的是,都已经这么累了,老人家还能挤出时间来找老婆吐槽顺便休息。
此刻,洪武帝已经来到了皇后的寝宫,他边在门口将身上的雪花抖落,顺便驱散身上的寒气,边向皇后吐槽道:“你说说那些江东的学子脑袋里塞的都是些啥,一天?天?的不好好读书,总是想这些有的没的。”
“媳妇,你知道不,他们那传闻说朕杀了刘伯温,你说说,老子有什么必要去杀他?那地方还传言说因为刘伯温擅长谋算,朕是怕他动?手诅咒大明才?杀他灭口。我呸,那老小子要是有这本事,早就把元朝给?搞掉了,我们还至于一场一场地打?过去吗?要啥徐达、常遇春的,就派个刘基负责开坛做法就得?了。”
“嘿呀!你说说那群小子到底在想什么,他们为了表达自?己?铁板一块的团结,这次特地一起?跑到应天?来参考,还大手一挥把民居都给?包了。怎么滴,是在给?朕炫耀他们有钱是不是?”
朱元璋越说越气,一个没忍住啐道:“江东人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咳咳,别怪老朱地图炮,实在是对?于朱元璋来说,江东一地永远拉住了他的仇恨值。
在他争霸天?下?的时候,江东一带便是他的死对?头——张士诚的地盘。坐拥富庶产粮之地,且有众多?豪门大户支持的张士诚简直就是个土大户。
更麻烦的是,张士诚在统治当地期间一挥手免去了当地农民欠元朝廷的所有税务和米粮,还将朝廷中已经收缴的税粮还了四成给?百姓,此举让他在当地人们心中拉满了好感?度,哪怕其后此人及其政权各种奢靡乱来,当地人依然记挂着这份恩情,殊死抵抗。
除了施恩老百姓外,张士诚自?立为王之后还搞了科举,招募了一大票文人。
要说世界上最会发洗脑包的,无疑当属文人了。张士诚手上的那群笔杆头没少骂朱元璋,而且还是翻着花样?骂,直到现?在,大明都已经建国十五年,张士诚死了十六年都没消停下?来。
这些文人还特别能欺负人,骂人的稿子都写得?特别含蓄,如果没点文化还听不懂的那种。对?于手下?掌握了一大票武将却没点什么文化点的朱元璋来说,此举可太欺负人了。
……顺带一提,和木白等人同行一路的罗本罗贯中先?生,和他的老师施耐庵先?生当年都是张士诚的谋臣,或多?或少也为DISS老朱的大业添砖加瓦过,所以,罗老先?生空有满腹才?华,也没敢去参与大明的科举大业。
毕竟他当年多?多?少少也是在老朱的黑名单上挂了名的,咳咳,这种时候必须低调行事。
其实这种程度的朱元璋也不是不能忍,但是当地抱团这种事他就接受不了了。对?于任何一个政权来说,一个有钱、有粮、有人、有武器并且喜欢抱团的群体都是他们不得?不侧目的存在,更不用提江东人本身就不太老实。
洪武帝也不是没对?他们动?过手,他对?江东当地的政策是三步走。
第一步,直接迁走部分富户。动?产可以带走,但不动?产必须留下?,如此便空出了大量的土地。
第二步是减少科举名额。理由?也很简单,江东多?才?人,这个地方战乱少,自?南宋定都杭州后,江东更是成了文人荟萃之地。
但大明是天?下?的大明,不是江东人的大明,如果不减少参考人数,对?外地的考生来说岂不是不公平。而且老朱淳朴的农人思想告诉他一个铁一样?的道理:变坏了不一定有钱,但有钱最容易变坏。
无论是此前的第一次科举,还是之后的推举制,江东能够送上来的人才?名额都是全国省份最少的。
第三步可谓是釜底抽薪之举——江南之地的赋税为全国最重。
江西一地尚可,江东苏松一地的税额是全国平均水平的近30倍。
如此踩着民众底线的赋税额度,可以有效降低当地富户的财富积累水平,甚至可以逼得?一些富户不得?不掏钱雇佣佃户,长此以往,可以大大削弱当地人的势力。
当然,此举无疑也带来了恶果——朱元璋荣登江东人仇恨榜第一位。
但这有什么关系呢?老朱对?此不痛不痒,甚至还能就着流传来的小作?文吃下?三碗饭。
不过,这次江东学子的举动?是真的踩在了他的火线上,并且在火线上来回碾压,得?到消息的洪武帝可谓愤怒至极。
大明此次重开科举,距离洪武五年的科考足有十年,消息虽然发得?突然,但是对?于洪武帝来说却是百般考量之后的结果,他是怀着巨大期待进行择才?的,然而这些考生却联合起?来给?他捣乱。
江东一地距离应天?府是除了直隶一带最近的,而且两地交通便捷,尤以水路为佳,这些考生完全可以在年后临考前再来应天?。
但他们不,这些考生全都联合起?来,在参加完乡试之后就直接涌入了应天?府,而且借房租房买房,大手一挥,洒下?大笔金钱,再算上带来的仆役,竟将应天?府牙人手上大部分的适宜民居都“占”了下?来。
因为这些人都没动?旅社,所以应天?府方面起?先?没有发现?这个问题,直到巡街的小吏发现?游走寻房的考生多?得?有些出乎意料,此事这才?暴露出来。
不得?不说,江东人此举当说是在雷区蹦跶但又没真的踩着他底线。
诚然,他们的举动?并未触犯大明的律法,毕竟也没谁规定离得?近就一定要晚点到,也没人规定考生一定要三五个挤一间房,人家钱多?人手一间你也拿他没办法。
要怪就只能怪大明的官方政府并没有提前考虑到大量考生涌入应天?府后的住宿问题,而事实上他们的举动?的确能称得?上一句不厚道,这群江东学子给?来参考的其他省份的考生带来了巨大的麻烦。
读书费钱,一般人家要花费三代积累下?的资本才?能供出一个读书人,更别提有些贫困家庭了,有些地方的学生连进京路费都是靠乡亲们拼凑的,以他们的情况完全无力负担在旅社借住的费用。
原本他们或许可以和同行的学子一起?拼凑一间,或许可以借住在一些农户家中,环境虽然不好,却也有几分清静在,但现?在他们只能将就住旅社的大通铺,在嘈杂的环境中备考。
这样?的环境怎么能做好考前准备?朱元璋甚至十分阴谋论地觉得?这是江东考生拉低外地考生分数的盘外招。
他边烤火边搓手向老婆抱怨的模样?,就和每个在外面受了气的中年男人一模一样?。
在他的妻子面前,他是朱重八,不是朱元璋,更不是大明的洪武帝,他可以无所顾忌地对?着妻子吐槽。
不得?不说,马皇后所在的坤宁宫就像它的名字一样?,厚重、安宁,如同大地一般,包容着这片天?空。
“重八,快别烤了,我哪有那么娇气?先?过来喝杯茶。”马皇后亲自?从小火炉上拎起?了一个陶壶为他斟茶,没有接下?朱元璋所抱怨的江南学子一事,温暖的声音压下?了朱重八的三分火气。
抖了抖衣裳,确定没有能熏到马皇后的寒气后,朱元璋大步跨入室内,一眼?就看到放在主位上的一个青花釉缠枝茶盏,其中盛着的琥珀澄亮的茶水正袅袅冒烟。
咦?
“这颜色好稀奇!下?头送上来的新茶?”朱元璋晃了晃杯子,茶水轻薄,在白瓷杯子里荡起?了一个小圈。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朱元璋好像还闻到了一股米粮所特有的香气,那味道就像是大冬天?刚出锅的大米饭一样?,带着让人感?到幸福的味道。他不由?多?吸了两口,问:“媳妇,这是什么茶?”
在马皇后面前,朱元璋从来不会端着什么皇帝的架子,有不懂的都直接问了。
毕竟早年在朱元璋手下?人才?匮乏之时,马皇后可是做过他好长一段时间的女诸葛。靠着女性特有的敏锐和视角,马皇后着实提出了不少好计策。因此,向妻子问策对?于朱元璋来说可谓寻常。
咳咳,当然,由?于朱元璋此前定下?了“后宫不得?干政”的铁律,问策这件事必须悄悄地来。
“这是标儿带回来的茶叶,是云南的普茶,你先?尝尝。”
“嗯……嗯?哪儿来的茶?”“云南”这个词立刻吸引了朱元璋的注意力,他敏感?地眨眨眼?,有些迟疑地问道,“是英儿送的?”
“怎么可能!英儿做事一向妥帖,要是他送的话,还能只送标儿一个?”
“那可说不好。”朱元璋嘀嘀咕咕,“英儿把标儿拉扯大,两人关系好是正常的。”
“哎哟!”马皇后将茶盏往他手里推推,“就喝你的吧,喝完了我有话和你说,还有,少吃些乱七八糟的醋。”
“我怎么吃醋啦?那东西是你们女人喝的,我只喝酒。”朱元璋继续碎碎念,“那两小子从小感?情就好,我吃什么醋呀?标儿还说过什么长兄如父之类的话……行行行,我喝。”
在太座渐渐犀利起?来的眼?神中,朱元璋呼呼吹了两口茶,牛饮而下?,然后砸吧砸吧嘴。他是个粗人,过了这么些年也没学会品茶。
砸吧完之后,朱元璋也只吐出了三个字:“挺热乎。”
能不热乎吗?刚从火上拿下?来的,就吹那么几下?能吹掉啥热气哟?
马皇后翻了个白眼?,推推他:“你再多?夸两句,夸完了我就同你说个好消息。
“这怎么还带讲条件的呢。”洪武帝略带不满地小声抱怨道。但是看着妻子眉眼?如春,唇角含笑?,似乎高兴到极点的模样?,他还是顺着她的意思搜刮了一下?肚子里的墨水,硬是憋出了一句“香远益清,浓香甘醇”。
“再多?可憋不出了,就这点存货。你快来说说是什么好消息,让咱也开心开心。”
马皇后心下?柔软,笑?盈盈道:“你方才?不是好奇这个茶是谁给?的吗?”
“是你孙子。”
……孙子?
朱元璋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刚才?马皇后说茶叶是朱标拿来的,那孙子是指太孙朱允炆?可朱允炆才?五岁,制茶这种事起?码得?长得?有腰高才?能挥舞得?动?铲子吧?
忽然,他心头一阵震颤,隐约有一个猜测像是一片羽毛一般搔过心田,但那片羽毛太轻太小,他竟是连触碰的勇气都没有。
虽然理智不停地告诉他不要去想,这不可能,但刚才?喝下?去的一口茶此刻就像是滚油一般将他的五脏六腑全数点燃。
朱元璋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茶盏放在了桌案上。手离开的那一瞬间,那个茶杯竟是已经碎了开来。
就像是他的家一样?。
属于朱重八的家,在几年前的一场大火后就如同这茶杯一般四分五裂了。
“重八!”马皇后轻柔的话语仿佛细雨一般,将他腹中烈火浇灭,“标儿将他们找回来了,他们都好好的,而且现?在都很优秀。”
一阵晕眩过后,洪武帝抬眼?向前看去,只觉得?这世界仿佛变了一翻模样?,茶杯碎得?很好看,老婆的笑?容很温柔,就连嘴巴里没琢磨出啥味道的茶水也忽然变得?沁人心脾起?来。
再想想那些拼命搞事江东学子,洪武帝忽然感?觉自?己?又能像是个老父亲一样?带着慈爱将他们原谅了。
他忽然伸手将茶壶和茶杯拽了过来,给?自?己?匆匆倒了一杯送到唇边,还没来得?及喝便被蒸气扑了一脸。
哎呀,刚才?没发现?,这茶是真的香,不愧是他大孙子做的茶!就是这水不好,水太热了,熏得?人眼?睛直发酸。
马皇后递来丝帕,状若无事道:“瞧你,喝水都那么着急,快擦擦脸。”
“哦,哦……”洪武帝接过帕子囫囵抹了两下?,迫不及待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咱两个大孙子,现?在在哪?”
“说到这事……我又有个坏消息要同你说了。”马皇后抿嘴一乐,看着表情瞬间僵硬的丈夫,“你孙子被你那颍川侯认作?了养子,现?在正待在人家家里呢。”
朱元璋:……?
他惊呼出声:“这不是瞎搞吗?那老小子年纪都那么大了,还认什么养子?”
马皇后闻言一噎,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人家颖川侯也就四十出头!认养子有什么问题?问题是,你已经给?人上谱了,而且不光是颖川侯,还有蓝玉也认了他们当义子,你说这辈分……”
“嗨,这有啥?”洪武帝大手一挥,豪迈无限,“大不了咱们就再多?几个义子呗。”
作者有话要说:傅友德,蓝玉:谢谢,我们也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