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人代延续了一千年。
从奴隶制,封建制,到资本或社会主义——前两个阶段,都像是被按了快进键,发展得很迅速。直到进入20世纪,科学站稳脚跟,时代更迭的步伐才开始放缓。
皇权至上时,长鸣被囚禁过。
享尽荣华,权势滔天的人类根据神代遗留的画集,得知了长明灯一族的功效,寻到了可以束缚妖怪的锁链。
——于是她被抓住了。
神代陨落,妖力减弱。身为幼崽又失去庇护的她,不了解驿站的存在,彷徨地四处游荡,终是掉入了险恶的陷阱。
锁魂链穿过她的琵琶骨,固定于墙壁。
——很疼。
疼得她不停哀嚎,涕泗横流。
对妖怪一知半解的人类,不明白实现梦想的前提是“喜爱”,爱到足以为其燃烧灵魂……长明灯擅于辨认情绪,女孩没有长辈引导,空有天赋,不会使用。
被囚禁的日子中,她逐渐掌握了这项天赋。
人类开心,她会好受些;
人类愤怒或怨恨,她会脱层皮;
人类感到急迫,她会再度濒死。
……
她无法喜欢上如此狠毒的人,只能日复一日地接受折磨,在无尽的疼痛内沉沦,说服自己习惯就好——
然后,植物神闯了进来。
地牢里一片黑暗。破土而出的藤蔓横扫了坚硬的建筑,绞碎了虐待她,给予了她无数阴影的人。建筑碎成散乱的石块,再也挡不住高悬的太阳。
血液喷溅了她一身。
长鸣昏昏沉沉地抬起头,在灿烂而朦胧的光晕里,望见了柔软的墨绿色长发,与妍丽的容颜。
……被救了吗?
她茫然地想着,眼眶中的泪尚未掉下,就被扼住了咽喉——窒息感如同一盆冷水,浇醒了她的神智。
她迟钝地意识到这不是正义的使者,而是另一条豺狼……神明癫狂的表情映入她的眼帘,陷进她的肌肤内的指甲仿佛山石,挤压着她的心脏。
……好疼啊。
妖怪如坠冰窟,泪水簌簌。
地板上好多血。血腥味特别浓厚——这几乎全都是她的血。一层层地凝固、重叠,形成了刺鼻的味道。
植物神哑着嗓子,喃喃自语——
“我该烧死你,对吗。”
……好疼啊。
浑身都好疼,疼到难以呼吸。
世界一定很恨她。
不然,怎么会让她活着呢。
……
“长鸣?”陪着小妖怪写工作报告的鹤容幻化出纸巾,替女孩擦眼泪,“怎么了?哪里难受吗?”
长鸣盯着他,眼睛里满是惶恐。
女孩的唇瓣不停翕动,却发不出一丝声响。从口型上判断,应该是在反复念叨“疼”字。她的神情第一次变得生动。
而鹤容宁愿不要这份生动。
少年疼惜地抱住瑟瑟发抖的小妖怪,安抚性地摸着她的黑发:“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别害怕。”
他温声说:“小鹤容会保护你。”
“……小鹤容?”长鸣微怔。
少年的肌肤十分冰,怀抱并不温暖,亦不宽厚……可被这干净而清冷的气息围绕的瞬间,她的心骤然一松,仿若经过长途飞行后,终于抵达避风港的鸟。
“小鹤容——”
长鸣号啕大哭。
她不再压抑自己的音量,声嘶力竭地发泄着因突兀闪现的记忆片段而汹涌起来的痛苦,苍白的手紧紧揪着监督者的衣衫。
鹤容轻轻地蹭了蹭她:“没事了。”
“别怕。”
“我会一直在。”
……
雀以惜赶到公园的时候,无藏正摊着手掌,任由胆大的白鸽来啄食掌心的面包屑。
男人靠着椅背,梳着鸽子的羽毛。
即使是与小动物相伴,也没办法柔化他的气场。战神永远都像是未出鞘的剑,没有锋芒毕露的锐利,浑身是若有似无的压迫感。
不苟言笑,却隐约透着摄人的狼性。
雀以惜在他身前停步。
“大人。”少女道。
无藏“嗯”了一声,扯了扯嘴角,轻声自嘲:“监督者被骗得团团转,我们的计划也完成得差不多了,世界依旧没有出手镇压我们……他果然不在意啊。”
早就认清这一现实的雀以惜抿唇。
战神收回手,挥走了代表和平的白鸽。他仰望飘浮的云,漫不经心地拿纸巾擦掉掌中的面包屑,再把它丢进垃圾桶。
“我们的心脏里,有神格的残骸。”
男人从背包里翻出一块黑色的结晶,递给雀以惜:“神格可以吸纳法则。将神格涂到武器表面,便能割伤监督者。”
……
雀以惜的大脑空白了几秒。
接收残骸的过程中,少女的脑海里划过许多画面:耐心地发着传单的小呆子,每次被暗示时都会显现的迷茫神情、一本正经地炫耀自己“不怕疼”的蠢蛋……
她握住神格,呼吸一滞。
“以惜?”无藏问,“怎么了?”
“……没什么。”
火神装好残骸,转移了话题:“世界不插手,我们唯一的阻碍就是监督者了。你去拉拢过嘉纳,他会暴露我们吗?”
“不会。”无藏道。
见少女不解地歪了歪头,他垂下眼睫,语调沉稳,含着轻微的嘲弄,以及不易察觉的怜悯:“直到此刻,嘉纳都没有明确地拒绝我的邀请。”
——“那是条养不熟的野狗。”
驿站里的大部分人,包括他。
都是养不熟的丧家之犬。
无藏看着毫无危机意识,蹦来蹦去地啄食的鸽子们,半阖眸子,遮住五味陈杂的心绪。
——“刚才,长鸣夸你了,说你比任何人都要好。”
——“鹤容,你也值得。”
源于自己的喉咙的话语回荡在他的耳畔。
神明的视线扫过乌黑的匕首。锋利的兵器被剑鞘覆盖,被背包笼罩。洗完血迹,谁都看不出它伤过人:割伤了一个不仅不生气,还反过来劝慰他,唯恐他表演自残的人。
……
无藏的指尖划过剑鞘。
鹤容。
你也值得。