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皇后被陛下不留颜面地当众训斥”和“苏常在入宫两个月便有孕了”哪一个消息更让人震惊。
反正,宫里宫外,朝堂乡野,近来茶余饭后的谈资是十分充足了。
“我就说嘛,陛下怎么可能一辈子守着一个人。瞧,这新人才入宫几天,皇后娘娘就失宠了。”
“可是……娘娘十年无所出,兴许陛下只是为了绵延子嗣,心中还是有娘娘的呢?”
宫墙脚下打扫卫生的小宫女们正在悄悄闲聊。
丽嫔经过御花园的时候,恰是听见了她们说话,身边的大宫女上前一步,“娘娘,要不要?”
丽嫔心中有一瞬间的悲怆,未入宫前人人都说皇后娘娘是如何得宠,父亲又位高权重,除却孩子,国朝女子想要的生活她都有了,可如今她才入宫两个月不到,这位独宠十年的女子便被当众训斥,还禁了足。
她摇了摇头,低声道:“走吧。”
“那娘娘被陛下当众训斥怎么说?还从未见过哪一任皇后被这般斥责,怕不是离被废不远了……”小宫女对方才发生的毫无察觉,继续道。
“许是……许是……陛下气急吧……听说那日发生了好大的事,连太后都惊动了……”
“哎,不管怎么说,这宫里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啊,我还是等着二十五岁被放出宫去好了。”
“那我也出宫,和你一起。”
两个小姑娘,对视一眼笑了起来。
*
入了初冬天气一下子凉了下来,丽嫔穿着一身洁白的银狐大氅走在通往长春宫的路上,霍长君已经被太后下令禁足半月了。
丽嫔来的时候,霍长君正在屋里下棋,一个人两色棋,一身单衣丝毫不惧冷,盘腿坐在小床上,竟是半点落魄的姿态都没有。
霍长君抬头望见她也是很惊讶,毕竟现在宫里门庭若市的是苏怜月的延禧宫。
丽嫔福身行了个礼,“参见皇后娘娘。”
“起来吧,你怎么来了?”霍长君叫人给她搬了张椅子坐下。
丽嫔微微一笑,道:“今日是腊月初一,嫔妾理应来向娘娘请安。”
霍长君也笑了,“我不是都取消了请安吗?”
“该有的规矩还是得有,嫔妾不敢不敬。”
霍长君哂笑一瞬,“那便随你吧。”
丽嫔能来看她,她还是欢迎的,毕竟这宫里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娘娘一人下棋可觉无趣?不如臣妾陪您吧,对棋艺,臣妾虽算不上什么精通,但也略懂一二。”
“好啊。”
得了准许,丽嫔接过霍长君手边的黑子,然后与她对弈,你一子我一子,竟也下了半个多时辰。
丽嫔看着棋盘上各种突围之势,笑道:“娘娘的棋风好生勇猛。”
霍长君落下一子,破局,道:“你也不遑多让。”许是这棋风与人的性格也有关系,丽嫔的棋风像极了她本人,极其守规矩,可又滴水不漏叫人丝毫找不到错处。
丽嫔笑了,许是氛围太过轻松舒适,她脱口而出,“倒是有几分陛下的风范。”
霍长君下棋的手一顿,丽嫔立马回神,道:“娘娘恕罪。”
她摇头,然后落子,道:“我的棋本就是他教的,你觉得像也不奇怪。”
丽嫔小心翼翼地瞧了一眼霍长君的脸色,见她真的没生气,才道:“其实陛下还是很看重娘娘的,便是与嫔妾下棋也会睹物思人提及娘娘,娘娘何不向陛下服个软,解了这禁足?”
霍长君嗤笑了一声,“你认识他的时间还太短了。他下棋提及我能有什么好话?肯定又是说我蠢骂我笨,怎么教也教不会,睹物思人,我看是见棋骂我吧。”
丽嫔:“……”
谢行之的原话是“还是和你下棋舒服,不像皇后那个蠢货,这么简单的谋局都看不出来,还非要我点醒才知道自己又中计了,棋品也差,还喜欢悔棋。哼!”
可是,他下着下着,没走几步,又烦闷地将棋子一扔,然后道:“无趣,不下了。”
霍长君见她不说话,吃了她三颗黑子,然后了然道:“我说中了?”
“娘娘,其实陛下还是、”
可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霍长君打断了,“你不用劝了,他会说什么话我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到,禁足就禁足吧,反正也才三个月,不是什么大事。”
正好,三个月不见谢行之,出来之后,她又是一条好汉。
她放下棋子,望着丽嫔的眼睛,道:“我知道你为何来这儿,前几日廖贵人也来过。你们来,我很感激。可是,若你们是想借我的手除去苏常在,我劝你们还是歇了这个心思吧。”
她端起旁边的白瓷茶杯,浅酌一口,道:“她腹中的孩子是国朝第一个子嗣,陛下与太后对她的重视程度你也瞧见了,不是我能左右的。更何况,日后那孩子会养在我名下也未可知。”
虽然以谢行之对苏怜月的喜爱程度这事儿十之八九不太可能,但是他若想苏怜月的孩子继承大统,是嫡子出身,那么也未必不行。除非他废了自己,让苏怜月当皇后,不然难说。
“娘娘就一定觉得这孩子会养在你的名下吗?前几日,内务府已经在为苏常在挑选封号,听闻是要为来年的封妃大典做准备,想来陛下是要等孩子降生之后晋升苏常在的位分,短短一年,连升三级,娘娘就当真不怕吗?”
闻言,霍长君浅笑了一瞬,似笑非笑道:“丽嫔,你向来是最守规矩的。可你今日太着急了,你见廖贵人劝不动我,便想着自己亲自前来,可你知不知道,陛下最讨厌别人揣摩他的心思了。”
话语中暗有深意,可丽嫔却没体悟出来。
她急道:“娘娘,你膝下无子,若是她、”
“连雀,送客。”霍长君打断她。
“是。”
丽嫔见着强势站在旁边的宫女,脸色有些难看,不得不福身离开。
霍长君挑眉,“啧,到底是小姑娘。”
连雀将人送走之后,回到房间帮着霍长君收拾棋子,她轻声问:“娘娘,您就真的一点都不着急吗?”
霍长君捡拾着棋子,“着急啊,可是有用吗?我现在被禁了足,便是想着急也急不来。更何况,只要我父亲还手握兵权一日,谢行之就不敢动我。至于苏怜月……”
霍长君没继续说下去,手中捏着一颗棋子,指尖泛白,其实她也没有那么有把握,毕竟以谢行之对苏怜月的喜爱,说不定真的会为了她废了自己,那时便真的要出大事了。
她想起今日方才丽嫔说的,今日便是腊月了,又道:“入冬了,给太后送些黄沙酿去吧,烧一烧,喝了暖胃,她冬日里最喜欢浅酌一杯。”
那是霍长君从天幕城带来的特色烧酒,味辛辣凶猛,喝一口里面都带着黄沙的味道,充满了故土的气息,平日里她都舍不得喝。
旁边的连莺扁扁嘴,嘀咕道:“可是太后还禁您足呢。”
连雀敲了一下她的脑袋,“不懂就闭嘴。”
两个人推推搡搡地出去了。
霍长君瞧着弯了弯嘴角,她知道太后罚她是为了她好,不然越闹越大她日后在宫中更是没有威信了,当然也是为了全谢行之的面子,他到底是帝王。
霍长君往床榻上一倒,枕着手臂看着床帘,不知为何,被禁足的这半个月她心境倒是好转了许多,胸口的那口浊气似乎也散去不少。
就连脑子都清醒了,知道丽嫔与廖贵人来看她都是各怀鬼胎。
为什么呢?
或许是因为看透了吧,因为知道了谢行之从来不喜欢她也不信任她,因为真真切切地看见了他是如何喜欢苏怜月的。因为第一次亲眼瞧见他们二人手牵手地站在她眼前。因为第一次知道原来他们站在一起是那样的般配与登对。
真是天作之合啊,一个挺拔俊朗,一个小鸟依人,腹中还有一个她求而不得的孩子。
好一个一家三口,和谐美满的一家啊。
她的这十年,本就是镜花水月,噩梦一场,如今不过是梦碎罢了。
她翻个身,把自己的脸埋进被子里。
房间内,只有她一个人,寂静得出奇,她的心快跳不动了。
*
而刚回宫不久的丽嫔还没等坐下便迎来了圣旨。
“丽嫔私自探望被禁足之人,不遵宫规,目无法纪。着禁足一月,罚俸半年。”
李海英朗声道,仿佛在念着什么好东西。
丽嫔身子一歪,直接坐在了地上,到底是十五岁的小姑娘,一时失了理智,“那廖允贤呢?她不也去了!”
李海英露齿一笑,眯了眼,“这就不劳娘娘操心了,廖贵人自有廖贵人的圣旨。”
丽嫔呆呆地坐在地上,未曾想陛下竟是讨厌皇后至此,连探望一眼都不许。
李海英把圣旨放在丽嫔手里,笑道:“娘娘,日后不该您操心的事儿还是少管为妙。”
闻言,丽嫔望着他笑得满面皱纹的脸,顿时后背发凉。
连莺来汇报消息的时候,霍长君还在吃饭,她愤愤不平道:“陛下这样,日后谁还敢与娘娘来往?实在是太过分了!”
霍长君放下碗筷,擦了擦嘴,道:“他这是在警告所有人不要对苏怜月腹中的孩子有生任何心思。”真是好生宠爱啊,连一点危险都要为她清扫干净。
“也是在逼我服软。”
逼着她服软认输,逼着她道歉低头,逼着她承认什么都没有,然后逼着她看着他和苏怜月恩恩爱爱。
霍长君牵了牵唇角,讽刺道:“可是这一次我不会认输了。”
从前他们吵架总是她认错道歉,还要将谢行之哄得开心了他才会顺着台阶往下走。可是如今她累了,没有这个心思去哄一个瞧不上她的人开心了。
许是近来冬天到了,她在情绪几经大起大落之后,便总觉得自己格外疲累,是那种说不出的心理上的累,让人从心底丧失了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