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家是盛京城绵延百年的世家贵族,被封为一等公爵,先帝,先先帝在位之时就已经是京中的名门望族了。
比之霍家这种纯靠军功上位的新贵自然是位高一等,所以楚玉娇一个庶出的大小姐也敢如此放肆嚣张,也因此,六皇子在逼宫未成之后还能全身而退。
只不过三年前楚家站错了队,如今自然是要低调行事的。但它的百年基业便决定了它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赵家如今能与楚家联姻,那是赵家的荣幸,更何况,赵家是太后母家,若是能拉拢楚家,恐怕谢璟之最后一张王牌都要被抽走,到时候,便再无人能掣肘他的皇权。
而以赵成洲的身份地位,又与谢行之有赵家这层关系,若是他不愿娶楚七,谢行之必然难以胁迫他,他既是答应了,这其中必然有所交易。
他们之间的谋算,霍长君也难以揣测,只是在取珠钗的时候看着镜中忙碌的连雀,问了一句,“这楚家七姑娘是不是才十四岁?”
连雀点头,“是,这位七姑娘是楚家嫡女,早年国公夫人生二公子的时候伤了身子,养了好些年才怀上,家里头宠得很。”
霍长君微微一笑,叹道:“真是花一般的年纪。”
“楚家只有两个女儿。”
连雀替她取了珠钗又解了盘发,道,“楚国公能把七小姐嫁过来,看来是下血本了。不过也是先定下,待及笄便成婚。”
霍长君笑笑没说话,她大抵都能想到这个楚七小姐未来会有什么样的结局了。
赵家是谢行之的人,楚家如今两边都站,谢行之对楚国公还有戒心,不可能完全相信。
若是日后恭王得势,那赵家亡,楚七做寡妇;若是日后恭王彻底安分倒台,那楚家连带着遭殃,楚七在赵家的日子难了。
昏黄的烛光下,模糊的铜镜里,她看见去了所有装饰的自己。恍惚间,想起十年前的自己,唇角微微牵动,笑颜如花。
原来这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
第二日便是新年。
新年伊始,到处都充满了欢快与喜庆。尤其是皇宫里,各处挂满了红灯笼红绸子,雪天映衬着,红白相间,竟是别有一番风味。
霍长君与谢行之同时出现在各个场合,两个人肩并肩并排走,又或者霍长君稍稍慢他半步。
从前她是最喜欢这种时候的,哪怕繁复的宫装沉重又疲惫,可她心底是欢喜的。
因为她知道这种时候是她向全世界宣告她与谢行之才是捆绑得最紧,天造地设的一对,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祝福他们,甚至歌颂他们。
可是如今,她真的有些疲惫了,大抵是这一口心气断了之后便轻易续不上了。
霍长君陪着谢行之祭拜完祖先之后便是去寿康宫向太后请安。
到底是过新年,太后见了谢行之也有个好脸色,听了二人的贺词之后还给二人都备了一份新年礼物。
太后瞧见她如今脸色好转,和皇帝的关系也变好了,不由得高兴了几分。
她牵着霍长君的手,笑道:“长君今日的气色不错,这件红色的外衫衬你。”
霍长君眉眼带笑,“母后气色也好,一年比一年容颜少。”
“你啊,就是惯会哄我。”太后伸出手在霍长君额头上一点,笑得合不拢嘴。
倒是身旁的谢行之坐着静静地喝茶,临走,才道:“赵成洲的婚事让他上点心,别落了楚国公的面子,若是彩礼不够,可从朕的私库拿。”
太后端起茶杯轻抿一口,不咸不淡道:“这点东西,赵家还是出得起的,皇帝还是多紧着该紧着的人吧。听说苏常在近来夜间多噩梦,皇帝若是有空多去看看吧。”
谢行之垂眸,声音微凉,“儿臣知道了。儿臣告退。”
他看了一眼霍长君,但太后拉着她的手,“长君再陪哀家说会儿话。”
谢行之便先行离去了。
他走后,太后才拍了拍霍长君的手,道:“成洲有封信给你。”
霍长君原以为会是什么求情信,求她帮忙推了这门婚事,可转念一想赵成洲不是这样的人,她又觉得可能是新年祝福的信,但打开一看,瞬间瞳孔张大,急声问道:“这可是真的?”
太后迎着她不敢置信的目光点了点头,道:“昨夜加急催人送进来的。”
“听说是昨夜右史贺绥越喝多了酒后吐真言,他连夜查证过了,消息是从贺夫人表哥程侍郎那里得知的,程家有一奴仆从前在他家当差,后来不知寻了什么路子入了宫,如今在御书房下面当差。”
霍长君顿时脊背一下就塌了,手中的纸条也捏皱了,上面还依稀可见,写着“铁帽王已归”五个字。
她脊背冰凉,这个铁帽王她是知道的,此人名禄军山,于燕国犹如父亲于大汉,都是守护神是英雄,是战场神话。
他曾与父亲对战三十余年,未曾真正败过一仗,二人总是有来有往,难以降服对方。
此人诡计多端又难缠至极,五十余几,身子骨依旧健朗,膝下还有两儿一女,个个是猛将。
犹记得当年她还亲手将铁帽王的二儿子禄元多挑下过马,砍了他半只耳朵,两人在战场上相见那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必要将对方置之死地方肯罢休。
若不是前几年父亲怒激铁帽王,逼得他单挑,伤了他的腿,使他不得不引退休养,恐怕现在还坐镇账中呢。
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霍长君又忍不住想起父亲身上的伤,旁人都有儿女膝下承欢,唯有父亲只剩一身伤痛作伴。
思及此,她忍不住红了眼眶,难怪近来军中无信,“所以,他早就知道了?”霍长君声音微哑。
太后不答,拍拍她的手,道:“所以,你近来别再胡闹了。”
边关战事紧,最难缠的对手又回来了,无疑是提振了燕国的士气,灭了大汉的威风,若是京中再出事,那霍成山的情况便是雪上加霜。
霍长君没说话,鼻尖酸涩。
临走时,太后还叮嘱道:“长君,你要长大些,看得远些。苏常在那儿,你有空去看顾着点,到底要显得你这个皇后能容人大度,才好扳回些面子。”
从寿康宫出来,她没有去找谢行之,也没有回寝宫,而是迎着鹅毛大雪的天在宫中随处走了走。长靴踩在雪地里,发出“沙沙”的声音,霍长君看着这雪白的银色世界,她如今已不再害怕了。
她想起来从前她总是借着怕雪的缘故,一到了冬日便跑到谢行之房里去,他若赶她她便假装委屈害怕,有时候还会可怜巴巴地掉几滴眼泪。
他若不赶她,她就躲在他脚边,也不说话就是支着下巴看着他,有时候还给他磨墨,端茶递水一样不落,明明自己也不是那么喜欢看书,却可以陪着他在书房里待一天。
如今想来,真是可怜又可笑。
长靴在雪地里留下一个又一个的脚印,鹅毛大雪渐渐又将它填补上,渐渐地脚印和大雪融为了一体消失不见,就如同过往的记忆也逐渐被新人取代覆盖。
霍长君扯了扯嘴角,脸色惨白,他明明早就知道父亲最难缠的对手都回来了,危险离父亲那样近,为何不告诉她?
霍长君握紧了拳头,泪水模糊了眼眸,她只有一个父亲,那是她唯一的亲人,哪怕她知道了什么都不能做,总好过父亲连出事了她都不知道。
她想起那年父亲与禄军山单挑过后在床上躺了整整三个月半死不活的样子,眼底就充满了担忧与害怕。
难怪他急着拉拢楚家,若是真的战事再起,两方拉锯,而大汉后方分裂空虚,只怕边关难保。
霍长君蹲下身,把头埋进膝中,唇瓣紧咬,“父亲……”
她想回家,想常伴父亲膝下,想保护父亲……可她走不了。
雪地里,皇城内,凄寒入骨,她显得格外渺小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